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差役骑马赶到乐安县衙的时候,已经过了夜半时分。
县衙大堂旁的暖阁内亮着灯,一灯如豆,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被携着水汽的凉风吹得明灭不定。
陆琢方才从睡梦中遽然惊醒,一直心神不宁。
他再也无心睡眠,索性到暖阁里批阅近日来各乡呈报的夏粮税收报册。
只是提笔翻阅片刻,不禁又皱起了眉。
算算行程时辰,沈瑜一行人应该明日就能返回乐安。
既有差役护送又有武安相随,甚至连那条雨后不宜行走的山道也特意叮嘱过,想必不会出什么危险。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他抬眸望了眼外面暗沉沉落雨的天色,眉眼中那股不安的焦灼却愈加明显。
外面倏然传来急躁凌乱的马蹄声,陆琢提笔的手猝然一顿。
笔尖滴下的黑墨在报册上瞬间晕出一团浓重的颜色,像是方才萦绕心头化解不开的繁乱思绪。
片刻后差役推门而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匆匆拱手道:“陆大人,沈瑜姑娘和武安的马车在途径济州与乐安交界处的一条山道上坠崖了,现下两人情况未知,生死不明!”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琢拧起了修竹似的长眉,一贯温和沉静的凤眸甚至是有些怔然的。
他头脑好像空白了一瞬,然后迟疑地看着差役,语调有些不稳:“你再说一遍?”
差役抬眼悄悄看了眼陆大人的神色,发现他俊朗的脸色似有震惊、茫然、无措和不敢置信。
他听说陆大人要和沈瑜姑娘定亲了,在赶回来的路上就在一直思量该怎么开口,沈瑜和武安坠崖只怕不会有生还的可能,这消息对陆大人无疑会是个巨大的打击。
差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垂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不过,陆琢的仓惶无措只持续了片刻,他很快冷静下来,凤眸中敛去怔然,沉声吩咐道:“备马!通知雷捕头和值班差役,带上药堂大夫,立刻随我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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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被左臂的疼痛惊醒,眯起眸子向外面看去。
不知是什么时辰,天地间浓重的黑色比之前浅了一些,借着些微光线可以勉强分辨外面的东西。
雨还在下,外面又起了一层迷蒙的浓雾,看天色应该在寅时左右,以前初开食铺的时候,她往往是这个时辰去铺中准备开张事宜。
这样算来,夏日天亮得早,离日头出来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只要雨停下来,山路可辨,车队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来找他们。
沈瑜稍稍放下心来,又转首去看武安。
他蜷缩着身子躺在车舆内睡得深沉,但细听之下,呼吸好像比之前粗重了不少。
沈瑜心中咯噔一声,毫不犹豫抬手覆在武安的额头上。
额头滚烫,她惊得把手缩了回来。
“武安?武安?”
焦急不安地连唤几声,武安迷迷糊糊哼了一下,嘴里嘟囔了句:“冷。。。”
沈瑜立刻把那些尚且未被打湿的衣料严严实实盖在武安身上。
武安起了烧热,必须得退烧才行。
用力撕下一块绸布,沈瑜又慢慢从车内出来,让雨水把绸布打湿浸透。
绸布叠成长条状,把它覆在武安的额头上,这样可以勉强当做湿巾帕,用来退烧。
突如其来的凉意十分舒适,武安动了动干涸的唇,小声哼唧一句:“水。。。”
“好,你等着。”
沈瑜低声应了一句。
拨开眼前的浓雾,沈瑜深一脚浅一脚得往外走。
鞋袜早就被泥水浸透,鬓发也被零落的雨滴打湿,她仰首向上看去,终于在暗色中寻觅到一棵合适的树。
它的叶子有巴掌大,树叶的高度也适合她垫脚够到。
甫一伸手触碰到树叶,树顶上栖息着不知名的鸟儿受到惊吓,扑棱棱扇着翅膀奋力向高处飞去,嘴里发出嘎嘎的怪叫声。
沈瑜倏地停住了手,心脏砰砰直跳,她此时比那怪鸟还害怕,尤其担心它的叫声会引来什么野兽。
好在片刻后山底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雨水滴答打到枝叶上的声音。
沈瑜飞快地摘下几片树叶,顺着方才做好的标记回到原处。
她蹲在车门处,把卷成碗状的树叶伸到外面,不久后便蓄了不少雨水。
“武安?”
沈瑜轻唤几声。
武安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沈瑜手里的水,接过来三两口喝完。
喝完水后他清醒了少许。
借着外面逐渐微亮的光线,武安才发现沈瑜额发都湿了,左臂上为了防止骨折错位裹紧了绸布。
他眼眶倏然红了,用衣袖揩揩眼角:“沈姑娘,我没保护好你,公子一定会骂我的!”
