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良人画中
王嘉遇打定主意,先进宫去见章世敏。他这一回,冒充是山南郡王的使者,向洪成浩详细问了山南军的事情,又去铁箱中挑了不少珍奇宝物,包了一个大包,给柳司翰背了。
三人一早来到宫门,王嘉遇说了山南军的切口,紫光阁的守门武士便将他带了进去。侍卫带着他们来到一座殿前,便退了出去,另有两名内官接引入内,一路上连换了三轮。王嘉遇默默记住道路,心想这章世敏也真工于心计,生怕密谋败露,连带路的人也不断调换。最后沿着花园右侧小路,弯弯曲曲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小屋子前,内官请三人进入,端上清茶点心。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章世敏始终不来,王嘉遇等三人坐着,也不敢多说话。直到午间,才进来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内官,向王嘉遇问了几句切口,王嘉遇早把洪成浩的暗语切口记熟了,那内官点点头出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名内官跟着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人进来,王嘉遇一眼就认出是章世敏了。这一回他换了一身锦绣长袍,很有气派。那晚王嘉遇出手太快,又是黑暗之中,章世敏完全没看到是谁点倒了自己。后来又被王嘉遇蒙住了眼睛,耳朵里又被塞了布条,因此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那晚袭击他的游侠。
那名内官介绍说:“这位便是夏藩办公室章副主任。”原来章世敏自从上次带领紫光阁武士捉拿满龙渊失败后,便不敢再回春城,索性就投入夏藩,留在了江城,陆总裁封他为办公室副主任。王嘉遇和林美茹、柳司翰都跪下磕头。章主任笑着说:“别多礼啦,请坐。山南郡王安好?”王嘉遇说:“段王爷安好,命小人问章殿使好。”章主任呵呵笑道:“我如今弃暗投明啦,已经不做大总统的掌印殿使了,多蒙你家郡王惦记。恐怕所托之事,也是无能为力了。”王嘉遇说:“多请大人帮忙,小人回去跟段王爷也好交代。”章主任叹说:“我对大总统进谏了好几次,他总是不听,也只好罢了。”
王嘉遇不知段景腾和章世敏有什么密谋,洪成浩在山南军中地位甚低,不能预闻机密,只是传递消息的信使而已。洪成浩不知道,王嘉遇自然也不知道了。这时听了,不免脸有异状。
章主任却会错了意,还道他因大事不成,心中不满,忙说:“小兄弟,你别急,你别急。这条计不成,我们用第二条计啊。”王嘉遇忙说:“是,是。大人足智多谋,我们段王爷赞不绝口,常说有大人主持,大事必成。”章主任笑笑不言。
王嘉遇说:“段王爷有几件薄礼,命小人带来,请大人笑纳。”说着向柳司翰一指。林美茹接下他背上的背包,放在桌上,打开一看,登时珠光宝气,满堂生辉。章主任久在宫廷做事,珍奇宝物也见了不少,这股宝气迥然有异,不觉走近一看。原来包中珍宝无数,单是一串百零八颗大珠串成的朝天珠,便已是世所罕见;另有一对翡翠狮子,前脚盘弄着一个火焰般的红宝石圆球,这般晶莹碧绿的成块大的翡翠固然从未见过,而红宝石之瑰丽灿烂,更是难得。章主任看一件,赞一件,转身对王嘉遇问:“郡王怎么赏了我这许多好东西?这怎么敢当?”
王嘉遇要探听他们的图谋,接口说:“段王爷也知道这事难办,不过大人现在深得总裁信任,就得仰仗大人了。”章主任给他这么一捧,甚是得意,笑吟吟的一挥手,对柳司翰和林美茹说:“你们到外面休息吧。”王嘉遇微微点头,二人出去了。章主任亲自关上了门,握住了王嘉遇的双手,低声说:“你可知山南郡王出兵,有什么条款?”
王嘉遇心想:“要骗出别人的秘密,总要先说点秘密给他听。嘿嘿,我信口胡诌就是了。”便说:“章大人是自己人,跟您当然要说的,不过这件事十分要紧,除了段王爷,连小人在内,也不过两三人知道。”
章主任眼前一亮。王嘉遇走近说:“小人心想,段王爷虽然瞧得起小人,但终究……终究这个……山南军的名声不太好。要是章大人肯加以栽培,使小人能够光宗耀祖……这个……这个……”章主任顿时心中了然,知道他要讨官职,哈哈笑道:“洪老弟,你要功名富贵嘛,那包在我的身上。”王嘉遇假装跪下磕头。章主任受了,笑着说:“事成之后,就封你一个区长如何?包管派你去油水丰足的地方。”王嘉遇满脸喜色,又千恩万谢了,说道:“大人的恩德,小人什么事也不能再瞒大人,段王爷的意思是……”说着悄声说:“可千万不能泄露,否则小人性命难保。”章主任说:“你放心。”王嘉遇心想:“我不妨狮子大开口,具体怎么样兑现,那是他和段景腾的事了。”便低声说:“山南军南征后,湖广是一定可以荡平的。段王爷的意思是,要割让两湖一带作为酬谢,大人您坐拥两广之地,从此两藩和睦,一致对外。”
王嘉遇胡说一通,章主任却是毫不怀疑,一来有书信暗号,二来有如此厚礼,三来他也知道段景腾居心叵测。当下微微沉吟,点头说:“是了。”忽然笑着说:“洪老弟,三日之内,必有好消息回报郡王,你在这里等着吧。”双掌一击,进来几名内官,捧起王嘉遇所赠的宝贝,拥着章主任出去了。
过不多时,四名内官领着王嘉遇、林美茹、柳司翰三人到左边一间小房安歇,呈上佳肴,甚是丰盛。用过晚饭,天色已黑,内官都退出去了。王嘉遇低声说:“那个大奸贼正在筹划一个奸计,事情非同小可,我要出去打探一下。”林美茹说:“我跟你一起去。”王嘉遇说:“不,你跟柳师傅留在这里。”柳司翰说:“我一个人留下就好了,王盟主你多个帮手也好些。”
王嘉遇见林美茹跃跃欲试的样子,不便阻了她的兴,点了点头,走到邻房,双手一伸,已经点中两名内官的哑穴,另外两名内官从床上跳起,睁大了眼睛,林美茹拔出蛾眉刺,指在二人胸前,刺破了衣服,那两人顿时吓得不敢做声,王嘉遇微微一笑,换上了内官的衣服,林美茹吹灭了油灯,摸索着也换上了。王嘉遇把一名内官哑穴点了,左手捏住另一人的脉门,拉出门来,喝道:“带我们去见章主任。”那内官半身酥麻,不敢多说,便即领路,在宫中转弯抹角行了里许,来到一座大楼之前。那名内官说:“章主任……住……住在这里。”王嘉遇不等他说第二句话,手肘轻轻撞出,已闭住他胸口穴道,将他丢在花木深处。
两人伏低身子,奔到楼下,正要上去,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一人远远问:“章大人在楼上吗?”王嘉遇刚要出声,林美茹拦住了他,答道:“我也刚到,应该在楼上吧。”回头一看,见来了五个人,前面一人提着红纱灯,灯光掩映下见都是内官打扮。那提灯的笑着说:“小猴崽子,说话就是怕担干系。”说着慢慢走近。王嘉遇和林美茹都低下了头,不让他们看清面貌。
五人进门时,灯光射在门上明镜上,照出五人相貌,王嘉遇吃了一惊,轻扯林美茹的衣袖,等五人上了楼,低声说:“是太白三杰!”林美茹大惊,低声说:“他们做了夏王宫内官?”王嘉遇低声说:“也是乔装改扮的。”两人紧紧跟在太白三杰之后,一路上楼,守卫的内官只道他们是一路的,也不查问,到了楼上,前面两名内官领着太白三杰走进一间房里去了,王嘉遇和林美茹不便再跟,等候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那提灯的内官说:“请在这里……章大人马上……”其余的话听不清楚,说完,那两名内官随即下楼去了。
