第115章 你哭什么
小德眼眸一变，瞳孔微张，迅速蹲到沈琼林床榻边，与他面对面。小声急问， “沈三哥，你该不会——”吞了吞口水，眼神闪烁。
片刻，沈琼林沉下眼眸， “将军清名，岂是我等阉人奴婢能玷污的。”
听这话小德松了半口气，急道， “可是我听宫人传在落霞苑将军醉酒逼你——”
话没有说明，又沉下声认真看着沈琼林道： “没有最好。沈三哥，她是主子，我们是奴婢。要想平安宫规就不可逾越，还是你告诉我的，你要为自己的性命考虑呀。那晚将军背你进宫，又发了那么大一通火，留宿你在殿内，已经惹出不少非议。可千万莫要再染上这些是非呀。”
这些话头一次这么具体的落在沈琼林耳里，他只觉得心扑通扑通狂跳。
压下心里的不安，沉声道， “休要胡说，我与将军清清白白，不过是将军怜悯下仆，换做别人将军也会如此。你莫要听信谗言。将军是好人。”
小德见他不听人劝，微微低下头， “罢了，沈三哥，你自己小心吧。我走了。”
沈琼林点了点头， “小德，多谢你了。”
小德再望了眼沈琼林，随即带上门离去。
他见过沈琼林那一身的伤，也听过别人跌宕起伏的传闻。似乎能够预见沈琼林陷入这等事后悲惨的结局。心中难免不忍。沈琼林就想宫里对他循循善诱的一个好心师傅一样，他不想沈琼林就此被打杀了去。
长长叹了一口，快速回宫人房。此刻他竟觉得主子有些可恶，她们的玩心大发就要害得一个奴婢身死，先前的印象瞬间被打翻。
这晚，沈琼林在西角房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心想，都是因为他才害得将军名声受损，他万死难辞其咎。要是知道将军会用这样的方法保全虞婉，他宁愿自裁也不苦求于将军。
此刻，他是还了欠虞家的，可却害惨了将军。不知那些宫人要将她污名成什么样。
正在自责，脑中蓦地闪过小德说的话， “那晚将军背你进宫，又发了那么大一通火，留宿你在殿内……”画面一转，脑海中浮现出那人虚扣着自己后脑，将唇隔着一段距离停在自己耳后。
倏地脸颊一红，一种火烧一般的滚烫瞬间从面上烧到耳后根，尤其是右耳后，仿佛那淡淡的酒香和温热的气息还停在那里。
画面渐渐消散，竟有种想要捉住再回忆的冲动。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蓦地心里咚一声，之后密集又紧凑的鼓点在心中敲响，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啪一声自黑暗中传来。
沈琼林扇了自己一巴掌。
半晌平复下心情。
他是疯了。
阴暗里的臭虫怎配瞻仰天上高悬的太阳呢？
很快心凉透到底，耳后的滚烫也渐渐消散。
一夜无眠。
次日，沈琼林早早上工，一大早就跪在正殿门口随侍。
林孑在屋中用早膳，总觉得外面有什么东西一直影响着她，没用几口饭，便叫人将膳撤了下去。
朝门外走去，果然，散发这股压抑气息的人正是沈琼林。
头也没低，只道一句， “你进来。”语气冷漠。
闻言，沈琼林撑着地爬起来慢慢走进殿中，跟在林孑后面走进隔间。
林孑在窗边烹茶，沈琼林一直跪在地上。
好半晌，炉中的水沸了，林孑舀了勺热水，倒进茶壶里。
烫壶、洗茶、煮茶……
动作缓慢，行云流水，气态沉静。
半晌，煮好一壶新茶，满室茶香。
林孑往秘瓷杯里倒下一杯清茶，茶汤清凉，端起来在鼻尖嗅了嗅，气味绵长。
她却没有抿茶，只是跪坐着端着茶杯，手停在半空中。
蓦地道： “沈琼林，你今日是在做什么？”
沈琼林听到问话，没有像以往一样谨小慎微深深趴在地上，反而脑袋一直垂着，一动不动。脊背只是微微弯曲。
倏地，林孑瞥见他肩膀颤了两下，扫了一眼， “抬起头来——”
半天沈琼林才慢慢抬起头。
林孑看清他的脸，觉得这人今天莫名有些不一样，倒有些誓死不屈的铿锵气节浑身冒着。眉头一跳，蹙眉道： “我怎么着你了吗？？”语气有些淡淡愤懑。
她成全了他英雄救美的心愿，还连累得一身臊，现在他倒是不屈上了。
她发誓，除了去帽拔簪那下，她可是连个头发丝都没碰到他。她就算是再饥不择食也不至于找一个内侍啊——
蹙了蹙眉，眉宇间闪过厌烦。
