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逃避
09落锁
飞跃小半个国家,独自来到了汤曼君所居住的纪家别馆,何适仍有些恍然。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儿时的样子。
当时纪与逍要过十八岁生日,邀请了很多朋友到他家里来,管家开着辆款式复古的老爷车,亲自把何适接到了山顶。
穿过被精心打理的亭台水榭,站在端庄大气的匾额之下,何适心头才涌起一股会见到家长的紧张感。他抱着礼物在门口踟蹰,既担心自己无意间暴露了跟纪与逍的关系吓着人家母亲,又怕自己没法给人留下好印象。
管家也不催他,最后还是站在监控前面等了半天的纪与逍忍不住开了门,一把把何适拽进了屋里。
当时派对还有不少纪与逍的朋友,其中邵野起哄得最大声,说何适脸都红透了。
何适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去跟汤曼君打招呼的,只记得纪与逍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夸他的好,汤曼君笑着,给何适塞了个红包。
纪与逍说那是给好朋友的见面礼,何适想信又不敢信。
晚上散了局,何适本来要走,结果头一回喝酒的纪与逍直接把他扛在了肩上,冲汤曼君大声报备,说自己的哥哥喝醉了,要留他过夜。
对上汤曼君惊讶又不那么惊讶的眼神,何适窘极了,只能装死配合,他心脏狂跳,给自己找补两个男孩儿搂搂抱抱的也不算太过亲密,祈祷汤曼君不要看出端倪。
可是一进屋,何适闻着床单上的香味,就判断出来自己被抱进了纪与逍的房间。
他下意识踢了纪与逍一脚:“你疯了?我要去客房。”
纪与逍说了声“不许”,咔哒一声锁了门,又来亲他的嘴角:“我都跟我妈说过了,她也喜欢哥哥。没人不喜欢哥哥。”
在何适的心里,向家里人出柜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他先是觉得震撼,随即便是无限的信任与托付。看着纪与逍泛着红的耳朵尖,何适的心就像被裹了层蜜。
两人稀里糊涂地闹完了他们的第一夜,时至今日,何适都能想起他第二天下楼遇见汤曼君时的羞窘和甜蜜。
又过了两年,他们也是在这里,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纪威,以及纪与逍同父异母的大哥。
在何适的记忆里,别馆有着自己被纪家人接纳认可的特殊意义。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日独自前来,还要跟汤曼君谈他和纪与逍分开之后的财产分割问题。
“哥哥。”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何适心头一跳。
他缓缓回望,正见纪与逍穿着身休闲卫衣向他走来。对方神情飒飒,让人参不透喜怒。
何适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汤曼君便已在门前唤他们:“小适,与逍,饭做好了,都先进来吧。”
汤曼君的态度温和如往昔,纪与逍也笑着来到了何适的身边。
注意到何适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纪与逍目光一顿,轻轻掐了下何适的指尖,随即没事人般与他十指紧扣。
“走吧。别让咱妈等急了。”
何适忽然有些茫然。
·
如果不是自己来之前还跟汤曼君确认过合同的细节,何适可能都要觉得,这次和往日的家庭聚会没什么不同。
他默默地看着纪与逍体贴地帮他脱了外套换了鞋,觉得对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来谈转移股份的事情的。
意识到汤曼君有撮合他们和好的意思,何适心头涌起一阵烦闷。
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美食,纪与逍冲汤曼君假装抱怨:“汤汤水水,就你唔腻。”
汤曼君姿态从容道:“反正你拍戏,什么东西都吃不了,就别挑了。”
“……原来您也知道。”纪与逍声音低了两分,不紧不慢地给何适盛了碗粥,脸上重新带上了笑,“但如果是哥哥亲手给我做的,我肯定愿意多吃点。”
何适瞥了他一眼,自己拿了勺子,把粥面上的葱花拨到一边,慢慢地说:“我只能帮伯母煲两盅汤而已,你哪儿瞧得上我做的东西。”
纪与逍一愣。
何适却轻轻吐出口气。
说来好笑,何适和原主人设相差极大,除了长相,他们唯一的重合点就是厨艺。
何适给纪与逍做的第一顿饭,是在纪与逍上大学的那年冬天。那时他们在一起不久,刚搬进北城的一间公寓。
关于纪与逍的事情,他总是记得很清晰。
热汽氤氲成窗户上的冰凌花,暖黄的灯光打在米白色餐桌上。
知道纪与逍在魔都长大,母亲是港城人,何适特意给他准备了甜口的糖醋小排和黄焖栗子鸡,还有一锅黄精枸杞牛尾汤,为即将第一次出演电影男一号的纪与逍加油打气。
他还记得,当时的纪与逍又高兴又生气,握着他被凉水冲得泛冰的手,说了好多好多的情话。
何适笑得眼角泛泪,紧紧拥着他入睡。
但是,随着何适做菜的次数越来越多,纪与逍的态度也逐渐微妙了起来。
有一次,纪与逍似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对何适说:“我看你朋友圈里发过gyc的比赛,什么时候能尝到你做的exceptionalcuisine?”