王嘉遇一拉林美茹的手,走进房去,只见四壁图书,原来是间书房,太白三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见进来了两名内官,也不在意。林美茹走近冷笑说:“白凯嘉、白凯康、嵇霆杰,我父亲请你们三位去吃饭。”太白三杰陡然看清是林美茹,一惊非同小可。
嵇霆杰立即跳了起来,叫道:“你……你……林绩不是死了吗?”林美茹说:“不错,他老人家请你们去吃饭!”白凯康眉头一皱,倏地扑上来,王嘉遇双手疾伸,抓住了白家兄弟的后领提起,同时左脚飞出,正踢在嵇霆杰后心凤尾穴上。白凯嘉被他提在手上,反手一拳。王嘉遇微微一侧闪开,双手合拢。白家兄弟两头相碰,都撞晕过去。林美茹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太白三杰都已不知人事。她拔出蛾眉刺,猛向嵇霆杰胸口戳去。王嘉遇忙伸手拿住她的手腕,低声说:“有人。”
只听楼梯上脚步声响,王嘉遇提起太白三杰,和林美茹闪身躲在了书架后面,刚刚藏好,那几个人就走了进来。一人说:“请各位在这里等一下,章大人马上就来。”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辛苦你啦!”王嘉遇和林美茹听出正是南宫月华,两人双手互相一捏。过了片刻,又进来几个人,有一个官员领着,都是紫琅王请来的高手,听着众人的介绍,有福慧寺高手普光大师、金山寺游行高手七指头陀、吉祥堡的三老、八爪神偷支桂清、太湖龙女柳冰涵,还有方岩山的瞿龙先生等许多人,都是江浙一带武林的成名人物,他们见面互相寒暄几句。
王嘉遇寻思:“吉祥堡的人也来啦!原来美茹那天看见的三个老头子就是他们,难怪仙都派会一败涂地。他们来干什么?”这时,章主任已经走了进来。只听章主任问:“太白三杰呢?”一名内官答道:“他们已经来过啦,不知道哪里去了。”章主任派人出去找寻,几批人找了好久才回来,都说不见踪影,众人显然都很不耐烦。章主任说:“不等了,他们自己放弃了立大功的机会,也是他们没福。”只听众人挪动椅子的声音,想是都坐近了听他说话。
只听他们商议了一阵,最后南宫月华说了一声:“支持紫琅王继位。”章主任说:“不错,今日要借重各位,为新君效劳,一切大事,有我来承当。立下大功,是我们大家的。”见众人并无异议,当下分派职司,各人都精神振奋,踊跃答应。
章主任说:“再过半个小时,吉家三位老太爷带上得力的兄弟,在光明宫外埋伏好,不让旁人进去。南宫教主的部下埋伏在书房外面,由紫琅王进去劝谏总裁退位。”
瞿龙老师说:“五城军务指挥使蔡天枢,掌管着江城禁军和紫金卫,他是忠于陆总裁的吧?要不要先除去,以防不测?”章主任笑着说:“蔡指挥使、郭部长那两个讨厌的家伙,早被我略施小计除去了。南宫教主,你说给他听吧。”南宫月华笑着说:“蔡天枢和郭承启,一个有兵,一个有钱,还都是总裁的心腹,不能拉拢的。因此小妹连日派人去偷盗库银,惹得总裁大怒,现如今这两人已经被革职查问了。”众人压低了嗓子,一阵嬉笑,都称赞章大人不愧“智囊”之名。
王嘉遇直到这时方才明白,原来墨攻教众偷盗库银,不是为钱财,乃是通敌祸国的大阴谋。
章主任谦逊了一阵,继续说:“各位去休息一会儿,过一个小时之后,再来相请。各位千万要沉着冷静,不可谈论大事,以免泄露风声。”众人轻声答应,都告辞出去。南宫月华留在最后,将到门口时,忽然说:“太白三杰为什么突然不来?莫非是去告密了?”章主任说:“究竟是南宫教主心思精细,这件事索性就不让他们参加了。不过这三个人是段景腾的心腹,最近还立了大功,倒还不至于去告密吧。”南宫月华问:“什么大功?”章主任说:“他们去偷了仙都派一个子字辈高手的匕首,去刺杀了南京市长,惹了江苏一阵大乱。现在林府的武术教师和仙都派应该打的不可开交了。”
林美茹早料到是太白三杰害她父亲,这时更无怀疑。王嘉遇怕她伤痛气恼发出声响,南宫月华耳目极为灵敏,一点儿细微动静都瞒不过她,忙伸手轻轻按住了林美茹的嘴。林美茹秀美温柔,王嘉遇手指碰到她嘴边温软柔嫩肌肤,心中微觉荡漾。
只听南宫月华笑道:“主任你虽然在宫廷之中,对江湖上的事却这般清楚,真是难得。”章主任干笑了两声,说道:“朝廷上的事我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贪图功名利禄,反复无常的人?如今乱世,哪一个去讲什么信用道义?为了升官发财,出卖朋友有什么稀罕的?还是江湖上朋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靠得住的多。所以我这次图谋大事,不敢跟朝廷大臣商议,也不敢动用侍卫武将,却和紫琅王礼聘各位拔刀相助,就是这个道理。”两人说着话走出了书房。
林美茹轻轻拨开他的手,低声问:“这三个奸贼怎么处置?小妹可要杀了。”王嘉遇说:“好,但是别见血,以免被人发觉。”捧起白凯嘉的脑袋,指着他两边太阳穴说:“你拇指节骨向外,这样握拳,对着这里。”林美茹双拳同时打在白凯嘉的两边太阳穴上,白凯嘉一声不吭,登时气绝。她如法施为,又把白凯康和嵇霆杰打死。这时大仇得报,忍不住趴在王嘉遇肩头低声哭泣,王嘉遇右手轻轻抱住她温软的身子,在她耳边低声说:“咱们快出去,瞧瞧南宫月华到哪里去了。”林美茹给他拥抱在怀里,不舍得就此分开,但大事当前,只好收起眼泪,跟着王嘉遇出了书房。
只见章主任和南宫月华在前面岔路口已经分头而走,南宫月华向西走去,王嘉遇和林美茹远远跟着她,穿过几处庭院,看着她走进一间屋子。两人跟着进去,一进门,就听见有人大叫:“南宫无忧,你这个丑老太婆,放我出去!”王嘉遇一惊,是逸然?
王嘉遇一听之下,惊喜交集,再也顾不得,直闯进去,只见孟逸然躺在床上,两名宫女在旁边煎药添香。王嘉遇伸手点了两名宫女的穴道,孟逸然一见,心中大喜,颤声叫道:“大哥!”王嘉遇走到床边,问道:“你的伤怎么样?”孟逸然说:“还好。”见林美茹站在王嘉遇身后,问道:“你也来了?”林美茹应了一声:“原来孟姑娘也在这里,那真好极啦,王公子急得什么似的。”孟逸然哼了一声,说道:“那个南宫无忧一会儿就过来了,大哥,你帮我好好打她一顿。”王嘉遇想起他们图谋的大事,心想:“我还是暂不露面为妙。”忙说:“二妹,眼下暂时不能跟她动手,你引她说话,问明白她劫你到宫里来干什么。”孟逸然好奇问:“什么宫里?”王嘉遇心想:“原来你还不知道这里是夏王宫。”只听房外脚步声响,不及细说,提起两名宫女塞入衣柜中,拉了林美茹的手,正要找藏身之处,门外人影一闪,一个白衣女子抢了进来,正是南宫月华。
她身法极快,对王嘉遇笑道:“好啊,你也来了。”顺手拉住林美茹的手臂,一下将她摔开几步,抢到王嘉遇面前,相距不到一尺。王嘉遇闻到一股浓香,知道她浑身是毒,跟她这么靠近,实在不妥,忙向后退了一步,南宫月华扑了上来,左手搭上王嘉遇的肩头,王嘉遇右手反转,抓住了她左手手腕,正要将她身子甩出,南宫月华叫道:“转射机!”王嘉遇手上便不敢使劲,眼见她右手伸在衣服内的小腹处,只要一按机括,几十枚毒针便会激射而出。
南宫月华身子前冲,向王嘉遇身上扑去,王嘉遇左掌伸出,想去抓她衣服里的右手手腕,要阻止她按动机括,这里空间狭小,几十枚毒针一旦激射出来,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闪避不了。南宫月华左手回转,揽住王嘉遇背心,全身倒在他的怀里,腻声叫道:“小王盟主。”王嘉遇忙说:“你……你别这样!”孟逸然看得清清楚楚,大怒喝问:“你们两个干……干什么?”