“怎么会?要不是你,我恐怕把命都丢了,”沈瑜温声道,“我还要谢你呢!”
武安咧嘴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事,他眉头锁起,问:“沈姑娘,马儿会什么突然受惊?它冲过来的速度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马儿受惊?
沈瑜愣了会儿,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速度太快,她怎么都想不清楚。
她用力按了按眉心,喃喃道:“我记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了,兴许是山里的猴子野兔经过吓到了它,那马胆子是小了点。。。”
说完,武安又慢慢阖上眼皮睡了过去。
沈瑜试了试武安的额头,依然烫烧不止,绸布不久由湿转干,沈瑜便一次次浸湿绸布为他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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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的雷声像是近在耳边,雨势还未变小。
沈睿站在客栈的门厅处,一动不动盯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手指紧攥成拳头,衣衫也早被斜风吹来的雨水溅湿。
赵九走上前来,在一旁小心翼翼安慰:“小兄弟,就算马车掉进深崖,人也不一定就会出事。”
沈睿擦擦眼睫上的泪珠,回首闷声问:“真的?你是不是故意安慰我?”
他刚才看到宁栋走过去同赵九小声嘀咕了几句,怀疑是宁栋指使赵九说了谎,好让他不那么担心阿姐。
“千真万确!俺一点没糊弄你!”赵九双指并起指天发誓,粗声道,“俺们村以前有个人在那里翻过车,车都摔坏了,但人真没啥事儿,只摔伤了腿脚,不过养上一个月就痊愈了!”
“可是那山崖很深,他怎么会这么幸运?”
“俺也不清楚,兴许是山壁上伸出的枝丫减缓了冲势,所以你阿姐未必有事。”
“对,沈睿,阿瑜姐会没事的,况且还有武安哥呢!”
宁栋拍了拍沈睿的肩膀,对方的脸色终于比之前好了些。
“对了,俺差点忘了,”赵九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拍脑袋,对严末说,“那山崖底下全是密林又没有路,还容易起雾,咱们进去会辨不清方向。”
客栈内能用来救人的东西有限,更别提罗盘一类能够辨别方向的用物了。
严末现下已经在客栈聚齐了七八个人手,也准备好了几只风灯、火把、绳梯和抬人用的木板,只等雨势渐小的时候就去救人。
听到赵九提到这话,严末马上道:“赵兄弟,你说说那山崖底下是什么情形,我们画张地图出来,去寻人也便宜些。”
宁栋立刻取来了纸笔,按照赵九的说法落笔画图,众人聚在一处讨论进入崖底的方法。
不知不觉间,外头的风雨声小了许多,大约到寅时了。
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会转亮。
严末看了眼外面,告诉众人:“准备好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沈睿和宁栋第一个登上马车,他们俩年纪小,还未学会骑马,剩余的几人则打马而行。
一行人还未从客栈出发,突然看到暗沉夜色中有一队人骑马飞快奔来。
待人在近前勒马吁停,沈睿顿时双眼一亮,喊道:“方至哥!”
陆琢颔首应过,未待他开口,严末忙将准备的救急用物让陆琢过目。
他们准备得充分,为陆琢及其随行的差役节省了不少时间。
瑞安堂的徐大夫随几人一路狂奔颠簸了五十余里,整个人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他赶忙从李昭的马背上下来,背着药箱,腿脚并用地爬上沈睿乘坐的那辆马车。
陆琢凤眸扫过众人,暗沉夜色中,一应用物准备妥当,他沉声吩咐道:“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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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淅沥的细雨渐渐停了,武安的烧热也退了下去。
到底是习武的人,身体底子比普通人好得多。
烧热退下,武安胃口大开,吃完糕点犹不解饿,沈瑜只得多给他接了些雨水喝下。
外面依然有团团浓雾,目之所及不过几米远的距离。
沈瑜捡了两根粗壮的树枝给武安当拐杖,但是两人却为往哪儿走犯了愁。
“沈姑娘,我们现下落在树林中,这地方太隐蔽,”武安竖起耳朵,除了山林吹过的晨风,隐约可以听到有水流声,他眼神一亮,咽咽口水,“那边有河!我们往河边走,就算遇不到救我们的人,还可以抓条鱼烤着吃!”
沈瑜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再打量一眼武安翘起的一只脚。
两人这样的现状,很难让人相信会再抓到鱼。
不过总比困在原地好。
两人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行走得极慢,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到潺潺而过的流水声。
“穿过前面这片树林应该就到河边了,”沈瑜搀起坐在石头上休息的武安,温声道,“我们再坚持一下。”
“好。”
武安艰难站起,两人刚行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阵窸窣作响,接着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沈瑜脊背一僵,汗毛顿时竖起,她抬首向前方望去。
浓雾消散了不少,周围逐渐变得清晰。
一个高大的男子缓缓出现在他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