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下乱
晋历254年春晋朝许县
天气阴冷，阵阵冷意令人心情低沉，丝毫没有因为开春的缘故而变暖。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大街上川流不息，街边的小商小贩也在过道上叫卖着，化解了初春时的一份冷意。
茶楼
“小二，上碗茶解渴”
一位胡子拉碴，神色疲惫的中年人缓步走入了茶楼。
“好嘞，您稍等”
来到靠近窗边的一个位置，其独自等待了起来。他身着一身黑色布料的长袍，长袍对他而言并不显长，还未到脚踝处，长袍早已不见踪迹，独留下黝黑且粗糙的皮肤。黑色长袍褪色严重，胳膊，胸膛前的大片地方已然泛着皙白和透明，也不知长袍被他穿了多久，洗涤了多少遍。
店小二提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热情地满上。
黑袍男子咧嘴笑了笑，用大嘴吹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地端起了瓷碗，大口喝了起来。
店小二本想提醒茶水烫嘴，但看其样貌着装，他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民生艰苦，一碗热茶足以让穷人满足了，何必打断他来之不易的幸福呢？
店小二摇了摇头，往后堂走去。
周围同是喝茶的人，看到他一副渴死鬼模样，不禁露出一副鄙夷的目光。
没有过多的关注，众人纷纷收回目光，与同桌人畅聊了起来。
黑袍男子也并未在意众人的目光，仍旧享受地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
黑袍男子名叫邓裕，乃是兖州邺都人士。
“听说了吗，隔壁青州又发生了大规模的流民起义”侧旁的一桌，一位身着灰色粗衣的中年男子抿了抿茶，缓缓小声询问道。
“不知道”
对面的男子摇了摇头，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并无太大的兴致。
“流民起义啊，说不准哪天就危及到你我的安危了”灰色男子面露惶恐道。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再者，我就一平民小百姓罢了，又有多少钱财可供他们抢呢？与其担忧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好一日三餐呢”
“……”
见同桌男子不感兴趣，灰色男子也不再言语。
茶馆嘈杂的交谈声一片，丝毫不受他俩冷场的影响。
一碗茶下肚，灰衣男子又重新拾起了目光，看向了刚刚进来的邓裕。
“阁下哪里人士？”
邓裕并不认识他，看对方是在向自己询问，只得道：“兖州邺都人士”
“邺都？那可是汇聚一州人、财的富庶之地”
邺都乃是兖州的首府，为兖州经济和政治中心。
邓裕苦笑着拿起了茶碗，“富庶之地？不过是富人、大族子弟消遣娱乐的场地罢了，对于穷苦百姓来说，邺都和许县无任何区别。富庶，也许只是对肉食者而言的”
灰色男子眼珠子转了转，不露声色地问道：“怎么？阁下难不成生活过得不太如意，遇到了什么难事？”
“我的事不过吃穿用度而已，哪值得拿出来与人诉说呢”
“莫不是为天下之事？”
邓裕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放下了茶碗。
看样子应该是个失意之人，倒是挺符合选作我的目标。
灰色男子心中盘算道。
“不知阁下是否知晓隔壁青州发生的大规模流民起义”灰色男子追问道。
“知晓一些，据说流民组成了军队，攻占了彭城，曲阳多地，现在正向咱们的兖州地界进犯”
“看来不久之后，兖州也免不了流民之祸”邓裕开口补充道。
“呸，这青州军队这么无能，连流民都挡不住，朝廷平日养他们何用”灰色男子愤愤不平道。
邓裕四下看了看，方才低声道：“听说青州牧将这些年朝廷拨给青州军队的饷银都私吞了，名义上军队人数达五万人，但实际上其还不到两万”
“再者，青州军队常年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事，相反，那些流民可是些亡命之徒，军队自然敌不过他们”