王嘉遇知道形势危急,只盼尽快把她的右手拉出来,但是孟逸然看起来,以为王嘉遇伸手到她的衣服里不住掏摸,十分猥亵不堪。孟逸然大怒,连骂:“无耻!下流!”
南宫月华腻声说:“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然就同归于尽。”王嘉遇无奈,只好说:“请你吩咐。”南宫月华说:“好,那我旧事重提,请你收下我这个女弟子,传我‘星屑旋转功’和‘山岸功’。”王嘉遇此时身逢危急,便说:“好,我答应你。”南宫月华大喜,恭恭敬敬叫了声:“师父!”王嘉遇应了一声。南宫月华站起身子,退开几步。王嘉遇吓得坐倒在床边,适才生死悬于一线,不由得满头大汗,对南宫月华说:“我有几件大事,需要你帮忙,你如果办成了,就允许你改邪归正,加入我兰陵派门下,不然就算我收你为徒了,也不会传你山岸功。”南宫月华笑嘻嘻说:“请你吩咐。”
王嘉遇说:“你去查明章世敏和紫琅王的阴谋,然后带同部下,要阻止他们谋朝篡位,这是大事!”南宫月华点头说:“弟子遵命。”王嘉遇说:“第二件事,你派人把孟姑娘送到我家里去,你要是伤了她一根汗毛,我永远不会认你是兰陵弟子。”南宫月华吐了吐舌头,说道:“是,这位孟姑娘以后是要做我师娘的,对吧?”王嘉遇说:“你把她平安送回去就是了。”南宫月华说:“她的醋劲儿好大啊!不过我姑姑跟她仇深似海,她把孟姑娘抓来,怕你来抢,所以关在这里,谁知还是给你找到了。我姑姑抓来的人,我虽然是教主,可也不能随便放人。”
王嘉遇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需得查清楚。”南宫月华说:“好!我帮师父问清楚就是了。第一件事,阻止紫琅王和章世敏的阴谋;第二件事,送师娘回家;第三件事,问明你岳父大人孟兼非的前因后果。”孟逸然听她叫自己“师娘”,又说自己父亲是王嘉遇的“岳父大人”,心下暗喜。
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有人问:“教主,是你在这里吗?”正是南宫无忧的声音。另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说:“南宫教主,章大人请您过去,该准备动手了。”王嘉遇认得是瞿龙老师的声音。南宫月华答应了一声,低声对王嘉遇说:“请你们先躲一躲。”王嘉遇见房中并无藏身之处,只怕瞿龙老师和南宫无忧见到自己,万一声张起来,可就大事不妙了,只好拉着林美茹的手,钻入了床底。
孟逸然一怔之间,瞿龙老师和南宫无忧已经走了进来。瞿龙老师说:“南宫教主,咱们就在这里等候章大人吧。”南宫月华笑着说:“好啊!”忽然伸手对着瞿龙老师顶门拍下,瞿龙老师猝不及防,仰天便倒。南宫月华笑着说:“老先生,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把他的尸身踢到床后。
南宫无忧大为惊奇,问道:“月华,你这是?”南宫月华冷冷说:“咱们墨攻教独来独往,怎么让姓章的大奸贼呼来喝去?”南宫无忧说:“正是!”她见教主大事临头,忽然变卦,虽然十分诧异,但是她急于查明孟逸然的身世,对谋朝篡位的大事,她却毫不在意。
孟逸然见王嘉遇和林美茹手拉手躲入床底,神情颇为亲密,不由得大怒,骂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当我不知道吗?”南宫月华笑着说:“鬼鬼祟祟什么啊?”孟逸然叫道:“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这个没爸没妈的苦命人!”林美茹心思细密,早瞧出孟逸然之意,这时听她指桑骂槐,不由得气苦,身子不住发颤。王嘉遇随即明白了她的心意,苦于无从解释,只好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南宫无忧忽然阴森森说:“你既然落入我的手里,哪能再让你好好回去?你爸爸在哪里?生出你的那个贱婢在哪里?”孟逸然本来就在大发脾气,听她侮辱自己的母亲,哪里还忍得住,伸手拿起床头的一碗药,劈脸朝她砸去,南宫无忧侧身让开,铛的一声,药碗撞在墙上,她脸上还是热辣辣的溅了许多药水。南宫无忧喝道:“你不要命了!”
王嘉遇在床底凝神看着,见南宫无忧双足一蹬,作势就要跃起扑向孟逸然,正要出手,忽然白影一晃,南宫月华已经拦在南宫无忧面前。只听南宫月华说:“姑姑,我答应了王盟主,要送孟姑娘回去,不能失信于人。”南宫无忧冷笑说:“为什么?”南宫月华说:“咱们许多人给点了穴,他的‘山岸功’点穴之后我们解不了,非要他来施救不可。”南宫无忧微微沉吟,说道:“好,不弄死她也行,但总得让她吃点苦头。这样,先在她脸上划几刀吧。”忽然冷笑几声说:“喂,姓孟的女娃娃,你看我美不美?”孟逸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声音中满含恐惧,想是南宫无忧丑恶的脸上做出了什么可怕的神情。
南宫月华说:“姑姑,你又何必吓她呢?”语气中颇有不悦之意。南宫无忧哼了一声说:“是啦,你护着她,想讨好那个姓王的小子。”南宫月华怒道:“你说的什么话!”南宫无忧冷笑说:“你仔细瞧瞧,你美还是她美呢?”她见孟逸然凤目樱口,双颊白嫩,妩媚动人。南宫月华说:“孟姑娘挺美啊。姑姑,我也不输给她吧。”南宫无忧说:“你想嫁给姓王的,讨好这个姑娘是没用的,要毁了她的容貌才有用。”南宫月华怒道:“你又胡说什么!”南宫无忧说:“年轻姑娘的心事,当我不知道吗?我自己也年轻过的。你瞧,这是从前的我!”
只听一阵声音,似乎是她从口袋中取出了什么东西。南宫月华和孟逸然都一声惊呼,语气中充满诧异和赞叹。南宫无忧苦笑说:“你们很奇怪,是不是?哈哈,哈哈,从前我也很美的呀!”用力一掷,一件东西丢在地上,原来是一幅画像。
王嘉遇从床底看去,见那画像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双颊晕红,头缠白布,相貌极美,眉目间和南宫月华倒有七八分相似,但说这就是南宫无忧这个丑婆子年轻的画像,可真难以相信。
只听南宫无忧呜咽说:“我为什么弄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为了你那个没良心的爸爸啊!”孟逸然好奇说:“咦,我爸爸跟你……不会的!他是游侠,是大英雄,绝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南宫无忧怒道:“那时你这个小娃娃还没出世,怎么会知道?要是他有良心,没有对不起我,我怎会弄成这个样子?又怎么会有你这个女娃娃生到世上来?”孟逸然说:“这可就稀奇啦。”
南宫无忧哭了一会儿,忽然挥拳向孟逸然脸上打去。南宫月华伸手格开,劝说:“姑姑别发脾气,有话慢慢说。”南宫无忧说:“你爸爸就是给孟兼非活活气死的,现在你却出力维护孟兼非的女儿,你羞也不羞?”南宫月华怒道:“谁维护她啦?你若伤了她,就是害死咱们四十多人的性命,我敬你是长辈,让你三分,但如果你犯了教规,本座也绝不容情!”