“你这怨气都要冲破房顶了，要不要找个地方给你哭一哭？”语气烦躁，脸色不善。
蓦地见沈琼林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眼神复杂，看得林孑心里一惊。
他该不会真哭过了吧？？
语气气闷道： “我可没对你做什么呀。”重重叹了口闷气。
一大清早就叫人心里憋屈，真是晦气。
下一秒，只见沈琼林还一直盯着自己，那眼神看的人心里发毛，那不是一个奴婢该有的样子，也不是沈琼林会做的事。蹙眉冷道： “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下一秒，只见沈琼林蓦地朝地上重重一磕， “求将军赐奴婢一死!”那匍匐在地上的清瘦身躯莫名有些悲壮。
林孑额角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
只听沈琼林伏在地上道： “奴婢累将军清名受损，请将军赐死奴婢！”声音暗哑，语气却坚定铿锵。
林孑一个头两个大，放下茶杯，摁了摁额角。
“你可是听说了什么？”不耐问，眉头烦躁。
沈琼林一直趴在地上，只重复着“请将军赐死”五个字，样子倔地像头公牛。
林孑觉得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看到他肩膀在细微颤抖，不耐道： “你想死，死外边去，本将军又没拦你。”
“只有将军光明正大赐死奴婢，才可挽回一切。”语气发自肺腑的真切。
林孑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眉头又是一跳， “你起来吧——”
沈琼林还是犟地不肯起。
林孑觉得额头涨得难受，道： “你这性子怎是如此难缠，原来平常的乖顺都是装的，怪不得皇帝要将你来回罚着——”语气像是拿他没办法。
片刻后见沈琼林还是那幅样子，压着暴跳的太阳穴，林孑强挤出一丝耐心道： “你起来吧。本将军十多年就没什么清名，虱子多了不怕痒，多你这一遭不多，少你这一遭不少。别把你太当回事儿，杀十个你也修不了我一丝名声。速速起来，出去做事。”
好半晌，在林孑的逼视下，沈琼林才不甘起来，头却深深垂着，几乎要和胸口持平。
吧嗒一下，林孑眼见地上毯子上湿润了个小点。只觉心口蓦地发胀，脑袋微低下去瞧， “你哭什么？？”
这人可真够给她添堵的。
又吧嗒吧嗒几滴清泪砸在地毯上。
林孑只觉得心口愈发难受。
“你做什么？？！听不明白话吗？？？”语气染上慌张。
沈琼林这才抬起眸看林孑，眼睛已红了一大边， “奴婢心中有愧，对不起将军。”
林孑看他又红又肿的两个眼睛，心里狠狠一抽。她从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哭成这样，再加上沈琼林身量比较清瘦，眼神又那般诚挚，看之我见犹怜。
心头蓦地一软，温声道： “好了，本将军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心中无愧，自然无畏别人乱嚼什么舌根。你也当如是想。”
“就算本将军真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依本将军的身份和地位，做了便做了，还怕别人嚼吗？！！少见多怪。”
林孑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开解人的好话，却不知那里说得不对，只见沈琼林肩膀颤地越来越凶。
头瞬间变大，深深吐出一口郁气，望着沈琼林道， “以后你先去殿外待着吧，在我跟前于你不利。”眼神无可奈何。
沈琼林蓦地出声， “将军——”声音有些急切，失了分寸，头却还是深低着。
林孑眉头一展，以眼神询问，倒是没察觉出沈琼林的失态。
半晌，沈琼林咽下心中苦闷，咬了口牙，平复下心情，神色悲壮，跪在地上重新郑重磕了个头，沉声道： “奴婢谨遵将军调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