“倘若军队训练有序，再加上将领指挥得当，怎会敌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的流民”灰色男子反驳道
邓裕苦笑道:“州牧贪腐，刺史怎会不知？二者沆瀣一气罢了，指望这样的官员清剿流民，纯属笑耳罢了”
啪
隔壁桌，一位面色黝黑男子拍桌而起，指向刚才说话的邓裕怒道，“一派胡言，当今天下河清海晏，皇帝圣明，朝堂清明，哪里如你所说那样”
“我看你就是流民派来蛊惑人心的”
“走，和我去衙门核实你的身份”
说着，他便要起身要拉起邓裕往衙门赶去。
邓裕大惊，赶往起身躲开了男子。
邓裕本就身背罪事，如果此时再和流民叛军扯上关系，那势必在劫难逃。
他顾不得什么，拔腿就往跑去。
“慢”
一位身着青色绸衣，手持古朴纸扇的男子挡住了邓裕的去路。其身侧还有两人，看样貌与其年纪相仿。
青衣男子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气宇轩昂，妥妥的一个世家子弟模样。
邓裕眼见只有去路被堵，当即也顾不得什么，他心一横，大力朝青衣男子推去。
谁知双手还未至，竟被一只更大、硕黑的手掌擒了住。
邓裕抬眼望去，只见在那青衣男子身旁，那个臂膀粗壮，身材结实的凶煞男子率先挡在了青衣男子身前。
他结结实实将邓裕擒住，令其动弹不得。
邓裕想要脱手出来，只见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却抽不动手臂分毫。
后面追来的黑衣男子，眨眼时间，来到了来到邓裕身后。
看到面前的青衣男子，那人不禁愕然，稍是惊讶后，他恭敬地向青衣男子点头示意道。
“多谢蒙公子助我截捕犯人”
不待他说完，青衣男子率先开口道：“好一个流民从犯，看来你是心中有鬼，才想要匆忙离开”
“孟符，将他带回我府，我要细细盘问”
孟符得令后，一把将邓裕押拿，朝外走去，分外不理会方才后面追来的男子。
黑衣男子本是衙门之人，自然认得面前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乃是本县世家大族蒙家独子蒙恪。
黑衣男子不敢得罪蒙恪，只得目送几人缓缓离开茶楼。
……
转过街角，几人来到了一条空巷中。
蒙恪率先停下脚步，摆了摆手，示意孟符将其放开。
“你可知随意议论州牧是何罪”蒙恪转过身来，看向邓裕，满脸严肃问道。
邓裕摸了摸刚刚捏地通红的手腕，方道:“我说的不过都是事实罢了，倘若各级地方官都有所作为，怎会让百姓居无定所，逼得他们只有反叛一条路可走呢”
“倘若地方军队训练有序，人员齐整，又怎会被这区区流民击溃”
邓裕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压制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既然注定难逃被送官，他邓裕也要站着把话说完。
蒙恪打量他片刻，缓缓道：“当今天下流民之祸四起，天灾人祸皆在作用，又岂能单单怪人”
邓裕自然也知道天灾——大旱是流民之乱爆发导火索，不过他恨当今朝堂堂不重视这些，坐等流民之乱势起。
“倘若许我一官半职，我定能够妥善处理这流民之乱，依我看来，用能人治理灾荒，又怎会兹发后续的叛乱呢？”邓裕直视蒙恪，气势不输他半分。
蒙恪大笑一声，有些欣赏欣赏眼前男子的勇气，他道：“你知今日我为何将你带来此处”
“不知，你不是要将我送官吗？”
蒙恪摇了摇头，道“如今流民叛乱四起，闹得人心惶惶，县令自然需要抓一些有关的人定罪处斩，以安民心”
“所以说刚刚你若被抓去，必定十死无生”
“在不妨再告诉你一点，刚才引你说话的人以及扬言送你去衙门的那人，都乃是衙门的暗地里布置的捕快”蒙恪补充道。
引人入瓮，杀良冒功？邓裕惊一身冷汗，道:“朗朗乾坤，他们安敢这样？”
“死几人以安民心，县令自然会算这笔帐”蒙恪道。
邓裕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像极了死里逃生一般。