南宫无忧见她摆出教主的身份,气焰顿煞,颓然坐下,两手碰头,哭了一会儿,低声问:“小娃娃,你妈妈呢?你妈妈一定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了,都说越女如花,才把你爸爸迷住了,是不是?”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做过许多许多次梦,梦到过你的妈妈,可是她的相貌总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我真想见见她……她像不像你?”
孟逸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妈妈已经死了。”南宫无忧一惊:“死了?”孟逸然说:“死了!怎么样?你好开心,是不是?”南宫无忧声音凄厉,尖声叫道:“我曾逼问他,你妈妈住在什么地方,他总是不肯说,原来已经死了。当真是老天爷没长眼,我这个仇是不能报了。也罢,这次放你回去,你这娃娃总有再落到我手里的时候……你妈妈是不是很像你?”孟逸然恼她出言无礼,翻了个身,脸朝向里,不再理她。
南宫无忧说:“月华,让那姓王的小子先治好咱们的人,然后再放这女娃娃。”说着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王嘉遇见她双足正要跨出门槛,忽然迟疑了一下,又回身说:“不行,我一定要问出来,她爸爸在哪里。”南宫月华说:“当然,不过……不过咱们不能失信于人啊。”南宫无忧说:“你为什么总是护着她?哼,你一定是想勾引那个姓王的!我教你一个乖,你要姓王的喜欢你,你就让我杀了这个女娃娃。蜈蚣要成王,先得咬死青蛇。懂不懂,傻姑娘?”说着气冲冲的回转身子,又坐在椅上,屋子里登时寂静无声。王嘉遇和林美茹更是一口气也不敢喘。
孟逸然忽然在床上猛锤一记,叫道:“你们还不出来吗?”她听南宫无忧劝南宫月华杀了自己,好让王嘉遇来爱她,更是着恼,握拳在床板上砰砰乱敲,灰尘纷纷落下,林美茹险些打出喷嚏,努力调匀呼吸,这才忍住。
孟逸然暗想:“南宫月华和老乞婆打不过你,你何必又要躲着?你和姓林的在床底到底干些什么?”原来王嘉遇知道他们要谋朝篡位的奸谋,虽然南宫月华已经承诺,但是邪教妖女,答应了的事未必可靠,更有可能生变,不得不探个明白。孟逸然不明其中缘由,只是自顾自的愤怒难当。
南宫无忧说:“月华,你是教主,教里的大事自然由你执掌,可是我遇到的惨事,还不能叫你触目惊心吗?”南宫月华正色说:“我是以教中大事为重,谁又对王盟主有意思了?”南宫无忧长叹一声:“你跟姓王的几次交手,眉开眼笑的,嗲哩嗲气,哪里是生死相拼,分明是打情骂俏……可真叫人瞧着生气。”南宫月华问:“姑姑,孟兼非到底怎么对不起你,你这么恨他?”南宫无忧突然拉住孟逸然,叫道:“孟兼非?他在哪里?我要见他!喂,你赶紧说出来,我立刻放你!”
南宫月华叹了口气,说道:“姑姑,你跟她说,孟兼非怎么对不起你的,孟姑娘明白是非,良心发现,就肯带你去见他爸爸了,反正……嗯,反正她妈妈也死了,你们老情人重逢,岂不是好?”孟逸然转过身来,叫道:“你瞎说!我爸爸英俊潇洒,怎么会喜欢你这个丑恶老太婆!”
南宫无忧幽幽叹了口气:“我从前可不是丑恶老太婆。你爸爸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他,倒不是想他再来爱我这个丑恶老太婆,我要问他,他害苦了我一生一世,心里可过意的去吗?孟姑娘,我跟你说,我是怎么认识孟兼非的,他是怎么对我的,只要我有一字半句的假话,叫我再受一次万蛇噬身之苦,盼你明白是非,对我这个丑恶老太婆有一二分的恻隐之心。你现在小命捏在我手里,我原本也不用来求你,不过我要你明白,我们墨攻教在外人眼里虽然是邪教,杀人不眨眼,但是讲到男女情爱,却也决不能有半分的忘恩负义。”
南宫无忧不明白南宫月华是想学“山岸功”、“星屑旋转功”的一片爱武成痴之心,以己度人,只道是她看上了王嘉遇,不过这些事情她也不放在心上,二十年来,她一直在找孟兼非,这时终于见到了他的女儿,不由得热切异常,反正章主任要大家再等一个多小时,不妨说出自己的身世,让孟逸然听听,只盼能打动她,终于肯带自己去见她父亲,便对南宫月华缓缓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你现在年纪大呢,你爸爸刚刚接任教主,他派我去做万妙庄庄主。这一天,我一个人去后山捉鸟儿玩。”南宫月华插口说:“姑姑,你做了庄主,重任在身,居然还去捉鸟儿玩?”南宫无忧哼了一声:“我说过了,那时候我还年轻的很,还是个小孩子。我捉到两只翠鸟,心里很高兴,回来的时候,经过神龙窟旁边,忽听得树丛里嗖嗖声响,知道有地龙逃走了,忙遁声追过去,果见一条五花正向外游走。我很奇怪,咱们神龙窟里的地龙养得很乖,从来不逃,这条五花到外面去干什么?我也不去捉拿,一路跟着。只见那五花到了树丛后面,径向一个人游过去,我抬头一看,不觉心里一懔。那便是前生冤孽了,他是我命里的魔头。”
南宫月华问:“就是孟兼非吗?”南宫无忧说:“那时我也不知他是谁,只见他眉清目秀,是个很俊的汉族青年,穿着我们教众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束点着火的引蛇香艾。原来五花是闻到香气,给他引出来的。他见了我,向我笑了笑。”南宫月华笑着说:“姑姑那时候长得好美,他一定着了迷。”
南宫无忧“呸”了一声,说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别闹着玩!我当时怕他给地龙咬了,忙说:‘喂,有毒,你别动,我来捉!’他又笑了笑,从背上拿下一只木箱,放在地下,箱子角儿上有根细绳缚着一只活蛤蟆,一跳一跳的。五花当然想去吃蛤蟆啦,慢慢地游上了木箱,正想伸头去咬,那青年一拉绳子,箱子盖翻了下去,五花一滑,想稳住身子,那青年左手急探,两根手指已钳住了五花的头颈。我见他手法虽跟咱们不同,但手指所钳的部位不差分毫,五花服服帖帖的动弹不得,知道他是行家,就放了心。”
南宫月华笑着说:“啧啧啧,姑姑刚见了人家的面,就这么关心。”孟逸然插口说:“喂,你别打岔成不成?”南宫月华笑着说:“你不是不爱听吗!”孟逸然说:“我忽然爱听了,不可以吗?”南宫月华笑着说:“好吧,我不打岔啦!”
