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羽
耳边传来几声稚嫩的嬉笑，不用猜都知道那是外边街道上撒欢的小鬼们。
“佐胤？”
随着熟悉的音色闯入脑海，周围的嘈杂声逐渐清晰起来，人声、乐曲声、机械运转声、巷子里掠过的风声和——人的呼吸声。
“佐胤？”
炫目的白光从眼皮缝隙中侵入，泛白的视线令佐胤有些恍惚，他定了定神，眼前模糊的面庞逐渐清晰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还能站着睡着？”面前的青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这是哪？”
“嗯？不是你把我拉过来的吗？”
四下里扫了几眼，佐胤发现他们正位于中央大道附近的巷子里。
“快点，你不是说要到时间了吗？”青年不知何时离佐胤远了一些，正冲他招手示意。
“去干什么？”
“甜品店啊。”
“看来你很中意我的安排？”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被对方揶揄，青年不好意思地撇开了视线，说话变得有些吞吞吐吐的：“我们……不是在……约会吗？”
红眸察觉般地微微眯起，佐胤已然明白现在自己经历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约会？”
“难道不是吗？”青年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意外和窘迫。
“你见过跟宠物约会的人？”
“……看你打扮得这么正式，原来不是……给我看的么？”青年又失落地垂下脑袋抿了抿嘴。
被对方的模样逗乐，苍白的薄唇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使坏地问：“你喜欢吗？”
“呃……”青年害羞地用手指挠挠脸颊，犹豫半晌小声答道：“……喜欢。”
“那就过来吧，再靠近点。”佐胤伸出一只手邀请对方。
有些忐忑的青年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佐胤，把自己的手交给他。握住那只感受不到温度的手，佐胤一把将青年拉近紧紧抱住了他。
“就算是假象，有你陪着我一起下地狱也足够了。”
苦涩地笑了一声，佐胤沉默着等待终焉的到来，却不想怀中的青年也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你感觉到了吗？”青年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在佐胤耳旁低语：“我来了。”
霎时间一只长着刀片般指甲的金属利爪撕裂了眼前的假象，青年化作一片纷飞的羽毛消散于怀中，佐胤猛然清醒过来，徒手抓住了朝自己袭来的利爪。就算死亡之前要遭受更多的痛苦，现在的他也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冷静计算差距，坦然面对死亡。
刀刃撕开皮肉嵌进骨头，剧痛反而激发了佐胤求生的欲望，顾不上手掌流淌的鲜血拼命抵抗着那只手进一步靠近自己的咽喉，原本快要脱力的身体竟一时之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怎么？改变主意了吗？”女孩的笑声近乎癫狂，“但你阻止不了我。”
“……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杀得太顺手。”
佐胤的回答勇敢而坚定。
忽然间压制的力道骤然变小，敌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慌忙转头，随后一个高速移动的白色身影从佐胤眼前闪过将女孩撞飞出去，覆满鳞片的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并将企图反击的金属手强硬地摁回了地上。
本能地扒着脖子上的手，无论女孩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这个拥有莫名怪力的天使，相对的她的敌人也无法对她造成伤害，光是限制她的行动对方就已经拼尽全力。
泄了力跌坐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喘息，佐胤就发现被压在女孩身下的尾巴在挣扎中快要获得自由，趾爪正不断地在收缩折叠。
由于是偷袭所以羿久珣暂时占领了上风，但是对于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他来说，被反击压制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于是佐胤不顾一切地拖着伤残的躯体扑向自己的刀，在那条尾巴收缩成一根锥形尾刺的瞬间，将刀精准穿过趾爪间的缝隙用力把它钉在了地上。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能够变形的尾刺立刻又张开成利爪绕过刀身，随时都能攻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注意到身旁的动静，久珣回头看了一眼那条不安分的尾巴，短暂的判断过后，挥动翅膀拖着伤痕累累的佐胤与女孩拉开了距离。