缓过神来，邓裕向蒙恪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虽说不知青衣男子将如何让处理他，但救命之恩，足以让邓裕感激。
“蒙恪”
邓裕愣了一下，随即联想到了许县的大族蒙家。
“蒙家？蒙恪公子”邓裕满脸不可思议道。
蒙恪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得知对方乃是蒙恪，邓裕显然有些意外，不知自己何时竟然与蒙家牵扯上了因果。
“我乃是一无名小卒，不知蒙公子因何搭救”
邓裕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道。
蒙恪收起了折扇，正色道：“缘分罢了，我平时擅交各路仁人志士，既然你有鸿鹄之志，我自然不忍心看你才智埋没于牢狱之中”
晋朝的世家弟子多纨绔，邓裕发现今日眼前的男子与大部分世家公子的浮夸、虚华都不沾边，反而更像一只藏锋已久的潜龙。
邓裕想起自己的遭遇，眼神不由得一黯，“我虽略有小智，但奈何得罪权贵，想来纵有千万才华，也无法在兖州施展出来”
“前路漫漫，尽头又在何方？恐怕要让蒙公子高看了”
蒙恪看了邓裕一眼，道：“兖州地界既然无法容你，为何不尝试着出兖州？在其他地方大展身手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达官贵人争相勾结，只要还在晋朝土地上，又怎么逃得出别人的手掌心呢？”邓裕无奈道。
“逃不出？”蒙恪嗤笑一声道。
“天下流民乱事起，青州早已战成一团，朝廷对青州的掌控已然日薄西山，纵使你得罪皇帝，都能在当前的青州求得一线生机，更遑论其他人呢？”
“青州？”邓裕像是重新叫醒一般，喃喃低语道。
“没错，如今流民战祸四起，青州无疑是受其影响最大的一个，州牧，各地太守都忙于平乱，又有谁会将心思放在你的身上呢？”蒙恪道
“于小，你可藏身于青州，尤如游鱼一般，不受他人掣肘，于大，说不准青州乃是你建功立业，名扬天下之所”蒙恪补充道。
邓裕神色飘忽不定，嘴中不知重复低喃着什么。
片刻后，邓裕抬头，神情变得坚毅无比，彷佛跟换了个人一样。
“多谢蒙公子赐策，我邓裕他日若又所成，定不忘蒙恪公子大恩”邓裕双手抱拳，语气坚定道。
邓裕走了，往自己的造化之地赶去。
蒙恪给了他几十两白银，足够邓裕往后的衣食住行。
“公子，此人万一再无出路，一狠心投入流民阵营，恐将来成为朝廷的劲敌”蒙恪声旁，一位面容和善的年轻男子提醒道。
此人名叫郭秩，乃是蒙家的门客。
“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都说因果循环，万一将来我因此举受益呢”蒙恪笑着说道。
“走，回府”
……
晋朝共分十二州，每州又分若干郡，每郡下辖数县，这些又悉数组成了这个王朝的轮廓。
蒙恪所在州为兖州，共下辖七郡，许县归属其中之一的陈郡管辖。
许县县令府
县令齐元正端坐于正上方，听取堂下诸官汇报流民情况。
县尉陈莱道：“听闻青州流民已进入兖州地界，魏郡、许郡、东郡和我陈郡部分地区正遭受流民叛军侵扰，其声势浩大，不可不防”
齐元满脸严肃，道：“前日姜太守派人来告知，让我等各城池积极筹措自保，必要时需要出动人马，助其安定陈郡”
“据说青州军在彭城，曲阳等地被流民打败，我等财力人马都不如青州军，可如何敌得过这群暴民”陈莱回道。
“是啊，就凭我等拼凑的人马，又如何敌得过这群流民”
堂下诸人纷纷附和道。
齐元摆了摆手，打断了堂下诸人，道：“这是太守的命令，我等只需按上面所说的照办即可，至于能不能顺利平叛，那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了”
县丞李风谄笑道：“是啊，至于我等所出人马能不能打赢叛军则不是咱们需要考虑的”
“再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流民叛军濒临咱们许县城下，凭许县的城高粮足，照样可以逼退叛军”他补充道
齐元站起身来，看向堂下诸人道：“说的不错，传令下去，命本县齐家、白家、蒙家各自招募五百乡勇，以备清剿叛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