南宫无忧横了她一眼,说道:“那时我又起了疑心,这人是谁呢?看服色,是我们的同门弟子,怎么这般大胆,到这里来捉神龙窟的地龙?又见他右手拿出一根短短的铁棒,伸到五花口边。五花便一口咬住。我走近细看,原来铁棒中间是空的,五花口里的毒液不住流出来,都给铁管子盛住了。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偷蛇毒来着。怪不得这几天来,许多蛇儿不吃东西,又瘦又懒。我叫了起来:‘喂,快放下!’同时取出蛇管一吹。他听得声音古怪,抬头看时,五花头颈一扭,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他忙把五花丢开,想打开木箱拿解药。我说:‘你好大胆子!’抢上前去。哪知他武功好得出奇,只轻轻一带,我就摔了一跤……”
南宫无忧继续说:“可是五花毒性何等厉害,他来不及取解药,便已蛇毒发作,晕了过去。我走近去看,忽然心里不忍起来,心想这般年纪轻轻的便送了性命,太可惜了,而且又是这么一身武功。”南宫月华说:“而且又这么俊!于是你就将他救了回去,藏在屋子里,拿药给他解了毒,等他伤好,你就爱上他了?”
南宫无忧叹道:“不等他伤好,我已经把心许给他了。那时教里的师兄弟们个个对我好,但不知怎的,我都没把他们瞧在眼里,对这新入教的陌生青年却神魂颠倒。过了三天,他身上的毒退了,吃了我给他的饮食,我问他偷偷来神龙窟干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是教中禁地吗。他说我救了他性命,不能瞒我。他说他叫孟兼非,本是江南人,身负血海深仇,对头功夫既强,又是人多势众,报仇没把握,听说墨攻教精研机关和毒药,天下首屈一指,因此赶到嘉米尔高原来,想学功夫……”
她说到这里,王嘉遇和孟逸然方才明白,原来孟兼非加入墨攻教,是为了学武功,要对付的大对头自然就是吉祥堡了。
只听南宫无忧继续说:“他说,他入教后,暗里窥探了许久,学到了些制作机关、炼制毒药的门道,便来偷神龙窟里地龙的毒液,要炼在暗器上去对付仇人。又过了两天,他伤势慢慢好了,谢了我要走。我心里很舍不得,拿了两大瓶毒蛇的毒液给他,他就给我画了这幅肖像。我问他报仇的事还有什么为难,要不要我帮他。他笑笑,说我功夫还差得远,帮不上忙。我叫他报了仇之后再来看我,他点头答应了。我又问他什么时候来。他说那就难说了,他要报大仇,还少了一件利刃,听说峨眉派有一柄镇山宝剑倚天剑,需得先到四川峨眉山盗剑。但不知是否真有此剑,就算有,能否盗到,什么时候能成事,也说不上来。”
王嘉遇心想:“不归太岁做事当真不顾一切,为了报仇,什么事都敢干!”
南宫无忧叹说:“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只想要他多陪我些日子。我好似发了疯,什么事都不怕,明知是最不该的事,却忍不住要去做。我觉得为了他而去冒险,越是危险,心里越快活,就是为他死了,也是情愿的。唉,那时候我真像给鬼迷住了一样。我对他说,我知道有一柄利刃,锋锐无比,什么武器碰到了立刻就断。他欢喜得跳起来,忙问在什么地方。我说,那就是我们墨攻教代代相传的墨翟剑!”
王嘉遇听到这里,心头一震,不由得伸手一摸贴身藏着的墨翟剑,想起南宫月华曾说这是她们的镇教至宝,当时跟她剧斗方酣,只道她随口乱说,原来确与墨攻教颇有干系。
南宫无忧继续说:“我对他说,这把剑是我们教里的三宝之一,藏在玉龙雪山的毒龙洞里,那是我教的圣地,洞外把守得甚是严密。他求我领他去偷出来,他说只是借用一下,报了大仇之后一定归还,他不断地相求,我心肠软了,于是去偷了哥哥的令牌,带他到毒龙洞去。看守的人见到令牌,又见我带着他,便放我们进去。”
南宫月华惊问:“姑姑,你难道敢穿了衣服进毒龙洞?”南宫无忧说:“我……我当然不敢……”孟逸然插口问:“为什么不敢穿了衣服进那个……那个毒龙洞?”
南宫无忧哼了一声不答。南宫月华说:“毒龙洞里养着成千上万条鹤顶毒蛇,进洞之人只要身上有一处蛇药抹不到,给鹤顶蛇咬上一口,如何得了?这些毒蛇异种异质,咬上了三步毙命,最是厉害不过。因此进洞之人必须脱去衣衫,全身抹上蛇药。”孟逸然说:“哦,你们当真……当真……”
南宫无忧说:“当真什么?若不是这样,又怎进得毒龙洞?于是我脱去衣服,全身抹上蛇药,叫他也搽蛇药。他背上擦不到处,我帮他搽抹。唉,两个年轻男女,身上没了衣衫,在山洞中你帮我搽药,我帮你搽药,最后还有什么好事做出来?何况我早已对他倾心,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身子交了给他。”
孟逸然听得双颊如火,王嘉遇只感到林美茹软软的偎倚在自己胸前,觉得她身子渐渐热了起来,心中忽想:“美茹对我温柔体贴,从来不像二妹那样动不动就大发脾气。”为什么这时忽然生此念头,却也说不上来。林美茹却想:“我爸爸死了,没人对我怜惜照顾,世上唯一的依靠,便是身边这个……可是……可是……那不成的!”
南宫无忧幽幽叹道:“你说我不怕丑,那也不错。唉,后来我就推开内洞石门,带了他进去。三宝都放在石龙的口里,他飞身跃上石龙,就拿到了墨翟剑。哪知他存心不良,把其余两宝都拿了下来。那便是三十二枚回龙璧和‘星屑旋转功’的心法了。”她说到这里,闭目沉思往事,停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见他把三宝都拿了下来,就知事情不妙,定要他把回龙璧和星屑旋转功心法放回去。”孟逸然早知那是什么,却故意问:“什么星屑旋转功?”
南宫无忧说:“这是本教的护教神功,历来只有教主才能修炼。哼,这人就不存好心,他也不答我话,只望着我笑,忽然过来抱住了我,后来,我也就不问他什么了,他说报仇之后,一定归还三宝。他去了之后,我天天念着他,两年来竟没半点讯息,后来江湖传闻,说江南出了个游侠,使一把怪剑,善用一种会拐弯的暗器伤人,武功又高,下手又狠,做事不顾后果,江湖上给他取了个‘不归太岁’的绰号。我知道定然是他,心里挂念他,不知报了大仇没有。过不多久,教主起了疑心,查到三宝失落,知道我曾带人入洞,要我自己了断,终于落成了这个样子。”
孟逸然说:“为什么成这个样子?”南宫无忧含怒不答。
南宫月华低声说:“那时我爸爸当教主,虽是自己亲妹子犯了教规,可也无法回护,姑姑依着教里的规矩,服了解药,身入蛇窟,受万蛇咬啮之灾,她脸上变成这个样子,那是给蛇咬的。”孟逸然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对这个老乞婆顿感歉疚。说道:“这……这可真对你不住了,我先前实在不知道……”南宫无忧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南宫月华又说:“她养好伤后,便出外求乞,依我们教规,犯了重罪之人,二十年之内必须乞讨活命,不许偷盗一文一饭,也不许收受武林同道的周济。”
孟逸然低声说:“要是我爸爸真的这般害了你,那确是他不好。”
南宫无忧鼻中一哼,说道:“我给成千成万条蛇咬成这个样子,受罚讨饭二十年,那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那日我带他去毒龙洞,这结果早就想到了,也不能说是他害我的。他对我不起,是他对我负心薄幸。那时我还真一往情深,一路乞讨,到江南去找他。到了浙江境内,就听到他在建德杀人报仇的事。我想跟他会面,但他神出鬼没,始终没能会着。等到见到他时,他已给人抓住了。你们知道抓他的人是谁?”
