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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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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云低呼一声,像是没听清,又追问一遍:“陆一帆?”

    “对,说来也巧,这个人现在是立凌集团的高管,”西装男将白瓷杯里的最后一点茶饮尽,“当年的那场金融危机,破产的人不计其数,但华尔街的一些人可是赚的盆满钵满,比如cypitt,就再一次被华尔街封神,又比如陆一帆,就捞了一大票。”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茶香,但夏云只觉得一阵阵地眩晕。有那么一瞬,她甚至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抑或,这只不过是又一场梦魇。

    最后,她只听清了一句:“华尔街的那些人啊,就是典型的吸血鬼。”

    这晚,仿佛注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夜,就连月亮都带着一丝诡异躲进了云里。直到起了风,月亮终于露出了脸,却是老人们常说的“毛盘子”——要变天咯。

    夏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她一下跌坐进沙发里,先前在茶室压抑起来的恐惧、不安,一股脑儿的全涌了出来。

    月光将她苍白的面孔照成了死灰,那双清亮的眼眸,也一同成了黯淡无光的玻璃珠子。她枯坐良久,再次看向手里的文件袋时,眼里写满了恐惧。

    她不敢打开,不敢细看,更不敢深想。

    凌立文?陆一帆?

    那些债,那场金融危机,那段模糊又刻骨,绝望又凄怆的往事,竟都和他们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是当年关键信息的复印件,如果不信,你可以再去求证一下。”

    西装男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放,一遍又一遍,将她逼进往事中,一遍又一遍,将她拉回现实里。来来回回,无休无止,逼迫她面对这荒唐至极的时刻。

    夏云忽然想起一个人,她要想办法求证。

    “夏云啊,有事吗?”

    “叔叔,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和我爸爸关系很好的那个陈叔叔,陈响。”

    电话那头顿了下,“记得啊,怎么了?”

    “那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有事找他,很急的事。”

    “啊?”夏国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可思议,“你找他啊?行啊,号码我找找看,不一定找的到啊。”

    挂了电话,夏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哆嗦,她开始坐卧不安,祈祷能顺利联系上陈响。但,她的直觉正在拉响警报,这事一旦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时间变慢了,也变煎熬了,十来分钟后,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夏国孝没找到陈响的电话号码,找到的是他在国内的一个座机号。夏云照着号码拨过去,接电话的是陈响的一个亲戚。对方告诉她,陈叔七、八年前回国后,跟着儿子、媳妇一起定居海南了,随后给了她一个海南的手机号。

    几近周折,夏云终于联系上了她唯一有印象的当事人。

    “陈叔叔,我是夏云,夏国礼的女儿,您还记得吗?”

    “啊呀,是夏云啊,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电话那头,陈响的声音一出来,夏云就哽咽了,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位陈叔叔,是在母亲的葬礼上,那时,距离父亲去世才不到两个月。

    同样,对方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一幕幕往事也随之翻涌出来。

    “夏云啊,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陈叔叔,我最近了解到我爸的一些事,想跟您核实一下。”

    “好好,没问题,你说。”

    “当年,您和我爸一起办的那个贸易公司,是不是遇到了恶意增资?”

    “唉——”电话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是。”

    “那,当年的那个大股东是不是叫凌立文?”

    “对。”那头又是一声叹息,“那人去年车祸也走了吧,要我说啊,这就是报应。”

    谈及过去,年过六旬的陈响,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当年的愤懑已消弭在岁月里。

    他说那时所谓的增资,既没有作财务审计,也没有作净资产评估。关键是,两家增资的公司还是关联企业,这就是明晃晃地在稀释小股东的股权,掠夺小股东的利益。

    夏云的一颗心越听越沉,越听越凉。果然,西装男的话,都被一一印证了。

    “夏云啊,当年你爸爸选择退出,也是和凌立文谈判后的结果,你爸是个有抱负的人,但作为小股东,我们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

    “那我爸,后来买了好多金融产品,当时是有人介绍他买的吗?”

