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雁归秋回来的时候,隐约感觉到气氛不太对。
“你们怎么了?”她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
正处在一种诡异的静默中的两人同时扭过了头,看了她一眼,又同时摇了摇头:“没什么。”
雁归秋:“……”
肯定有什么。
但江雪鹤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像是为难,阿栾还是笑嘻嘻的,她也就没有多问。
“你要的西瓜,只看到这么大的。”雁归秋将那个能抱一怀的西瓜放到地上,一边又将几个橙子放到前台的桌子上,最后是怀里的一束天堂鸟。
摆在柜子上的粉色百合已经有些蔫了,正好可以换上新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橙子?”江雪鹤问。
“昨天听你提过,刚刚去水果店正好看到了。”雁归秋说道,“正好就顺路带回来,省得你再跑一趟。”
其实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倒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吃。
江雪鹤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笑了笑,拿了两个橙子去洗了洗切开。
雁归秋趁这机会凑到阿栾那边,问了一句:“你没给我捣乱吧?”
阿栾还在装橙子的袋子里埋头翻着,一边回应一边抱怨:“当然没有,我多老实啊,当然给你说好话了——你怎么就没顺路买两个苹果回来?”
雁归秋:“你不是说要吃西瓜吗?”
阿栾脸颊快要鼓成球:“那叫战术性借口你不懂吗?我像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吗?”
雁归秋毫不犹豫地点头:“像。”
要说谁不任性,栾大小姐绝对不能归在此列。
虽然脾气还不错,但磨起人来那也是相当能折腾人。
雁归秋给栾大小姐当了这么些年“妈”,可谓是深有感触。
江雪鹤端着一盘橙子出来时,就听见阿栾“哼”了一声,也不见外,凑过来吃橙子。
“比起我,阿秋肯定更喜欢你。”阿栾一边吃橙子一边哼哼唧唧地说。
“为什么?”江雪鹤很给面子地问。
“因为你看起来比较讲道理。”阿栾又拿起一片橙子,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要是你跟她不讲道理,说不定她还会挺高兴的。”
“真的吗?”江雪鹤面带疑惑地问旁边的雁归秋。
“谈恋爱要讲什么道理?”雁归秋很理直气壮地说。
“我觉得你现在就很不讲道理。”阿栾说。
“我对你哪里不讲道理了?”雁归秋问。
“我辛辛苦苦给她说好话,结果她连苹果都舍不得给我买。”阿栾侧过头去问江雪鹤,“你说她是不是很不讲道理?”
江雪鹤笑了笑,说:“下次我给你买。”
阿栾满意了,扭头又对雁归秋说:“俗话说近朱者赤,以后你一定要多跟雪鹤学学‘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雁归秋把盘子往她们两人那边推了推:“吃你的橙子去吧。”
江雪鹤顺手把桌上的登记本往旁边移了移,以免汁水溅上去,雁归秋余光一扫,怔了怔,视线又转回来,盯着最下面一栏登记的地址看了片刻。
“你买画了?”雁归秋问阿栾。
“当然。”阿栾说得振振有词,“第一次来雪鹤的画廊,不捧个场像话吗。”
但那上面的地址分明不是阿栾的。
手机号码倒是对的。
雁归秋又看了一眼地址,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也没说什么,移开了视线。
江雪鹤注意到她的视线,又把地址对了对,心底忽的明了了几分。
那地址是隔壁市的。
栾家离这儿很远,倒是不好说栾大小姐有没有在附近置办自己的房子。
但看雁归秋的反应,这地址大概是别人的。
离得最近的也就是隔壁市的宋安晨了。
朋友与朋友之间见面也不算什么怪事。
江雪鹤没有深想下去,也收回了视线。
阿栾是个很活泼的人,聊起天来放得开,很难冷下场。
三人聊了一阵,一起去吃了晚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阿栾是自己开车过来,这么晚再开回去也不方便,自然还是在雁归秋那里借住一晚,她还很热情地邀请江雪鹤一起去雁归秋家,结果当然是被婉拒了。
“明早还有事要早起,就不去打扰你们了。”江雪鹤歉意地笑笑,又跟阿栾打招呼,“有空常来玩。”
阿栾点点头,自己一溜烟地爬上楼,留下雁归秋在底下跟江雪鹤说话。
两人心知肚明是她体贴留下空间,但雁归秋还是不由露出几分疲惫的神情来,一边无奈地笑笑:“太能闹腾了。”
“热热闹闹的,也挺好。”江雪鹤抬头看了眼雁归秋后面的高楼,“不会觉得寂寞。”
路灯已经亮起来,但这栋居民楼上的灯也只有零星几盏。
不知道是还没有人住进来,还是都还没有下班回家。
前后的小路上也都看不到人影,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寥落的星点与灯光确实容易给人一种幽远而辽阔的寂寥感。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雁归秋望着江雪鹤的侧脸发呆,心底莫名有些酸涩。
江雪鹤不是没有朋友,但是亲近的并不多,像雁归秋这样隔三差五就有朋友来访的,江雪鹤几乎没有。
并非有什么隐情或是不招人喜欢的地方,只是江雪鹤自己性情偏冷,不爱与人走得过近。
剧情里更是冷漠到显得有些无情了。
但她并没有排斥雁归秋的接近,笑也像是真心,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时,像是遗世独立的一朵花。
没有人会不害怕寂寞吧。
雁归秋不知道说什么,想说“以后我陪你”似乎太浅,但她又确实觉得,江雪鹤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时候,合该再有个人站在她旁边才好。
江雪鹤转过头看她,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噗嗤”笑了一声,问:“你在想什么?”
