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见面大礼
李空青被召入洗智峰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拜入了仙门,她跟在那传话弟子身后,一路上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走了不知多久,那弟子将她带到一个高大屋子门前,屋子周围栽着一片竹林,环境甚是清幽。
门内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他手中正捧着一本古籍,一边品茶一边翻阅。
弟子站在门口,对着那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通报道:“峰主,李空青已带到。”
端溪堂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那传话弟子便弯腰告退。
李空青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这一路上那位弟子向她详细说明了她拜师入门的必要礼仪,李空青按照他说的话,缓步走上前去跪在了门口,头在地上磕了三下,然后直起上身,用清亮的嗓音朗声说道:“弟子李空青拜见师尊。”
端溪堂不语,眼神未曾离开过手中古籍一刻。
李空青僵直地跪在那里,眼神飘忽不定,但也不敢抬头张望,心想可能这是对入门弟子的心性考验,便老老实实地跪在原地。
跪了不知多久,端溪堂突然动了,在门外昏昏欲睡的李空青也精神一振,以为自己终于通过了考验,便再次挺直了身躯。
可端溪堂还是没搭理他,手轻轻一挥,两扇大门“啪”地合上,自顾自地去休息了。
李空青一脸茫然,不明白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旁边几位弟子路过,见她这个样子都好奇地张望,李空青听到他们低声讨论道:“这是在干嘛呀?她是谁?怎么感觉以前没见过?”
另一个弟子说:“应该是新来的弟子吧,今天不是开山收徒来着嘛。更何况咱们洗智峰山上的人统共就这么些,多少年没来新面孔了,我不可能认不出。”
“新来的弟子?新来的弟子为什么会一直跪在师尊门前啊?难道刚来就犯了什么错?”
“谁知道呢。师尊他老人家的脾气你也清楚……”
几位弟子想起从前端溪堂那尖酸刻薄的样子都是一阵沉默。
端溪堂脾性古怪,曾经有弟子不知道说错什么话触到他霉头,被他好一顿阴阳怪气,然后被罚到戒训室抄了好几天书,那弟子抄的口吐魂烟了才总算抄完。出来之后更是连续几月被端溪堂拎到众人面前充当日常教学的反面教材。
那弟子后来实在受不了折磨了,跑去苦求掌门将自己安排到其他峰主门下,掌门无奈,便让他到千物峰当了一名药童。
“你们站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男声。
那几位弟子闻言赶忙噤声,回头看向那个快步走来的青年。
“没看到师尊都已经歇下了吗?你们还在这里聚众喧哗!去去去,散开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张明岚一边甩着袖子将他们赶走一边大声呵斥道。
众人赶忙散开,其中一人低声抱怨道:“明明这里就数你声音最大……”
“你说什么?!”张明岚怒吼道。
他好歹也修炼了好些年头,五感较常人更为灵敏,哪怕是这么低的声音也还是被他听到了。
那位弟子赶紧闭嘴,周围的同伴拽着她的袖子跑远了。
洗智峰上多数年轻弟子都有些怕这位入门较早的师兄,不仅是因为他脾气暴躁,更是因为他和师尊的关系非常好。
所谓的“非常好”,既不是指师徒情谊深厚,也不是指那种可以勾肩搭背的兄弟朋友感情。
而是张明岚单方面讨好端溪堂,把端溪堂的一言一行都奉若神明,隔三岔五就要到他面前油嘴滑舌吹须溜马一番,还时不时地送上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孝敬他老人家。
显然端溪堂也很吃这一套,平日得了什么灵丹宝器都会随手分他一些,张明岚送上合他心意的礼物时也会顺道指点一下他修炼过程中的问题。
“哼。”
张明岚耍完威风之后心情大好,大跨步走到李空青身边。
李空青身前突然站了个人,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长相有些尖嘴猴腮的男子正站在她面前打量着她。
张明岚斜着眼睛端详了一下李空青,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
又穷又丑,妥妥的一副穷酸相。
李空青穷是真的穷,现在全身上下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身上穿的衣服也都已经洗得发白,打满补丁。
但要说丑就有点言过其实了。
李空青虽然不是什么长相夺魂摄魄,一眼勾魂的大美人,但也算清秀可人。
眼眸色泽浅淡,在阳光下透出琥珀一般的光泽。肤色白皙,眉目温顺,唇色粉嫩,是一张十分讨喜的脸。脖颈修长,浓密的乌发束在脑后,随着动作起伏有几缕不甘寂寞的发丝跑到身前,整个人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和善样子。
只是因为童年时期没怎么吃过饱饭,营养不良,吃进去的东西都用在长个儿上了,身形反而有些干瘦。
张明岚居高临下地质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李空青老实答道:“不知。”
张明岚抬腿便是一脚,将李空青狠狠踢翻在地。
他大声训斥道:“好好跪着!不听话的下贱货,刚入门便招惹了师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般大逆不道的东西!你给我听好了,洗智峰可不是你那破贫民窟能比的。管好你的爪子,要是哪天被我发现你手脚不干不净的看我不把你骨头都打断!”