“我不是跟你说了别用你的狗圈。”
退到安全区域佐胤便立刻斥责久珣，这么做并非为了得到回应，而是想确认他是否还存在意识。却只见对方红润的嘴唇轻启，眼角挂起一个带着强烈杀意的渗人笑容，始终一言不发。
项圈此刻正沉默地闪烁着细小而急促的红光，一双碧色的眼睛牢牢锁定了猎物，那是没有留下一点眼白的碧绿，佐胤交代的指令这个男人一样都没有遵守。
“臭男人竟然敢偷袭我，你们两个今天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得以翻身的毒蝎气急败坏地朝偷袭者猛扑过去，对方却借着可以飞行的优势轻松闪过，并且后续几次进攻也在同样的把戏下接连落空，这令毒蝎十分恼火，于是她把目光重新瞄向了没有反抗能力的佐胤。
吃力地举起刀准备迎击，不想面前忽然伸出一双白色的手将来袭的尾刺一把扣住，佐胤看到那个向来被自己保护着的男人此刻正勇敢地站在身前，成为了自己坚实的壁垒。
闭合的尾刺在白色鳞爪的蛮力下被逐渐掰开，尾巴受伤的地方随之跃动出更多电火花，女孩神色顿时惊恐起来，慌忙挥舞手指上的利刃向久珣发动攻击。
佐胤见状莽足最后的力气挥刀抵挡住这沉重的一击，听得一声脆响，刀从他手中脱离在空中旋转几圈后插进了坚实的树干中，随之佐胤也筋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被掰折到极限的趾爪应声而断，女孩惊恐而痛苦地抱着脑袋发出了又一次凄惨的哀嚎。
手中紧握着断裂的爪子，久珣急促地喘息着，向对方发出愤怒的警告：“你再……动他一下试试！”
听到这句话，尝试着爬起来的佐胤顿时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他的身体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鲜红的双眼。
“喂！这里是第三巡逻小队，中央东路后街又传来女性惨叫，请求支援！”
远处的巷子里响起迫切的男人声音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佐胤看了一眼顶着两个大翅膀的久珣意识到情况不妙，既然已经确定他的意识回来了，那就是时候撤退了。
“嘁，碍事的虫子来了，这次就先放过你们！”
待痛苦缓解过来，尽管痛觉依然残留在神经中，女孩还是不甘示弱地向两人放狠话，随后捡起用来隐蔽的长袍一溜烟地跑了。
这场战斗随着敌人的落跑而结束，仿佛闹剧一般，却差点让佐胤陪上了性命。
“你这样子不能让人看到，赶紧走。”佐胤终于坐直了身子，靠在草坪外的护栏上向久珣下达最后的指令，他只希望这个顽固的家伙能执行哪怕一次都好。
久珣并没有说话，拔下树上的刀回到佐胤身旁，冷不丁地将满身是血的他轻柔地抱了起来。当佐胤发现自己像个女人似的被对方公主抱时，顿时便火冒三丈，他可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你这家伙，给我松……”
“你受伤了，不要说话。”
轻声责怪一句，久珣挥动翅膀带着佐胤飞上了楼顶。
把一脸不爽的男人安置在楼顶的管道上坐下，久珣一起身便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站立不稳地摇晃了两下，这股不适感又立刻消失无踪。
“过来。”佐胤向他命令道。
收到指令，久珣只好听话地靠上前去。
手指抚上脖子上的项圈，佐胤找到上面唯一一个按键，按下后往前一推，红光立即熄灭。随后绿色迅速从眼中消退露出清澈的琥珀色眼眸，还没来得及让人好好欣赏就被薄薄的眼皮遮盖。久珣失去意识倒进了佐胤怀里，翅膀也随之一起消失，留下几根飘落的羽毛。
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佐胤抚摸着那头蓬松柔软的短发，眼角浮现出满足的笑意。
没过多久便被饿醒了。
睁眼时身着便装的保镖正在给佐胤处理伤口，而久珣被凄惨地晾在了坚硬的水泥地板上，他明明那么努力地赶回来救人，却连睡管道的资格都没能得到。揉揉发疼的肩膀，一转头才发现原来脑袋下垫着佐胤的外套，难怪他的脸没有被压到失去知觉。
看到人醒了，佐胤从保镖手里拿过绷带草草卷了几圈，便起身朝久珣走过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果不其然又要挨骂，但是久珣庆幸自己最后回来了，一点也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要不是我及时，你都没命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要是死了我留下来战斗还有什么意义？只要我想跑，那种程度的家伙未必抓得住我。”
“我就是知道你不会跑。”
一语中的，聊天忽然就没了下文。红眸高傲地俯视着，用视线压制企图反抗的家伙，但琥珀色的眼眸并没有屈服。