何适愣了下,一时没接上话。
之后他偷偷去研究了一下自己以前的微信,才发现,原主曾出于兴趣去法国参加过国际厨艺比赛。他在比赛期间制作的餐品堪称艺术,根本不是自己做的那种普通的饭菜。
原来连最像的地方也有天壤之别。
想起纪与逍在汤曼君面前的夸耀,何适感觉脸上泛起一阵撒了谎一般的火辣。
后来,纪与逍凭借第一部电影一炮而红,一连拿下三个最佳新人奖。他们的事业步入正轨,纪与逍越来越忙,饮食交由营养师打理,何适很少有机会再为他做菜。
再后来,何适发现,纪与逍虽然是南方人,却自小吃着各类西餐长大,长了个堪比or的高级舌头,对吃食挑剔得很。
但何适还是没忍住,他试探着问了纪与逍对自己做的家常菜是什么看法。纪与逍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委婉地说:“那么辛苦,还要沾一身的味道,实在没必要。”
何适开始讨厌油烟的味道。
而且,他总觉得纪与逍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谎言”,却还是想将他掰回以前那个完美无缺的“何适”。
何适也不是不能理解纪与逍的心态。
以纪与逍的视角看来,原本书中的“何适”就像是一颗光华璀璨的珍珠。他好不容易把人追到了手,却发现自己心里的白月光变成了一颗毫不起眼的鱼目。
货不对板,换了谁,心里都会有落差。
何适只怪自己。
借着白月光的壳子收获了爱,却学不到人家的精髓,把自己一手的好牌打得稀烂。
或许是晚上的饭菜太过不和胃口,或许是意外见到了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纪与逍,何适忽然就不想粉饰太平了。
迎着纪与逍诧异的视线,何适再次确认道:“你爱吃的那些法式大餐,我一个也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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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与逍有顾忌,不会在饭桌上发火,但他冷冽的眼神却恨不得在何适的脸上烧出个洞。
一顿饭下去,两人都没吃多少,桌上的一瓶红酒却在沉默间见了底。
汤曼君看着他二人间微妙的对峙,无声地叹了口气,打破僵局道:“小适,跟我到书房来一趟吧。”
别馆的书房足有三层楼高,四面墙壁嵌满了书籍,还设有专门的扶梯供人到上层去挑拣。
何适第一次进入时就对屋内的设计印象深刻,此刻,他也似要寻找什么东西一般,淡淡瞥过最上方的一列书籍。
汤曼君打破了沉默:“小何,你真的想好了吗?”
何适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是在做对纪家母子有利的事情,汤曼君却还是要向他一遍一遍确认。
他垂了垂眼睛,说:“我已经想好了。抱歉,伯母,我之前以为我和与逍……”
……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不用跟我说抱歉。我向你确认,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你说你想好了一切……”汤曼君慢慢地说,“却还没有告诉与逍。”
“我想先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跟他谈分开的事情——”
“小适。”汤曼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深深地看着他,“你对与逍还有感情。先来和我谈钱的问题,只是因为你在逃避。”
何适猝不及防地被点中了要害,还不及说话,汤曼君又补充:“可是,只要你对他还有一丁点儿喜欢,与逍就不会甘心让你离开。你离开他,也会不甘。况且……你对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喜欢。”
何适沉默了很久,才说:“……会没有的。”
汤曼君叹了口气:“那……大好的七年青春白白虚度,竹篮打水一场空。虽然与逍还不知道,但你们分开,你又打算怎么和你的父母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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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书房,何适就被纪与逍直接拽进了卧室。
屋内没有开灯,咔哒一声落锁,同样的场景和同样的人,彼此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纪与逍的骨架比十八岁那年更舒展了些,他居高临下,身上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何适。
“欲擒故纵,哥哥觉得很有趣?”
见何适垂头不语,纪与逍心头火气更盛。
他用半天的时间拍完了一整日的戏,向剧组请了假,赶着飞机飞回来,可不是来看何适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的。
纪与逍难忍心中的不满,恶劣地说:“从我生日那天起你就一直不对劲,出了一点小事就在剧组里到处乱跑,还要闹到家里人面前,自己求了婚,却连戒指也不戴?你——”
他伸手掐着何适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
里面盛满了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