雁归秋摇了摇头,说:“在想没能邀请你去我家,真是很遗憾。”
江雪鹤愣了一下,说:“以后会有机会的。”
雁归秋送她上了车,一直目送着她开车出了侧门,才转身回楼上。
阿栾没有钥匙,正坐在门口外的楼梯台阶上,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敲着手机屏幕,幽幽的白光把她的脸也照得惨白,颇有鬼片的氛围。
她听见动静,还刻意慢动作地抬起头,白光从下巴打上去。
雁归秋敲了敲门板,楼道顶上的感应灯便亮了起来。
阿栾颇为无趣地撇了撇嘴:“你这么无趣很容易被甩的你知道吗。”
雁归秋:“好过幼稚过头被人鄙视。”
阿栾:“……”
阿栾:“你这是人生攻击。”
“对,我就是。”雁归秋开了门,伸手摸索着打开墙壁上的灯,一边问,“你怎么把画送到安晨那儿去了?”
“这你都看到了?”阿栾答道,“我要说好久没见了,顺路去看看她,你信吗?”
“你说呢?”雁归秋显然不太相信。
虽然都是雁归秋的朋友,但宋安晨和阿栾实际上不太能合得来。
一个说到就要做到,朋友随口说的事也要当做人生大事来对待,阿栾对待朋友则随意很多,放鸽子中途跑路都是常规操作了,时不时还有些十分幼稚的胡闹行为。
结果就是两人一个觉得对方过于散漫不上心,一个觉得对方过于死板太计较。
关系也说不上太差,总归是碰了面也能和谐地闲聊几句,但平日里两人是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找对方玩耍的。
而且宋安晨对美术艺术品一窍不通,说是找她一起赏画,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好啦,就是前两天她给我打电话说你跟江雪鹤的事。”阿栾老实交代,“她老觉得江雪鹤那儿不太对劲,让我过来看看。”
宋安晨自觉距离豪门宅斗十分遥远,看精明一些的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阿栾从小勾心斗角看得跟玩儿似的,眼光自然要比她犀利一些,于是也就找上了她。
“不过她也就是担心,还让我别当面为难江雪鹤。”阿栾又补充道。
这点倒是显然不必担心,不止没有为难,就差直接帮着把人领进家门了。
今天的事绝对不能告诉安晨了。
雁归秋默默地记下来。
“回头我再跟她说说吧。”雁归秋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今天看完觉得怎么样?”
阿栾问:“你真的想听我的想法?”
雁归秋说:“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
阿栾捞过沙发上的抱枕,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欢她哪里,但我能理解你喜欢她。”
“要说人怎么样,我只能说我并不讨厌,如果熟悉起来大概是可以和睦相处的类型——她应该是真的很讲道理。总不会比宋安晨更难相处了。”
雁归秋无奈地笑了笑。
阿栾伸手撑住下巴,盯着雁归秋的脸色看,半晌又说:“你很想要她。”
雁归秋怔了一下。
阿栾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吐出来这么一句,指尖还在茶几边缘乱敲,但话也是真心话,还带着那么一点惊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想要’什么东西。”
这也是宋安晨所无法理解的部分,阿栾却能够有所体会。
像她们这样的人,要么家世十分的好,要么能力十分的强,要么欲|望十分的淡,想要得到满足都很容易,念头一冒出来,成果便唾手可得,那种强烈的期待情绪便会被日复一日地消磨干净。
阿栾高中毕业时,父亲强迫她与一位世交家的少爷订婚,她第一次那样激烈地反抗父亲的权威,一度以死相逼。
事后再回想起来,其实那位少爷人并不坏,父亲也特意为她做过筛选,人品相貌皆是上佳,阿栾并不排斥恋爱乃至婚姻关系,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将那位少爷介绍给她,她大概会欣然接受。
但恰恰就是在那个时刻里,她对“自由”的渴望胜过一切,包括生命。
如果不能让她有自由选择“是”或“否”的权利,就算死了也会更痛快一些。
那样强烈的情绪在她至今为止的人生里,出现过的次数寥寥无几,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行为偏激得可笑,但她从未后悔过,她心底也清楚,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并非只为了“自由”本身,更是为了那样难得的强烈的“想要”的情绪本身。
雁归秋比她懂事得多,也远不如她极端。
但她渴求的情绪比阿栾还要淡得多。
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她舍不掉的东西,也没有一点叫她想要到能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偏爱的东西。
“江雪鹤”和“喜欢”是第一次。
这般珍稀的东西出现在面前,不伸手抓住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阿栾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雁归秋。
宋安晨的担忧并非没有理由,但那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除了她们两人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插手。
“如果不想伤害到彼此,那就好好学习怎么真正去喜欢一个人吧。”阿栾说着晃了晃食指,语重心长地说道,“恋爱这门学科里的学问可是很大的。”
——过来人。
雁归秋忽的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可是真实的恋爱达人。
注意到雁归秋神情动摇,阿栾神神秘秘地凑上来:“我刚搜到的恋爱秘籍大全,要吗?”
雁归秋:“……”
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样子。
再抬头看看阿栾满脸兴奋两眼放光的模样,顿时觉得更不靠谱了。
恋爱使人智商为负。
这话或许并不是那么准确——应该改成“就算明知道不靠谱但也要主动往坑里跳”。
但……
为了江雪鹤。
雁归秋最后艰难地点了点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