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偌大的会议室，一切都仿佛凝固不动了，只有她眼里的那人正阔步而来。那人一如她记忆中的样子，浅色衬衫，深色长裤，乌黑清爽的短发下，是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容。
惊愕中，有那么一刹，她与那人的目光撞到一起，那双幽深的瞳仁平静似水，却已将夏云的一颗心搅得天翻地覆。
“尹律师，夏律师，这是我们陆总。”
陆一帆的目光再次落在夏云身上时，有一种久违的光彩，却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到了那个冷静漠然的状态。
谈判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因为陆一帆的出现，夏云事先准备好的话，全都烂在了肚子里。好在尹律师也有充足的准备，整个谈判过程，几乎都是他在博弈。
会议室里，白炽灯如同刺眼的太阳，将夏云的面颊照得苍白。她努力说服自己忘却的一年，却在这短短几十分钟里，化为了泡影。
她的内心正呼啸着风暴，却只能用沉默去掩饰自己的怯懦，更在难以描述的震颤中，如坐针毡。
她甚至有种冲动，想立即离开这里。
谈判结束的那一刻，夏云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会议室。一如当年离开这座城市时，狼狈不堪又束手无策的模样。
一行人向外走，忽然，有个声音叫住了她。
“夏小姐？”
夏云回头，看见了一张不算太陌生的脸。
郭文彬。
“真是你呀！太巧了吧！”
郭文彬迎上前，面上笑容又深又大。几天前他们才在一场婚礼上见过面，没想到在这儿又遇到了，两人都觉得十分惊讶。
“我刚刚路过会议室时，看到你和我们老板在开会，我还在想那人是不是你呢！”
夏云胃里又是一阵抽搐，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是，陪客户来谈事情。”
因为郭文彬也还有客户要招待，于是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不好意思啊，我这边还有客户，这是我的名片，晚点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饭。”
“太客气了。”夏云说着也递了张自己的名片过去。
“那，我们晚点联系。”
“嗯，好。”
从启瑞基金出来，夏云因为胃疼，谢绝了客户的晚餐邀约，独自回了酒店。
她回到客房时，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般，将电脑包随手往沙发一扔，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但，即便是这样，她的心里却好像被什么塞得满满地，有种莫名的紧张一直纠缠着她。
她试图放空自己，让心绪平静下来，可她做不到。
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与陆一帆相视的那一瞬间。那个画面正在持续地折磨她。
窗外残阳如血，路边的白玉兰正在风里摇曳身姿。
也不知趟了多久，手机震动起来。夏云仍闭着眼，不想去理会这通电话，但嗡鸣声仍在持续，她不得不起身，从包里摸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夏云？”
“你是”
对方笑道：“郭文彬。”
郭文彬想请夏云吃饭，但她既没状态，也没心情，便以工作为由回绝了。没过多久，她又收到了对方在微信上发来的好友申请。
验证通过后，郭文彬没说话，只发来个笑脸，夏云回了个同样的，正要熄屏，手机上跳出一个名字，她一下从床上坐起，心跳快了好几拍。
“夏云，是我。”
熟悉的声音顺着电波传来时，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鲜活起来。
夏云轻轻回应了声，声音有些颤。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少焉，陆一帆淡淡笑了，问她：“我在酒店的行政酒廊，要不要下来喝一杯？”
十分钟后。
重振情绪的夏云穿过酒店大堂，在靠近人工湖的行政酒廊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酒廊灯光暧昧幽暗，但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陆一帆凝视湖面，像在思考问题，又像是放空了自己。只有指尖上的烟，在暗影里发出猩红的光。从她的角度只看得清他的侧颜，但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清晰地看到了那双黝黑的瞳仁。
直到她走近了，他才转过头，眼里倏忽有了笑意，抬了抬手：“不介意吧？”
薄薄烟雾在他指尖冉冉升起，夏云坐下来，轻声道：“不介意。”
“想喝什么？”
“都行。”
服务生送来酒单，陆一帆注意到其中一行，忽然笑了，“琥珀之梦？”
夏云一愣，点了点头，“好啊。”
她想起好久前的那次“失恋”，硬要陆一帆陪她借酒消愁，他说给她点杯冰红茶，她却任着性子点了杯martini调出来的“琥珀之梦”，说是喝完这杯，就彻底不想学长了。