李空青任他又打又骂,不辩解也不反抗,默默从地上爬起来继续端正跪好。
没有足够的本钱就反抗只会迎来更痛苦的折磨,这点她在韩家的时候便熟记于心。
张明岚见她像根木头一样,也觉得无趣,啐了她一口便离开了。
李空青从白天跪到傍晚,远方的天空被夕阳染的血红。
正当李空青晃悠着身体昏昏欲睡时,门终于打开了。
端溪堂打着呵欠走出来,总算是睁眼瞧了一下这位便宜弟子,慢悠悠地开口问道:“读过书没?”
李空青顺从答道:“读过一点,略识些文字。”
李空青说读过一点不是在谦虚,说读过一点就真的是只读过一点。
当年娘亲攒了些钱打算将她送去学堂读书,先生收下钱后倨傲地点点头,允许李空青进入学堂听了几天书。
但几天后又说李氏交的只是一周的学费,要求她必须再拿出未来一年的学费才肯让李空青继续读下去,李氏实在没法一下拿出这么多钱,东奔西走向周围认识的人借了个遍才勉强凑齐。
在交钱的前一天晚上,李空青抱着晾干的衣服回到房间,听到母亲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将衣服往桌子上一放,转身跑到床边一把抱住母亲,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我不要去读书了娘亲,我不喜欢读书,不想去了。”
她说谎了。她很喜欢读书,学堂里先生讲授的之乎者也让别的孩子听得昏昏欲睡,她却觉得无比新奇。书中短短几行便是一个新鲜有趣的故事,寥寥几字便是一个或优美或高深的成语,她总是会看得入迷。
李氏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她也清楚李空青说的是谎话。这孩子每天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回家之后像只小麻雀一样不停地跟她说今天她都在学堂学到了什么,哪些学生又挨了先生的训,放课后他们聚在一起做什么游戏,就连晚上睡觉前都要看好久的书,书页都翻得卷了边。
李氏用这些东拼西凑来的钱只供李空青读了不足一月的书,先生便又叫李空青带书钱来。
这倒不是针对李空青,而是学堂的所有学生都被要求购买先生编写的书,书的价格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并不便宜。
李空青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母亲。
她每日照常上下学,放课后也如往常那般讲故事给李氏听。只是这些故事再也不是她从学堂上听来的,而是每天趴在学堂外的窗沿上偷偷听的。
她因为没钱买书被赶出了学堂。
之后的一年里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也不是没被发现过。
有几次她躲闪不及,被先生抓了个正着,那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此时像是花街里被白嫖了的青楼女子般愤怒,雪白的面皮涨得通红,一把稀疏的山羊胡被呼出的气吹得飞起。
他用笤帚将李空青打的浑身淤青,李空青挣扎好久才从他那铁钳一般的手中逃出来,那手平日看着干枯如鸡爪,此刻却在李空青细瘦的小胳膊上抓出五道狰狞的印子来。
李空青跑出去好远才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家是肯定不可能回的,这时候回家的话自己被学堂的赶出来的事情就全都败露了。
李空青走着走着,路过一处堆垃圾的地方。那里臭气熏天,没吃完的饭菜,啃剩的果核,破旧衣服,废弃的家具,以及一大堆无法辨认的垃圾。
在那一堆垃圾里有几个佝偻着背的身影穿梭其中。
拾荒者。也可以叫收破烂的,捡垃圾的。
李空青看了他们一会儿,也走了过去,从那堆垃圾里翻翻找找捡出来一个没人要的破麻袋,拍干净上面的灰尘后也加入了拾荒大队。
她沿着人烟稀少的街道边走边捡垃圾,路过的人见有人在旁边清理街道,便干脆把手里不要的东西都扔到她那边。李空青将那些垃圾都捡起来,低声道谢。
有时候运气不好,遇到喝上头的醉汉或者在大街上整日闲晃的流氓,哪怕她躲得老远都免不了被掐一下屁股摸一下胸部这种揩油行为。她心里直泛恶心,但又不敢反抗,只能背着一袋子垃圾迅速跑开。
这种生活维持了整整一年。
直到第二年李氏又盘算着凑学费的时候她强烈拒绝,李氏这才放弃,李空青也回到韩府继续做杂役。
端溪堂连她“略识得几个文字”也不相信,看她这身打扮,能吃饱饭都挺不容易了,还读书呢。
他便又说道:“洗智峰上没有不识文字的白丁,既然你没读过什么书,那今天就先从识字开始吧。”
他把一本厚厚的基础功法合集扔到地上。
“滚到边上跪着,把这本书抄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起身。”
大门再次关上。
这便是李空青的拜师见面礼,三句话,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