察觉到气氛不对，收拾好急救箱保镖便赶忙过来打圆场，作为1区天使组织里的医务人员，刚好也有事情需要交代给自己的患者。
“胤哥，你这伤也不算轻的，先去医院详细检查一下的好。还有流了那么多血，这几天一定要注意休息，多吃点补血的食物，然后……”
“滚。”
“好咧。”
紧张地抓抓衣领，保镖识相地带着两个守门的弟兄下了天台。
“看来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深吸口气，佐胤也走向了天台的出口。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制止，那是强硬且不容拒绝的语气，却是出自久珣之口，于是佐胤停下了脚步。
“我一开始讨好你确实想过利用你保护自己，并且防止落入敌对的人手里，毕竟你有成为敌人的动机。”久珣转过身望着后方男人的背影，向他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后来发现只靠这个理由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我说过了，你不敢正视自己的欲望。”佐胤也转过身来，红眸中的视线趋于平静，“欲望不仅仅指代对性/爱、财富、地位等俗事的渴望，你想得到的、想做到的、想实现的一切都称作欲望，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弄明白的问题，在你身上却体现得尤为复杂。”
“因为我不像你，拥有那样的实力和勇气。”
“说明你的执念还不够深，如果是非得到不可的东西，你自然会有足够的勇气，而实力是可以积累的。”
“或许吧……”久珣有些迟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不过我想对你说的是，我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其实只是想……想和你的关系更好一点……”
“是吗？关系好点。”佐胤不屑地干笑了两声。
“……我知道你不乐意，但这是我单方面的意愿。”久珣不甘地攒紧了手指，“所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是不会扔下你的，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你为了我的利益牺牲，更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还是就此分开吧。”
呼吸和心跳猛然停了一拍，即使脑子开始变得混乱久珣也还是痴痴地问：“……为什么？”
“那个改造体的目标是我，继续呆在一起你也会有危险。”
“可你一个人不是更危险？”
“那种货色可逮不到我。”佐胤的语气自信而笃定。
“你真的就不怕死吗！”
心情不知怎的忽然急躁起来，被那样可怕的敌人追杀说明佐胤得罪的家伙绝不是泛泛之辈，就算每次都侥幸逃脱他也会一辈子活在死亡的阴影中，那种痛苦和煎熬是久珣无法想象的。
“亡命之徒没有多余的期待才会活得更轻松。”话音落下，佐胤再次转身，向前迈出步伐。
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久珣感觉胸口很闷眼睛也发酸，完全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一边为救下佐胤而开心，一边又对他的离开而难过。但很快这些混乱的东西都被一阵眩晕感淹没，不久之前把佐胤带上楼顶时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不过很快就好了，也许这次也一样。
在这种天真的想法中久珣没能支撑住，只觉一股温热湿润的触感从眼角溢出迅速顺着脸颊滑落，同时鼻腔也翻起难闻的铁锈腥味，相似的触感从里边一涌而出，之后疲倦便以迅雷之势席卷整具躯体，他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倒下了。
已经打定了主意，佐胤便决定不再回头，直到他想办法宰了那只恶心的蝎子或者自己被宰为止。可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没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异响还是第一时间回了头。当看到跪倒在地的久珣和地面上那几滴刺眼的血迹时，深沉的红眼中瞳孔猛然收缩，佐胤用最快的速度折返了回去。
“怎么回事？”扶起久珣的肩膀，佐胤急切而镇定地检查起他的状况。
“……我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哽咽，久珣放下捂着脸的手仰头望向佐胤，却从那双红色的眼眸中看到了罕见的惊慌之色。
四条血痕从眼睛和鼻孔向下延伸，并且不断的有鲜血缓慢流下，那些血液已然将久珣的衣襟和胸口染红，原本干净的脸颊也沾上了成片的血渍。好在他还依然保留有意识，佐胤即刻扔下手中的刀将久珣抱起，向着出口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