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那声音不大,桌上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暗自吁气,又立刻笑道:“来来来,干杯!干杯!”
席间,石磊和星野几乎说个不停,陆一帆偶尔说上两句,夏云话最少。她吃的也不多,几乎全在给陆一帆烫吃的。
“我再给你烫个蔬菜吧。”
“好。”
“想吃什么?西兰花?豌豆苗?”
“都行。”
陆一帆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但那笑容又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有些过于客气,带着一点点的疏离。
嗯,客气又疏离。
这样的状态,夏云并非没感觉,她只是选择了刻意屏蔽。
她即将回京,自己的情绪也不好,准确来说,她已经说不清眼下的状况了。只是觉得单纯用“情绪好”和“情绪坏”来形容,实在不足以表达那混沌一团的感受。
唯一真切的、且能说清的,只剩“时间过的真快啊”。
她第一天回来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又要走了。
“鱼丸也好了。”
夏云说着又在陆一帆的碗里放了颗鱼丸。她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明明是很温馨的画面,却叫人看得有些心酸。
尤其石磊,刚刚星野提到夏云明天一路顺风时,他悄悄踢了陆一帆一脚,想让他说点什么挽留一下,没想到动静太大,踢到了桌腿。
总之,一口锅,四个人,吃的是五味杂陈。
午餐后,星野和陆一帆去了阳台抽烟。两人说日语,石磊从一旁经过时,调侃道:“神神秘秘的,普通话聊天不香吗?”
星野哈哈笑起来,陆一帆却没什么回应。他的脸背着光,又隐在烟雾里,看起来有些过于淡漠,过于平静。
平静的像一潭水。
一潭死水。
另一边,夏云在整理冰箱,石磊走过去佯装倒水,悄声说:“诶,跟师父说实话,最近陆一帆状态怎么样?”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的意思,夏云手上动作顿了顿,“还挺好的吧。”
“挺好的?”
“嗯”
“你真这么觉得啊?”
夏云不说话了,石磊压低了音量,“诶,我一个大老粗都看的出来他不好。”
“他就是最近抽烟抽的凶了。”
“那是因为你要走了啊。”
“”
“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石磊看着手里的水杯,沉默好久,才道:“他是四月底出的事,出事的那天,就是你回北京的那晚。”
夏云猛地抬头,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她的身体。
“虽然他没说为什么开车会分神,但我想大家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吧。出事后又死活不让我告诉你,估计他是怕自己真瞎了,会拖累人,所以也就没联系你吧。”
石磊一改平日没心没肺的做派,继续道:“你们分手的原因暂且不提,但我知道他一直没放下你,我这么说也许有些矫情,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夏云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直到目光开始失去焦点,一阵恐慌攫取了她。
这天晚上,夏云开始收拾行李。
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只是来的头两天买了点换洗衣物,买了套旅行护肤套装,这会儿往购物袋里一装就完事儿了。
但不知为何,她总想找点事来做。
她的心好像静不下来。
她先是给宠物喂食机加水加狗粮,后来又将期期住的阳台整理了一遍,最后索性来了个全屋大扫除。直到她真的累了,出汗了,回到房间坐下来,她这才发现,一颗心跳的好快。
时间,还在继续流逝。
半夜。
“啪——”一声清脆巨响从客厅传来,了无睡意的夏云嗖的一下跳下了床,她跑到客厅定睛一看,喊道:“别动!我来!”
但,还是迟了。
地上的碎玻璃片已经扎到了陆一帆的手。
“我来,我来,你别动。”
夏云小跑着过去,这才发现他的手正在渗血。“你流血了,我带你去冲一下。”她二话不说,拉住陆一帆的手转身进了厨房。
“是不是吵醒你了,我就是想喝点水。”
“没吵到我,我也没睡。”
“”
“你想喝水,干嘛不叫我?”