那时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们说的话，喝的酒，甚至听的音乐，感受到的夜风，都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现在是一年级律师了，恭喜啊。”
“谢谢。”
“北京的生活还习惯吗？”
“嗯，还行。”
相视而坐的两人，彼此间还有着明显的疏离感。
服务员送来了“琥珀之梦”，夏云抿了一小口，甜与涩在口腔里弥散开，一如她五味杂陈的心。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陆一帆笑，答的很坦然，“问的小米。”
“哦。”
她又点点头，再一次垂下眸，将目光定格在了手里的玻璃杯上。
夜风顺着人工湖吹来，从两人间轻轻拂过，陆一帆手里的半截烟在风里静静燃烧，那双平静似水的眼眸却被拂过的风带起了涟漪。
时隔一年，眼前的人比记忆中的略显消瘦，她的头发短了不少，以前总爱扎丸子头的女孩，如今一身干练职业装，显得成熟不少。但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黑白分明、澄澈清亮。
短暂的沉默后，夏云看向陆一帆，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拘谨，“你呢，工作忙吗？我以为你还在立凌集团。”
“去年离职了，和朋友一起办了这家私募基金，石磊现在是我们的法律顾问。”
“这次没碰到他，代我向他问好。”
“好。他今天——”
茶几上的一枚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夏云瞟了眼，看见来电显示出的名字是“vivian”。
陆一帆看了眼，夹着烟的那只手顺势按下了拒听键，继续道：“他今天临时出差了，本来还说想见见你的。”
“师父跟我说了，说他临时有事。”
话音刚落，茶几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还是“vivian”。
“不好意思。”
“没事，你先接电话吧。”
夏云重新端起酒杯，辛辣的甜味在进入喉管时，她听到他说：“对，在卧室的抽屉里。”
vivian。一个女人的名字。
卧室。一个私密的空间。
她不禁看了眼对面的人，但又极快地收回了目光。显然，她的思绪被vivian这个名字弄得恍惚起来。
“我呢，谈过三个男朋友，每一次分手，真的都难过的要死，不过人真的是很神奇，每次开始一段新恋情的时候，之前那种要死要活的感觉，就成了过眼云烟！所以要我说啊，人就是这样，没有谁是离不得谁的。”
豆豆的话冷不丁地冒出来，像是一种探询，正往某人的心里钻。
“夏云？”
“夏云？”
“啊——”
夏云蓦然抬头，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四目相对，她被这一刻的失态弄得愈发心神不属。恰巧王涛打来电话，说有个案子需要跟进，十分钟后开电话会议。
电话在挂断的那一秒，一种复杂而微渺的情绪俘虏了夏云。
“不好意思，我要走了，律所临时有个会”
对方有一瞬迟疑，语气却平静依旧：“好。”
夜风轻轻拂来，带着丝丝凉意，彼此都有片刻的沉默。夏云起身，陆一帆掐了烟头，也站起来，“送你过去吧。”
“好。”
两人并肩走着，从酒廊横穿过整个酒店大堂的过程中，都没再说话，直到进了电梯区。
夏云按下了电梯按钮，她看见显示屏上的数字正有节奏地往下降。数字每变化一次，她心头郁结的情绪便加深一分。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了。陆一帆喉结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那我上去了。”
“好。”
她进了电梯，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将她挤到了最里面。转身时，电梯门正缓缓合拢，愈渐狭窄的门隙，挡住了门外身影，那人渐渐消失在她眼前。
当门完全合拢时，夏云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泪就像早已按捺不住的水珠子，扑簌一下就落下来了。
时间在过去一年后，她已不那么激动，她甚至能理智的去看待父母的离世，其实和陆一帆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们似乎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一年，她假装自己把该忘的都忘了，可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遗忘，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她无法对内心掀起的波澜掩耳盗铃，无法想当然地说，哦，我早已不想他了。
她的思念并未随着时间而消弭，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只是被刻意遮蔽、被存心忽略，然后假装自己可以潇洒地离开，再假装自己可以重新开始。
而现在，她想大声地说，她想他。
很想，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