南宫月华问:“是建德的仇家吗?”南宫无忧说:“正是。就是刚才你见到的吉祥堡那几个老头子。”南宫月华和孟逸然同时“啊”的一声。南宫月华是想不到吉祥堡的人竟与此事有牵连,孟逸然是听到外公们来到江城而感惊诧。
南宫无忧说:“我几次想下毒害死敌人,但这些人早就在防他下毒,茶水饮食,什么都要他先试过,这一来我就没法下手。他们押着他一路往北,后来才知是要逼他交出什么“宝库图”来。有一次,我终于找到机会,跟他说了几句话。他说身上的筋脉都给敌人挑断了,已成废人,对头武功高强,凭我一人决计抵敌不了,眼下只有一线生机,就是骗他们上玉璧峰去。”南宫月华问:“他到玉璧峰去干什么?”南宫无忧说:“他说天下只一人能救他,那便是云水禅心颜谷峰。”
王嘉遇在床底听着这惊心动魄的故事,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痛恨、是惋惜、还是怜悯?这时听到师父的名字,更加凝神倾听。
孟逸然听南宫无忧提到王嘉遇的师父,也更加留上了神。
只听她接着说:“我问他颜谷峰是什么人,他说那是兰陵派掌门。他虽从未见过,但素知这人正直仗义,要是见到他如此受人折磨,定会出手相救。他说吉祥堡五老的五花阵很厉害,又有崆峒派的高手相助,除了颜掌门,别人也打他们不退,他叫我快去玉璧峰,向颜掌门哭诉相求。我答应了,但我好不容易攀上玉璧峰,找到颜掌门的居所,他却不在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说着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便在玉璧峰绝顶上闲逛空等,一天见到悬崖峭壁上有个大洞,黑黝黝的长得挺怪,我用树皮搓了根长索,缚在悬崖顶的一棵大松树上,吊下去瞧瞧。那洞里面有条山崖的裂缝,像是条过道,走进里面又有个山洞,像一间房那样,晚上我就在那里过夜。过得三天,那五个老头儿抬着他上了山顶,还有两个崆峒派的人,他骗他们说,那张地图藏在玉璧峰绝顶,可偏不肯说到底是在哪里。五个老头儿不住对他上刑,他东拉西扯,五个老头儿大发脾气,可是财迷心窍,怕下手太重,弄死了他,又怕惹得他拼死不说,终究得不到宝藏。我乘他们吵吵闹闹,心神不定的当儿,下了几剂补药。崆峒派的两个高手一补就虚火上升,给补死了。吉祥堡的老三、老四也补得手足麻痹,半天行走不得……”
王嘉遇心想:“怎么吃补药就补死了,哼,她有这么好心,给敌人进补?什么补药,还不是毒药!”
只听得南宫无忧忽然语传温柔,说道:“孟姑娘,你精神还好吗?我配两剂十全大补汤给你补补身子,好不好啊?”孟逸然说:“呸,你要下毒害我,快快动手好啦!不过我死之后,你永远见不到我爸爸啦。”她料知南宫无忧心中所企盼的,只是想见她爸爸一面,倘若杀了自己,线索便断,自己命悬其手,非吊住她胃口不可。
南宫无忧继续说:“我乘着他们心慌意乱,大起忙头的当儿,想法子把那负心汉背了出来,躲在颜掌门的屋里,颜掌门虽然还没回山,可是五个老头儿却也不敢进屋搜寻。他们你怪我,我怪你,五兄弟争吵一番,便下山追赶去了。我搬着那负心汉进了山洞,又从颜掌门家里偷了一批干粮食物,跟他在洞里过了几天。我心里好快活,好快活,说要背他回嘉米尔高原,跟着他过一世。他却唉声叹气,愁眉苦脸,说手足筋络给挑断了,就此不想活了。我们没了粮食,不能在山上多耽,料想五个老头儿必已远离,我便背他下山,在山下镇上住了下来,我晚间去有钱人家盗了些金银,找了个小户人家住了。他身上的伤好了些,我便捉蛇取毒,他跟我学使毒进补的功夫,说要补死五个老贼报仇。他用心写了两本书,要我帮着将一本书浸透补药。我们又做了大小两只铁盒子,其中装了机括,可以开盖射箭,两只铁盒和暗箭做得十分考究,手工比打造银器还更精致。我问他这两只铁盒有什么用,他说要在其中放了浸有补药的武功秘籍和宝藏地图,引得吉祥堡五老来开铁盒,就算毒箭射他们不死,那秘籍和地图也补死他们了。他说五老贪财爱武,武功又高,除此之外,没别的法子可以得报大仇。”
王嘉遇听到这里,这才明白,孟兼非之所以安排这浸毒的武功秘籍以及毒箭铁盒,实是深谋远虑,用来报复五老的,想不到后来竟落入了自己手中,而自己逃过大难,相差也只一线,实是侥幸之极。
南宫无忧又说:“他说,这两只铁盒和两本武功秘籍、宝库地图,一真一假,一有毒一无毒,对付了大仇人之后,就不必去害无辜之人了。不知道现下这铁盒、秘籍,是不是还在他身边。咦,吉祥堡五老现在怎么只来了三个,我迟早给他们吃点补药,割了他们的首级和手脚,去给你爸爸瞧瞧,也好让他高兴。”孟逸然说:“这可多谢你啦!”
南宫无忧继续说:“又过得几个月,我在镇上见到五老又回来了,说过几天还要再上玉璧峰去寻线索。我回去跟他一说,他说良机莫失,次日便带了铁盒和浸了补药的书本,再上玉璧峰,说是要守株待兔,等候五老上山。我们上山后便躲在那山洞里,这次我带了不少干粮,足可挨得一个月。安顿好后,我心里高兴,轻轻哼着山歌,他大概多谢我这么帮他,伸臂搂我过去。这些日子中,我知道自己脸蛋给蛇咬得难看之极,从来不敢亲近他。这时在黑暗之中,他跟我亲热,我便也由得他,哪知一挨近身,忽然闻到他胸口微有女人香气,伸手到他衣内一摸,掏出一件软软的东西,打亮火折一看,是一只绣得很精致的香荷包,里面放着一束女人头发,一枚小小金钗。我气得全身颤抖,问他是谁给的。他不肯说。我说要是不说,我就不去引五老。他闭目不理,神气很是高傲。你瞧,你瞧啊,这女娃娃的神气,就跟他老子当年一模一样。”
她说到这里,声音忽转惨厉,一手指着孟逸然,停了一阵,又说:“我气苦之极。我为他受了这般苦楚,他却撇下了我,另外有了情人。我还想逼他,却听得山崖上有声,悄悄出去探听,听到五老上山来了。他们自己商量,说颜掌门已经回山了,需得小心。五老遍找不见,互相疑心,自个儿吵了一阵,到处在山上搜寻,这可就给颜掌门察觉了。他施展神功,将他们都赶下山去,自己跟着也下山去了。这天晚上,我要那负心汉说出他情人的姓名来。他知道一经吐露,我定会去害死他的心上人。他武功已失,又不能赶去保护,始终闭口不答。我恨极了,一连三天,每天早晨、中午、晚上,都用刺荆狠狠鞭他一顿……”
孟逸然叫了起来:“你这恶婆娘,这般折磨我爸爸!”南宫无忧冷笑说:“这是他自作自受。我越打得厉害,他笑得越响。他说倒也不因为我的脸给蛇咬坏了,这才不爱我。他从来就没真心喜欢过我,毒龙洞中的事,他不过逢场作戏,他生平不知有过多少女人,可是真正放在心里的,只是他未婚妻一个。他说他未婚妻又美貌、又温柔、又天真、又烂漫,比我可好上一百倍了。他说一句,我抽他一鞭;我抽一鞭,他就夸那个贱女人一句。打到后来,他全身没一块完整皮肉了,还是笑着夸个不停。”
南宫月华叹说:“姑姑,世上男人喜新弃旧,乃是寻常之事。真正一生不二心,只守着一个女人的,那是千中挑、万中觅的珍贵男儿。所以古人才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孟逸然忍不住接口说:“男欢女爱,似我爸爸这般逢场作戏,虽属常事,却是不该。我们虽然讲究有情有爱,然而更加重要的是有恩有义,所谓‘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样深’,不论男女,忘恩负义,便是卑鄙,喜新弃旧是无耻恶行。”