“”
见对方不说话,夏云也不出声了。她帮陆一帆的伤口冲过水,又带着他回到客厅,让他在沙发上坐定,“我去拿药箱,你等我一下。”
她熟门熟路地从某个柜子里取出医药箱,那是她今晚刚刚整理过的东西。
“先涂点碘酒,忍一下。”
“谢谢。”
夏云看他一眼,又将注意力迅速放回到伤口上。陆一帆的过分客气让她很不适应,甚至有点讨厌他这样。
“明天我会和陈阿姨说好,以后每晚临睡前,会在你床头柜上放瓶矿泉水。”
“好。”
两天前,夏云和家政公司重新签订了陈阿姨的用工合同,从每天的钟点工,改为了全天家政服务。
“夏云。”
“嗯?”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到了北京给我电话报个平安。”
“嗯,好。”
陆一帆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除非仔细去听,才能发现他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微弱波动。那波动是另一种心跳,会把心脏掏空的那种。
夏云的眼眶又开始发酸。她眨眨眼,逼退眼里湿意后,轻轻为对方包上了创口贴。
“夏云。”
“嗯。”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不客气。”
“我觉得——”陆一帆忽然用一种极为轻快的口吻说道:“我们都应该向前看,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和星野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
啪!眼泪还是滴了下来。
夏云迅速抹了把泪,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嗯,知道。”
“其实,”陆一帆略作停顿,“上次你的不辞而别,我是有些气的,不过——”他又笑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们就算扯平了。”
啪!又是一滴泪。
“好了,早点休息吧,玻璃杯明天让陈阿姨来处理吧。”
夏云胸腔发胀,嗓子发紧,她不敢说话,因为一旦开口,对方就能听出她在掉眼泪。她只能“嗯”一声,算做回答。
“我有点累,那我先去休息了。”陆一帆先她一步起身,目光有种可怕的空洞。他没等对方说话,已独自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夏云泪眼朦胧地看他走远、进了房间,最后关了门。
她愣怔好久,铺天盖地的孤独感涌过来,淹没她。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挣扎半天才缓缓起身。
回到卧室,她怔怔地拭去眼泪,随后轻轻关上了门。从来的那天起,她就没关过这扇门,她总担心他有事的时候,自己会听不见,会赶不及。
但她没想过,临到要走了,她会关了这扇门。
就像,他也关上的那道门。
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和着泪水一并迸发出来。她再也不必压抑自己,不必哄骗自己,她所有的克制,都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刹,失效了。
另一间房。
一个习惯了控制情绪的人,一个从不暴露心境的人,正在经历他自己的内心风暴。
床沿边,陆一帆唇角紧闭,头颈低垂,犹如一个耗尽生命的人,正在残喘最后一点能量。长久的沉默后,他缓缓睁眼,而后又闭上,又睁开,最后,又闭上。
他还是妥协了。
因为那一片朦胧与空茫,让他丧了底气。
翌日一早。
“陈阿姨,这是我做的一周菜谱,上面用红笔化了线的,是他比较爱吃的。”
“陈阿姨,他的贴身衣物我都做过分类了,衣服在第一格,裤子在第二格,你整理的时候也这样放,他自己要用的话就知道怎么拿了。”
“陈阿姨,他的手现在不用固定板了,每天有两种药,一个喷的,一个涂的,我单独放在这个盒子里了,你记得每天给他用。”
客厅里,夏云仍在事无巨细地交代工作,有些事她担心陈阿姨记混淆了,又或是遗忘了,还特别留了便签条。
“对了陈阿姨,麻烦跟我来一下。”
夏云又带着阿姨来到了阳台,“这个烟灰缸是固定放在这个柜子上的,你每次清理的时候,记得还是放回老地方。还有,这里——”她指着柜子一角,“烟灰缸放的时候一定要卡进去,这样就不会碰掉了。”
“好的,都记下了。”
陈阿姨看着夏云,心说交代的这么仔细,这是又要走了吗?
书房里,陆一帆手上的烟正在安静地燃烧,房外的对话声不时传进来,他几次想要关门,却迟迟没有起身。
临近中午。
卫生间里,夏云正在用冷水洗脸,昨晚哭的太久,她的眼睛肿了。
镜子里,彻夜未眠的她看上去十分憔悴,眼眶是红肿的,面颊却是消瘦的。她最后照了一次镜子,努力挤出一抹笑,心说真的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她拿上包,来到书房门口,终于叫出那人名字:“陆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