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搭错血管
我在恍惚中又度过了一天,一天又一天,我已经这般度过了23年。
我一生下来就进了保温箱,在保温箱里输氧、输血,等我从那个透明的大箱子里出来的时候,儿科专家让我父母带我去全国最权威的医院住院。
我的父亲,一位年轻帅气的外科医生,他解释不了我的病况;我的母亲,一位美丽漂亮的妇产科医生,接生过几千名婴儿出生,对我的病况也是无解;我的祖父,是我们当地最有名的老中医,他本身就出生在中医世家,祖上曾有宫廷御医,他对我的病也是摇头说不懂,他说他活这么大,从未见过我这种情况,医书里也不曾记录过。
他们一辈子都在与病痛对抗,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解决我的问题,最后,他们不得不接受儿科专家的建议,带着我住进了全国最权威的儿科疑难病专科医院。
在给我会诊结束后,专家们做出了我的父亲和母亲难以接受的预言,我的生命活不过25岁,理由是,我天生心脏里有两根血管搭错了桥,原本它们是各走各的路径,但因为搭错了桥,它们在我身体的某一处相遇、碰撞、冲击、打架。
医生不能给出病名,当我长到少女时期问父亲我得了什么病时,他说,你的身体里有一条逆流而上的河。那意思是它们在流淌的过程中忽然拐弯,迎头而上,与正在流下的血液相互冲撞。
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是我的身体系统不按常规运行,两股血液相互撞击,撞的我晕头转向。
我的病是医学家的难题,曾经登上了医学杂志,医学研究机构为此研究了23年,可当我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刻,我依然没有等到他们的解决方案。
前天,我又晕厥过去了一次,我以为我是睡着了,身体渐渐轻盈,我看到了天街,房屋,树木,花草,人来人往,比人间更繁荣,更热闹。
我走在天街里,仰望天空,天空下起了霏霏细雨,滋润着我的脸颊,我从来没有这般舒服过,原来,我也可以不昏晕,不呕吐,不发烧,没有身体的疼和痛。
渐渐地,我的肚子有了空洞感,我走进一家小食铺,点了一笼的酱肉包子和一碗皮蛋廋肉粥,这是我生病期间最喜欢的食物,除了没完没了的针和药,它们就是我的人间美味。
从小食铺出来,天空的霏霏细雨变成了珍珠一般的雨滴,我走到城市的立交桥下,桥下坐着许多休闲的人,下棋的,吹笛子的,买鞋垫的,还有一位占卜的中年男人,他们毫不顾忌桥外的雨水,各个神情坦然。
我走到中年男人旁边,将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钱放在他面前,然后,坐下来。我不语。我想听他说我的命运。
中年男人看着我,说:“姑娘,你脸色煞白,刚从医院出来吧。”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被他说中了。
他从地上拿起那一百块钱,递到我面前说:“姑娘,你的命我算不了,这钱你还是收回去吧,看你从医院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就送你四个字吧:后世可期。”
我从他手里接过一百块钱,站起身来,一阵眩晕又向我袭来,我闭上双眼,跌了下去。
“小鱼,小鱼。”我克服着眩晕,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父亲、母亲正在喊我的名字。我的母亲用手抚摸着我的额头,眼泪在她眼圈里打转,她是妇产科医生,每天都面对撕心裂腹的孕妇,她可以不动声色,而对我,即使在欢笑的时候,也能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泪,这使我一度觉得她不是一个有同理心的、称职的好医生。
我的父亲看到我醒了,拉着我的一只手问疼不疼。我说不疼。我没有骗他,这么多年的针药伺候,我早就对疼痛有了免疫,我不怕针,不怕药,相反,我一直都在期待,期待有一种针可以结束我的疼,有一种药可以治愈我的痛。
每每看到父母的眼睛,我都能从它们那里读到无能为力和自责,是啊,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就是治病救人,事实是他们真的救治过无数的病人。
可是,当他们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时,他们有心有力却无能。无能,是对他们两个医学专业高材生的最大讽刺。
我对父亲说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刚才我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哪儿都没去,我没有把我去天街逛了一圈是事儿告诉他们,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们我“后世可期”,让他们别再为我负疚。
终于,在夜里12点时,我告诉父亲母亲,我累了,想睡觉了。睡前我伸出手,父亲和母亲同时也伸出了手,我们一家三口拉在一起,我给他们说了那四个字:后世可期。
然后,我就睡着了。
……
“小鱼,小鱼,快起床,我们要走了,去给你二姨过生日了。”这是我妈的声音,急躁又高亢,烦死了,周末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小鱼,小鱼,快起床,送你一个礼物。”这是我爸的声音,好听的男中音。
我睁开眼睛,粉红色的墙壁和天花板,墙上挂着一幅南瓜葡萄图,金黄色的南瓜,紫色的葡萄,盛放在一个篮子里,葡萄叶子被挤到了篮子外,这是一幅饱满吉祥的丰收图。
南瓜葡萄图的对面是一个衣柜,衣柜旁放着写字台,上面的电脑敞开着,好像昨天晚上有人刚用过,我的枕边是床头柜,上面是一个台灯,台灯旁边有吃剩下的巧克力。
在床上颠一颠,床是软的,枕头是软的,被子是花的。我不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吗?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跟母亲说了“后世可期”后才睡着的。
我从床上坐起来,没有使劲,很轻松就坐了起来,我又试着下床,依旧是很轻松就下来了。我拍拍身体,头肩,胸腹,肩膀,四肢,没有疼痛,没有酸楚,我的病痊愈了?我兴奋地冲着门外喊了一声:“爸,妈,我好了。”
“好了就快洗漱,洗完我们先去姥姥姥爷家,接上姥姥姥爷再去酒店。”
“好嘞。”
我打开门,看到我妈和我爸,忽然就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