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折枝仙缘
御花园里洒扫的太监、修剪花枝的宫女迅速退到一处角落上，通通趴在地上跪着。
远处周太后的声音十分喜悦，是在与谁说话。
沈琼林整个人都伏跪在地上，视线仅能看周围一点点东西，但他也不敢乱看。
奴婢是没有眼睛和耳朵的。
感觉到有人朝这边走来，脚步缓地如滴水。
渐近的盈盈笑语中蓦地传来一道声响，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太后，您这宫中的玉梅果然不是凡物，仙府神都应如是。”
听声是个年轻女子在说话。声音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婉，反倒像是自带一股风沙，语气却十分谦逊。
此话刚落，只听一串少女笑声传来， “林姐姐，你有所不知，以前这一片都长着白惨惨的茶花。后来还是我皇兄登基，才将御花园这两边换成了梅花。傲骨寒枝，姹紫嫣红，怎不比那娇娇弱弱的山茶花好看多了。”
随后，一道威严声音响起，“重华，又忘了——要叫‘萧夫人’。如此不知礼数，怎为皇家长公主。叫陛下知道，看不罚你!”语气中却无责怪，尽是宠溺。
说
话这人正是周太后，五官大气，气度雍容。
“母后，儿臣就是喜欢林姐姐。她是大将之女，又是云州之主，怎当不起重华一句姐姐。”
“公主是君，妾身是臣。妾身惶恐，不敢自居。”
听这谦虚之语，周太后哈哈大笑， “既然重华与萧夫人投缘，那就随了她这称呼吧，不必拘礼。”
“如此，妾身谨遵太后吩咐。”
随着笑声接近，沈琼林视线里闯进几片色彩鲜艳的厚重裙摆。
“此时，要是来上一场鹅毛大雪，这御花园就更美了。”
是重华公主的声音。
“折上几枝梅，岂不美哉!”
“雪中折梅，确是人生美事。”又是那股自带风沙的声音。
语毕，沈琼林便看到一袭凤仙色衣角朝他这边移来。
“本公主要折花，让开！你这奴才，竟是没长一点眼色！！”声音娇蛮任性。
沈琼林心一提，连忙躬身站起，迅速退到一边，再次趴跪在地上。瞬间与那群成排伏跪的洒扫太监隔绝了开。十分醒目。
林孑身为一军主帅，向来观察力敏锐，瞬间便注意到这小太监的手背。又想起刚才看他移动时的不便，想来是刚受了罚。
片刻收回视线。
她不是活菩萨，自然不会随时随地发善心。
恰逢此时注意到周太后余光也朝那小太监扫去，抬头望天笑道， “今日这天恐怕真有一场雪，到时候公主就如愿了。”
闻言，周太后注意力瞬间移开，脸上挂上宠溺笑容， “重华比萧夫人小不了几岁，却还是这般贪玩，实在是令本后操心。要是她能有萧夫人一半风华，本后和陛下也就放心多了。”
“妾身愧不敢当。公主身份尊贵，气度雍容，天性烂漫，是人人都艳羡不来的。以公主的品貌，天下的女子只怕是找不出一个能与公主争锋的。”
话及此，重华已折了好几枝梅花，一手使劲够着梅枝，扭头冲太后得意道， “母后，听到了吧，林姐姐都夸我了，这会您可知道女儿挺优秀的吧。”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唇间露出两颗白色的小虎牙。
“你呀，尾巴都翘上天了。”
周太后的话还没训完，重华公主一时没注意，手上那股紧绷的梅枝倏地崩了出去。
见状，众人心都咯噔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拦住，只见失了力的重华向后趔了好几步，一下被跪在地上的沈琼林挡住路，差点摔倒。
最后堪堪把着沈琼林的背这才稳住身形，略显狼狈。手上的梅花枝也散落在沈琼林两侧。
公主惊魂未定，沈琼林伏跪地更低。
周太后立马叫人扶起重华，脸色有些不佳。目光先从重华脸上扫过，见她没被那梅枝划伤，这才放下心来，面上却没有多大变化，目光却愈发深沉。
踩着沉重的步子，朝重华走过去，最后却只是停在沈琼林身边。
低头冷道， “你这奴才，哪处当值的？！如此不伶俐，趁早赶出宫去！！”声音威严又寒冷。
说罢，使了个眼色给身边嬷嬷， “闫嬷嬷，你去看看这是那处的太监吧。”
沈琼林几不可察抖了一下。
林孑心瞬间沉了下去，恐怕这小太监命要悬。
只因挡了公主的路，被公主挨了一下，损了公主清誉，脑袋搬家是迟早。
林孑内心叹气，宫墙深处人命果然如草芥。
思忖片刻，还是上前半步。看了眼太后，又看了眼重华公主，沉声道： “太后——公主——”微微低头， “妾身以前拜访世外高人时曾听过一种奇事——名叫折枝仙缘。”
林孑故意卖了个关子，目光高深看着那枝头梅花。果然见重华公主目露好奇，太后则神色不变，示意她说下去。
林孑继续道： “传闻天界有仙童，常因误采了园里有灵气的花枝而下凡历劫。所历劫者必身份显赫，凡人一生中必与那花枝再结守护之缘。”说及此，余光又扫了扫这两位苍国尊贵女人的面庞，朝那梅枝淡淡点头。
“妾身观此梅傲骨嶙峋，仙姿绰约。既不肯被公主折，必是是想在枝头常予公主盛放。且看公主此刻额间隐隐有神光焕发，想来公主正是天界仙人为结缘下凡，今日便是遇到这缘中之物了。”
听到这，重华扭头看那梅枝，有些怔愣。片刻又看林孑，眼神狐疑， “林姐姐——你此言当真？”
林孑抿嘴微微笑， “结缘之事只是天界传说，公主问人不若问心。缘何公主偏偏挑了这枝梅，缘何它又偏偏不肯被公主折。”
重华看了眼周太后，见母亲眼中没有反对，又走回那枝梅花跟前。抬起脑袋仔细看那枝梅花，半晌眼中竟露出奇异，道， “你果真与那些梅花不同——我见心中欢喜。”
踩着莲步走到周太后跟前，微微俯身， “母后，儿臣看这枝梅花心里果真有珍爱之情，求母后将这树黄梅赏赐与儿臣。日后它就是重华的梅花了。”
周太后微微一笑， “好，你喜欢就赏给你。来日重华嫁人了，就把这梅树给你移出宫去。”
重华公主笑容莞尔。
周太后目露满意看着林孑。
倒不是她多信什么神仙下凡之说，只是公主折花失仪传出宫去，难免被人非议。此时三言两语就被林孑信手拈来的仙缘囫囵了过去，日后倒是一桩美谈。此刻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去，顿觉儿子所说果然无错。这云州来的小女子果然不同凡响，文武双全，又如此精通人情世故，不愧为一方豪杰。
今日她请林孑入宫本就是替皇帝试探，此刻也算是领教了林孑的三两本事。世有女子如此，她当惺惺相惜，只希望林孑莫要与她们苍国走上对立的道路。
周太后身边的嬷嬷看了眼地上趴跪的小太监，给太后递了个眼色。
既有仙缘传出，再将人打杀了去美事难免要被人诟病。周太后淡淡看了眼，示意此时揭过。转后神情和蔼看林孑。
一个小太监而已，日后再找机会抹了去就行，何必在这当口坏人心情。
林孑见重华脸色已恢复灿然，目光瞥见地上掉落的几枝梅花，迤迤然走上前，“这几枝梅花妾身为公主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