王嘉遇本与林美茹偎倚在一起,听到这里,不禁稍缩,跟林美茹的身子离开了寸许,两人肌肤不再相接。林美茹心中一凛:“我此番出来,本是要报答王公子的大恩,舍命助他寻回孟姑娘,跟他一起躲在床底,乃是万不得已。如果他忽然对我好了,不但我是忘恩负义,连累他也是忘恩负义,他是响当当的大丈夫,我千万不可败坏他品德。”不由得额头微出冷汗,向旁边缩开数寸,本来两人呼吸相闻,面颊相触,这一来便离得远了。只听得王嘉遇微微呼了口气,林美茹心想:“王公子,对不起!我心里好爱你,但我跟你有缘无分,盼望我来生能嫁给你。”她却不知,王嘉遇此时心中所想的,既不是她林美茹,也不是床上的孟逸然,而是那个豫章公主陆舒屏。
南宫无忧说:“你倒通情达理,知道是你老子不对!”孟逸然恨恨说:“忘恩负义,负心薄幸,便是不该。”南宫无忧说:“是啊!”她继续讲下去,说道:“到第三天上,我们两人都饿得没力气了。我出去采果子吃,回来时他却守在洞门,说只要我踏进洞门一步,就是这么一下。他虽失了武功,但有墨翟神剑在手,我也不敢进去。我对他说,只要他说出那女子的姓名住所,我就饶了他对我的负心薄幸,他虽是个废人,我还是会好好服侍他一生。他哈哈大笑,说他爱那女子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好吧,我们两人就这么耗着。我有东西吃,他却挨饿硬挺。”
南宫月华黯然说:“姑姑,你就这样弄死了他?”南宫无忧说:“哼,才没这么容易让他死呢。过了几天,他饿得全身脱力,我走进洞去,再将他狠狠鞭打一顿。”
孟逸然惊叫一声,跳起来就要打,却被南宫月华伸手轻轻按住肩头,动弹不得。南宫月华劝说:“别生气,听我姑姑说完吧。”
南宫无忧说:“这玉璧峰险峻异常,他手足筋脉都断了,一定下不去了,我就下山去打听他情人的消息,我一定要抓住这个贱人,把她的脸弄得比我还要丑,然后带去给他瞧瞧,看他还能不能再夸赞她。我寻访了半年多,却没有一点消息,又担心颜掌门回山撞见了他,这可遭啦,那天我亲眼见过颜掌门显示武功,驱逐吉祥堡五老,武功真是高深莫测,即便他手足完好,我们俩也不是颜掌门的对手。于是我再回玉璧峰,哪知他已经不知去向,原来的洞口也被人封住了,密不通风,他不可能还在里面,我在山顶到处找遍了,没有一点踪迹,不知是颜掌门救了他呢,还是去了别的地方。这么多年来,江湖上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我走遍天南地北,也不知这个负心汉是死是活。”
王嘉遇听她满腔怨毒说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孟兼非之所以自己封闭在山洞中,一定是知道仇家必定要再回来,他武功全失,无法御敌,想到负人不义,耻于求救,只好封了洞口,进洞等死,南宫无忧却以为他已经走了,出去时候封住了洞口。
忽然南宫无忧厉声对孟逸然说:“哼,原来他还留下了你这孽种!你爸爸在哪里?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他有没有另娶?是谁在服侍他?”孟逸然说:“没有,也没人服侍他,他孤苦伶仃,可怜得很。”南宫无忧凄然说:“他在哪里?我去服侍他。”南宫月华说:“姑姑,咱们有大事在身,你却总是为了私怨,到处结仇。仙都派那件事,也是你弄出来的?”南宫无忧说:“那个元龙真人逢人就吹牛,说跟不归太岁孟兼非是至交好友,给我听见啦,当然要逼问他了。”南宫月华说:“你关了元龙真人这些年,给他上了这许多酷刑,他始终不说,多半是真的不知道,难道你真要关他到死吗?”王嘉遇和林美茹暗暗点头,心想:仙都派和墨攻教的梁子原来是因此结下的,那么元龙真人并没有死,只不过被扣住了。
南宫无忧忽然叫道:“姓王的小子拿着咱们的墨翟剑,又用回龙璧打咱们的灵獒,还会星屑旋转功,分明是三宝都落入他手里了。咱们定可着落在他身上取回三宝,我死之后,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月华,你身为教主,更为本教立下大功。否则的话,估计教中不少人要反你了。这些日子来议论纷纷,大家对你的行为很是不服,眼前正是天大良机。”南宫月华笑了笑,并不答话。南宫无忧说:“你出来,我还有话跟你说。”南宫月华说:“在这里说也一样。”南宫无忧说:“不,咱们出去说。”他们出去了,渐行渐远,王嘉遇和林美茹忙从床底爬出来。
孟逸然怒目望着林美茹,见她头发蓬松,脸上又沾了不少灰尘,哼了一声说:“你们两人躲着干什么?”林美茹一呆,双颊飞红,说不出话来。
王嘉遇说:“咱们快走,在这里危险得很。”孟逸然说:“危险最好,我不走。”王嘉遇急说:“有什么事,回去慢慢儿再说不好吗?怎么这个时候瞎捣乱。”孟逸然怒道:“我偏要捣乱。”王嘉遇心想她不可理喻,情势已急,稍再耽搁,大势去矣,忙伸手去拉她。
孟逸然一瞥眼间,见到林美茹忸怩腼腆的神色,想像适才她和王嘉遇在床底躲了这么久,不知是如何亲热,又想自己不在王嘉遇身边之时,两人又不知如何卿卿我我,越想越恼,左手握住他手,右手狠狠抓了一把。王嘉遇全没提防,手背上登时给抓出四条血痕,忙挣脱了手,愕然说:“你胡闹什么?”孟逸然说:“我就是要胡闹!”说着把棉被在头上一兜。王嘉遇又气又急,只是跺脚。林美茹叹说:“王公子,你守着孟姑娘,我出去一下就回来。”王嘉遇好奇说:“这时候你又去哪里?”林美茹不答,推窗跃了出去。
王嘉遇坐在床边,隔被轻推孟逸然。孟逸然翻了个身,脸孔朝里。这一来,可真把他闹得无法可施,又不敢走开,只怕她在此遭到凶险。只得隔着棉被,轻轻拍她哄她。
忽然窗格一响,林美茹跃进房来,后面跟着柳司翰。孟逸然从棉被中探出头来,面色阴沉。林美茹向王嘉遇说:“王公子,承蒙你鼎力相助,我大仇已报,明儿一早,我就回紫金山去啦。我爸爸在日,对你十分钦佩。你又传了柳师傅刀法,就如是他的师父一般。我们俩有件事求你。”王嘉遇说:“那不忙,咱们先出宫去再说。”
林美茹说:“不!我要请你作主,将我许配给柳师傅。”此言一出,王嘉遇和孟逸然固然吃了一惊,柳司翰更是惊愕异常,结结巴巴说:“小……小姐,你……你说什么?”林美茹说:“你不喜欢我吗?”柳司翰满脸通红,只是说:“我……我……”
孟逸然心花怒放,疑忌尽消,笑着说:“好呀,那么恭喜两位啦。”王嘉遇知道林美茹是为了表明与自己清白无他,才不惜提出要下嫁这个独臂武师,而且迫不及待,急于提出,那全是要去孟逸然的疑心、以报自己恩德之意,不禁好生感激。孟逸然这时也已明白了她的用意,颇为内愧,拉着林美茹的手说:“林小姐,我对你无礼,你别见怪。”林美茹垂泪说:“我哪里会怪姐姐?”想起刚才所受的委屈,不自禁地向王嘉遇幽幽瞧了一眼,跟着凄然落泪。孟逸然也陪着她哭了起来。
忽然门外脚步声又响起,这次有七八个人。王嘉遇一打手势,柳司翰过去推开窗格。王嘉遇挥手要三人赶快出宫。柳司翰当先跃出窗去。林美茹和孟逸然也跟着跃出。
只听南宫月华喝道:“谁都不许进去。”砰的一声,南宫无忧踢开房门,抢了进来。王嘉遇身形一晃,已蹿出窗外。南宫无忧见到王嘉遇的背影,叫道:“快来,快来!”
