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爱画之心
这声随口一说的赞叹过于直白,是这六年来头一次听到。沈琼林一瞬怔愣,鬼使神差竟抬起头。却只看到昏暗挂灯下半张略显落寞的脸,不由想看清一点。
倏地,掩在黑暗中的那双眸子突然望进了他眼里,沈琼林下意识胆怯躲避,头微微垂下。
林孑不明所以,眉头微蹙,将视线再次收回到那幅残荷画上, “日后回去画吧——保住你的手。张陂是武夫,浅眠是常态,你打扰不到他。”
感到一声几不可闻的急促喘息,林孑轻嗤摇头,暗自走到池塘边,静静观赏夜色中那一池残荷。
枯影横斜,抱残守冬。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沈琼林微微抬眸,他感觉一股冷肃从那池凋零冬景中渐渐爬到了岸边这个女将军身上。那是她一身盛放的海棠花浴衣也遮不住的萧瑟。无人知她心中所想。
让人想要探索更多。沈琼林迅速垂下眸,绝了自己的心思。
片刻,暮禾提了两盏灯回来。
岸边传来沉郁声音, “给他吧。”
暮禾将灯递给沈琼林。沈琼林躬身接住。
朝岸边弯腰一拜, “多谢将军。”
林孑转过身,将画纸递给沈琼林。他刚接住,蓦地便感到画纸被人拽住。
沈琼林抬起眼小心看,只看到自帽沿边垂下两绺细碎长发随风微摆。
她浅浅道: “这张画我喜欢,拿走可以吗?”
沈琼林有些怔愣, “嗯——嗯嗯——”
林孑见他语无伦次的样子,目光从画上落到沈琼林身上,良久审视,最后抽出最上面那张画。
盯着他认真道: “沈琼林,好好画,我等你为我的阮咸补色。”
说罢,不待沈琼林反应,便和暮禾一同离开。
半晌,沈琼林这才真正抬起头来,眼中一片迷惘。
那片海棠花景已从黑夜中消失不见。
沈琼林觉得心有些慌,赶忙将作画的工具收好,抱着那所有东西提灯快步回下人房,脚步越走越缓。深深换了好几口气,这才踏进下人们住的院子。
回到屋里蹑手蹑脚爬上塌,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次日,沈琼林在廊下给那盆茶花浇水,蓦地正屋开了门,扭头正对上一双深邃沉郁的眼睛,匆忙低下头。
林孑今日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束,和云涵约了京都中贵族去马场骑马。
谁知一出门便看到沈琼林在侍花草,顿时想起那幅画。
惜花故见败花之魂。
林孑和马场上这群王公贵族聊天句句打机锋,全是利益博弈。索性还有云涵在这群人中游刃有余,她也能轻松些。
显然,苍国的这些人已经得了消息,知了她的身份。在萧骋的威压之下,好不容易经营来的交情也到头了。下午,林孑和云涵悻悻回府。
路上云涵安慰: “主公放心,属下会想到办法再笼络住这些人的。”
林孑淡淡一笑, “不妨事,索性我们也都有所预料。我看萧骋的闲功夫还挺多,应当是南边的战事还不紧。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他添添堵。”
“主公想怎么做?”
“没想好。回去再想。”
回府后,林孑就一直在武场里练刀。一直到了傍晚这才回别风院。
晚饭只让暮禾煮了一碗粥。
随后便在书房里复盘最近这段时间苍武两国的大事脉络。一直到了子时,这才踏出书房的门。
院里静悄悄,暮禾在门外守着。
很多很多年,日子好像都是这么过的。顿顿喝白水,虽寡淡却已经习惯了。
回到卧房,林孑坐在妆台边,暮禾为她拆下头发,慢慢为她将长发梳开。林孑手拿起妆台上的画,目光沉沉落在那神韵十足的残荷上,久久凝视。
“将军喜欢这幅画?”
“嗯。”淡淡应着。
“这画正反面都着了墨,倒是有些可惜,不若再让那人画一幅给将军,可好?”
“不了。就这幅了。”
暮禾唇角一勾,眼神温润, “将军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一眼缘的东西,旁的就是再好也不要。”
林孑心中苦笑,也不知要回答些什么。
就听暮禾提议, “那奴为将军将画裱起来可好?”
“好,收进箱子吧。”
暮禾心中微讶,看来这幅画在面前的将军心中确实有了痕迹。
或许是因为她最近遭逢了许多不快的烦心事,无处纾解,这些年难得遇到个可心的物件,寒碜就寒碜吧。
如此想着,连带着沈琼林也决定好待一番。
七日后——
白日大半天林孑都不在府中,傍晚人才回别风院。正在房中用晚膳,却见檐下一直有人在朝屋里看。
用完饭,林孑走出房门,看到沈琼林还在他那盆白茶花跟前待着。缓缓走上去,皱眉问, “你在做什么?”
不去做事,往她房里看什么?
这些天她也时刻注意着沈琼林,对这人的评价一时半会倒是难以裁夺。只觉得沈琼林看起来听话乖顺,不像是什么有坏心的的人。
但——远不该如此。
也曾想过是否是他心机深沉,但此刻没抓住把柄,也不好妄下定论。再者,除了那件事,她本对这人印象不差。
于是近距离仔细观察他。
这人原生得一副白玉无瑕面好貌,眉目如画,周身气度清透,是常年浸泡在圣贤书里才能熏陶出的清正气场。身量瘦是瘦了点,但看起来也修长,却总是弓着腰,一副低眉顺眼的奴婢样。
即便他刻意隐着,举手投足还是能看出昔日的高贵与教养。偶尔还能从他身上还能看到一星半点古之遗风。
总的来说,这人底子不差,也让人容易生好感。只是一场灭门大祸罩在现在的他背后,难保不会生出什么阴暗。
林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早下定论好,正这般望着沈琼林出神想,就听沈琼林低头回话道, “将军,半旬之期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