    “当然啊,你爸爸一直是做实业的,金融的东西,他哪里知道的那么多,要不是有人怂恿他,他又怎么会下那么大的赌注。”

    “那”夏云眨眨眼,逼退眼底的湿,“您知道是谁介绍他买的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就记得,你爸那会儿就跟着了魔似的,完全不听劝,非要买那个什么cdo,说是回报高,哎!其实我知道,他就是为了能快点集资,办新的厂子。”

    天际由黑转白,又从白,转为淡淡绯红。

    自打和陈响通过电话后,夏云就彻底失眠了。

    她呆坐窗前,只静静眺望飞逝的窗景。当年在美国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前一秒才经历一样,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感受,全都历历在目,全都记忆犹新。

    当年,得知父亲跳楼的消息时,她正在学校上课,是位华人邻居送她去的医院。医院里,她远远便听见了母亲的哭叫声,那声音是如此的撕心裂肺,以至于那一刻的她,恐惧多过了难过。

    她那时完全不理解父亲为何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直到后来,她从身边大人的谈话里得知,父亲购买的大量金融产品,在遭遇金融危机时,那些所谓高回报的东西,就成了一堆泡沫,一堆垃圾。

    那个怀着美国梦,勤勤恳恳的中年男人,从遭遇事业上的打击,到身处金融危机的当下,不仅成了彻头彻尾的败者,还成了身负巨债的可怜虫。

    父亲的离去,给了这个家庭致命的一击,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一夜之间,母亲从风姿依然的全职太太,变成了以泪洗面,形容枯槁的单亲妈妈。

    一个女人,人到中年没了另一半,有人觉得是解脱,有人却倍感折磨。生活的巨变让夏母变得精神恍惚,在一次外出时,她与迎面而来的一辆汽车相撞,当场身亡。

    而那时,距离夏国礼的离开,才仅仅一个月零二十天。

    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遭打头风,成了夏家真实又悲惨的写照。自此,十六岁的夏云成了无父又无母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她每每闭眼,父母离世的画面便骤然而起。尤其到了夜里,漆黑一片中,她仿佛总能听见哭声、叫声,叹息声。从那时起,怕黑,就成了她致命的问题。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混着尘世喧嚣扑面而来。一滴水珠在夏云胸前绽开,她用手捂住眼,泪水便顺着她的指缝流了出来。

    双亲的相继离去,让她第一次了解到,为什么有人会决定自杀。

    原来,绝望,就是踏进人间炼狱的第一步。

    而今,那种绝望感再度将她击溃,她像从云端跌进深渊,近处的,远方的,全都成了一片黑。

    两日后。

    一架从德国直飞南熙的航班,正伴着月光缓缓下降。

    机窗外,霓虹美景从模糊一片变得逐渐清晰,陆一帆收回视线,重新闭上了眼。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看上去有一丝疲态。

    他靠在椅背上小憩,想借由这片刻清闲缓解近来的困顿。但因为心里惦记着事,没多久,他又再度睁眼。

    抬手看表,指针刚好走过八点。他算了算,如果路上不堵车,他最快能在九点半之前到达世新公寓,给某人一个惊喜。

    他重新望向机窗外的世界,好像飞机距离地面越近,时间便走的越慢,而时间过的越慢,期待也就越发的浓烈了。

    在机身下方的某幢楼宇里,一阵阵的咳嗽声让听的人都跟着难受起来。

    “夏云,这些材料带回家做吧,今晚你就别加班了,记得吃药啊!”

    “嗯,谢谢师父。”

    石磊办公室里,戴着口罩的夏云抱着一袋文件出来了。她又开始咳嗽,从石磊办公室一路咳到公共办公区。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她乏力地理好包,和同事道别后,出了律所。

    连续的失眠,加之情绪上的打击,夏云生病了。

    先是嗓子痛,后来演变为全身痛,再之后便是感冒的一系列症状。她懒得吃药,直到咳嗽加剧,才意识到不得不吃药了。

    夏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平时并不觉得沉的电脑包,此刻却重如千斤。她无精打采地开了电脑,摘了口罩,坐在椅子上却一动都不想动。

    平时走到哪儿都要带在身上的手机,现在仍静静地躺在电脑包里。她不想拿出来,不想开微信,更不想看那个备注名为“npy”的头像。

    又是一阵咳,咳的嗓子眼火辣辣的痛。夏云从包里摸出一盒药,就着手边的隔夜水服了下去。

    她放下水杯,人就又开始走神,直到电脑屏幕变成屏保状态,这才拉回她的神识。她动了动鼠标,决定打起精神,尽快完成手头的工作。

    她正了正肩,试图集中注意力,但很快,那些被硬生生压下去的画面,便又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那是她与陆一帆初次相遇的夜晚。

    是她第一次给他假扮女友时的窘态。

    是她与他分享同一块月饼时的心情。

    是她躲在楼道里,见到他那一刻的安心。

    不知何时,电脑上的光标已经停止不动了。夏云两眼茫然地看着再次变回屏保状态的电脑,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忽然,门铃响了,将她倏地拉回了现实。

    她缓缓起身,门在打开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门外的人上前搂住她,她被拥进那人怀里,那一霎,她周身一颤,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小朋友,我提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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