南宫月华奔进房来,只见窗户大开,床上已空,当即跟着出窗,只见一个人影蹿入了前面树丛,忙跟过去,她想追上去护送孟逸然出宫,以免遭到自己部下的毒手,又或是为宫中侍卫所伤,不免对王嘉遇不起,自己学“山岸功”之愿也决难得偿。南宫无忧及其余墨攻教众跟着追来,众人追得虽紧,但均默不作声,生怕禁宫之内,惊动了旁人。
王嘉遇见南宫月华等人紧追不舍,心想孟逸然三人尚未远去,于是不即不离地引着众人追逐自己,在御花园中兜了几个圈子,算来三人已经出宫,眼见前面有座宫殿,当下直蹿入内,一踏进门,便觉阵阵花香,顺手推开了一扇门,躲在门后。
他定睛瞧这屋子时,不由得耳根一热。原来房里锦帏绣被,珠帘软帐,鹅黄色的地毡上织着大朵红色玫瑰,窗边桌上放着女子用的梳妆物品,到处摆设精巧,看来是一名嫔妃的寝宫,心想:在这里可不大妥当。正要退出,忽听门外脚步细碎,传来几个少女的笑语声。寻思如这时闯出,正好遇上,声张起来,宫中大乱,章世敏的奸谋势必延搁,不免另有花样,当下闪身隐在一座画着美人牡丹图的屏风之后。
房门开处,听声音是四名宫女引着一名少女进来。一名宫女说:“殿下是安歇呢,还是再看一会儿书?”王嘉遇心说:“原来是公主的寝宫,不知是舒屏的姐姐还是妹妹。”
那公主嗯了一声,坐在榻上,声音中透着十分的娇慵。一名宫女说:“烧上些儿香吧?”公主又嗯了一声。过不多时,青烟细细,甜香幽幽,王嘉遇只觉眼饧骨倦,颇有困意。那公主说:“把我的画笔拿出来,你们都出去吧。”王嘉遇微觉讶异:“这声音好熟?似乎就是舒屏。是了,上次她带我去的她的书房,看这布置,显然是出自一人设计。”
众宫女摆好丹青画具,向公主道了晚安,行礼退出房去。
这时房中寂静无声,只香炉中偶有檀香轻轻的坼裂之音,王嘉遇更加不敢动弹。只听那公主长叹一声,低声吟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王嘉遇听她声音娇柔宛转,而“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两句,也知是相思之词。
不一会儿,那公主走近案边,只听纸声窸窣,调朱研青,作起画来。
王嘉遇老大纳闷,细看房中,房门斜对公主,已经掩上,窗前珠帘低垂,除了硬闯,决计走不出去。过了良久,只听公主伸了个懒腰,低声自言自语:“我天天这般神魂颠倒地想着你,你也有一时片刻地挂念着我么?”说着站起身来,把画放在椅上,把椅子搬到床前,轻声说:“你在这里陪着我!”宽衣解带,上床安睡。
王嘉遇好奇心起,想瞧瞧公主的意中人是怎生模样,探头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画中人身穿沔阳青长衫,系一条青色腰带,凝目微笑,浓眉大眼,不是自己是谁?只不过画中人却比自己更俊美了几分,自己原来的江湖草莽之气,竟给改成了玉面朱唇的俊朗风采,但容貌毕竟无异,腰间所悬的墨翟剑,金光灿然,更是天下只此一柄,更无第二。他万料不到公主所画之像便是自己,不由得惊诧百端,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那公主听得身后有人,伸手拔下头上玉簪,也不回身,顺手往声音来处掷出。王嘉遇见玉簪射向面门,当即伸手捏住。那公主转过身来。两人一朝相,都惊得呆了。原来正是豫章公主。
舒屏乍见王嘉遇,霎时间脸上全无血色,身子颤动,伸手扶住椅背,似欲晕倒,随即一阵红云,罩上双颊,定了定神,说道:“王……王公子,你……你……你怎么来啦?”
王嘉遇行了一礼说:“小人罪该万死,闯入公主寝宫。上次多蒙公主相救。”舒屏脸上又是一红,说道:“请坐下说话。”忽地惊觉长衣已经脱下,忙跃入床上,拉过被子盖了下身。
门外宫女轻轻弹门,说道:“殿下传唤吗?”舒屏忙说:“没……没有,我看书呢。你们都去睡吧,不用在这里侍候!”宫女说:“是。公主请早些休息吧。”
舒屏向王嘉遇打个手势,嫣然一笑,见他目不转瞬地望着画像,不禁大羞,忙伸手把椅子推在一旁。一时之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四目交投,舒屏低下头去,王嘉遇心念如沸。
自那日她冒险放了自己,此后无日不思,舒屏秀丽无伦的倩影,时时刻刻在心头出现,此刻只感狂喜,全身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王嘉遇低声问:“公主知道墨攻教的事吗?”舒屏点头说:“紫琅王说,有许多刺客要来江城扰乱,因此他请了一批武林好手,进宫护驾,墨攻教也在其内。”王嘉遇说:“您师父沈老爷子给他们打伤了,您可知道吗?”舒屏面色一变,问道:“他们为什么伤我师父?他老人家受的伤严重吗?”王嘉遇说:“大致不碍事了。”站起身来,说道:“夜深不便多谈,我们住在正东胡同,明儿您能不能来瞧瞧您师父?”
舒屏说:“好。”微一沉吟,脸上又是红了,说道:“你冒险进宫来瞧我,我……我是很感激的……”神情腼腆,声音越说越低:“你既见到我画你的肖像,我的……心事……你……你自然也明白了……”说到最后这句时,声细如蚊,已几不可闻。
王嘉遇心想:“糟糕,她画我肖像,看来对我生了爱慕之意,这时更误会我入宫来是瞧她,这可得分说明白。”走近床边,柔声说:“公主,我这回进宫来是……”舒屏拦住他的话头,柔声说:“你别叫我公主,我也不叫你王公子。你初次识得我时,我是屏儿,那么我永远就是屏儿。我听逸然姐姐叫你大哥,心里常想,哪一天我也能叫你大哥,那才好呢。”王嘉遇说:“你如肯叫我大哥,我的心才欢喜呢!”忽然之间,想到昔日在秦淮河中与孟逸然一起所听两个歌女所唱的情歌,不禁满脸通红。
舒屏低下头来,低声叫道:“大哥!”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手。王嘉遇答应一声:“嗯,屏……屏妹妹!”
王嘉遇寻思:“要不要把章世敏和紫琅王的奸谋对她说?”猛抬头见红烛短了一大截,心想时机急迫,怎地跟她说了这许多话,忙站起身来,说道:“别的话,明天见面再说吧。”
舒屏脸一红,低下头来缓缓点了点,双手仍抓住他手,不舍得放开。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急速拍门,几个人同声叫道:“殿下请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