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到了夜半时分,煤块一样厚重的云雾半褪了,白濛濛的圆印子浮在夜上,白日混乱喧闹,晚上仍是一轮圆月,荒诞而滑稽,和那种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一影便衣飞檐走壁,不发出半点声响,形容举止像是做惯了这些事的。这人影停在了花子默卧房的屋脊上,猫一样伏低身子,耐心观察着。
不消多说,此人正是季青。
她选择“夜访”的原因也不难猜,关于长眉花家的故事,应该是要从几年前的花灯会开始说起。
花子言魂魄不入轮回的怨念也许就来自于此。
季青胸中梳理了一下如今广为流传的那个花灯会郎才女貌、棒打鸳鸯的故事版本。里面出现的人物有花子言、花竺和雷溢。花子言在其中扮演一个严格无情的兄长,他认定了雷溢要夺走花家权势,故而棒打鸳鸯。花竺和雷溢就是那对苦命鸳鸯。
两个人在这个版本里都死了。
花竺和雷溢的恋爱故事,有点像花篱和史稞郎现在的模样。可是故事到底真的像他们以往听到的那样吗。
如果花竺在花灯会上爱上雷溢,其实是出于别的考虑呢?
季青猜测,花竺当年爱上了雷溢,也许并不完全是因为少女的悸动。不然花子言不会那么怒不可遏地说“你为什么要选择做那种事”。
那个口气就好像是——为了逃离某个地方,而背叛了他一样。
长眉城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季青想,也许关于花子默、丹娘和鄂冬儿的事情,就是延续了那个故事。毕竟花子默吐露了一句“你还是叫丹娘,而不是花竺”。说明花子默和花竺之间,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故此,这次“夜访”还是十分重要。
要是想揭开这个秘密,花子默的密室就是很好的切入点。
不过季青刚想行动,身后忽然悄无声息降下一道影子,季青识海察觉到旁人的气息,反应极快,回身就是一个劈手。
来人躲开了那一击,委委屈屈道:“是我。”
定睛一看,嗨哟,这是谁呀?这不就是白日里非让她登台出丑的小祖宗嘛!
季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乌子昆,乌子昆被看得发毛,咽了咽口水道:“我看丹娘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密室一定有问题,所以晚上就来看看……”
看看?是想和她一样“夜访”吧?
既然两人偶遇到了一起,那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季青一跃,不声不响落到了地面,抬首递给乌子昆一个眼神,意思是你爱跟上不跟上。
乌子昆心道难得她不赶人,还知道给点反应,于是也一翻身下去了。
料想屋子里花子默还在梦中,季青一只手覆上密室的门,这门上密密麻麻缠了无数符箓,看得出是精心锁过的。
花家那些弟子拦住丹娘压根多此一举,他们大概都想不到自己的家主把这个密室看得那么重,丹娘就算进来了,凭她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就算以头抢地尔这门也开不了。
夜色里,乌子昆只见季青指尖逸出一缕丝线般的白芒,九曲回肠地绕进了半隐半现的符箓之中,精巧地一动,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符箓的光芒黯淡下去,消弭不见。
乌子昆心里觉得好奇怪,半晌来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怎么感觉有点像贼半夜去偷东西,拿铁丝捅门锁呢?
而且最关键的是,为什么她那么熟练!一点声响也没有,甚至技巧高到整个锁隔符箓的破开,一点灵力波动也没有?!
容不得多想,季青已先一步隐入密室,乌子昆加快脚步跟上,紧接着便顺手把门关了。关门是个好习惯。
季青又捣鼓了个什么东西,似乎是在伪造刚才已经被她破解开来的锁隔符箓。
乌子昆惊疑不定,难道季青——是个小偷?!可是她作为一个小偷,未免有点太落魄了。
乌子昆再次惊疑不定——难道季青是个大反派?!不过很快便在心里“嗨呀”了一声,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还在这里猜别人呢。
一进了密室的暗门,呈现在眼前的东西,可以说是血腥又震撼。乌子昆怎么也想不到,小小的一间密室里,放置的竟然是这些东西。
大大小小约么有一百块精心裁剪的人皮,应该是从一个人身上剥下来的。而屋子正中央,一个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缸里,盛满了胭脂红一般的水。
桌案上的人皮,用墨水仔细规划了裁剪的路线、以及五官、肢体的具体位置,这叫做画皮。
季青用银镖拨了拨那些东西,冷笑一声。
缸里的气泡声愈来愈大,忽的一下,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从里面站了起来,乌子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脸色一凝道:“血尸?”
没错,那东西是没了皮的人。看身形是个男子。
季青仍然冷笑,回了一句:“不是,这是个活人。”从进屋子那一刻,她就察觉到这缸里有人烟气,她还以为是隔壁花子默的气息。
“活……活人?”乌子昆变了脸色,猛然想到了什么。
两个人都想起了“人皮雷”。
血尸一样的人从缸里爬出来,行动速度如同正常人,他似乎燃起了什么阴狠毒辣的斗志,恶狠狠地拿起匕首,向他们两个人刺去。
季青回身一躲,乌子昆便试图擒住此人,奈何此人功法也很高强,一时间交手了几个回合,还不分胜负。
季青飞镖微动,“咻”一下牵连着白光射出,此人闷哼一声,原来那东西钉入了他的肩胛骨,他果断地拔了出去,溅了一地胭脂红的血水。
下一刻,季青来不及阻止,此人已发动移形术,从密室里消失了。
不过移形术肯定是跑不远,大概还在长眉城内,至于会不会连夜逃走——应该是不会,这些人皮他还留在屋里,若是不想被当成邪祟围攻,他必然还要再回来“穿戴”这些□□,恢复成人的样子。
季青心下几乎已经了然,闪身跑到隔壁屋子,乌子昆吐槽道:“你等等我!”
推门进去,房里陈设静默,灰白的月影打进来,斜斜漏了一地。可是花子默并不在塌上,或不如说花子默已经死了。
而他们认识的那个“花子默”方才用了移形术,暂时逃走了。
见识到了密室里的一切,季青的猜想几乎越发清晰。“花子默”就是人皮雷传闻里的那个徒弟传人,他贪图花家的权势,所以易容打扮成了花子默。
画皮之术,使用者要先剥了自己的皮,那是画皮者可以拥有的第一张“面具”。画皮者可以把自己的皮裁剪成自己想要的形状,完全可以画出一张与自己非常不同的脸,不过代价就是像“花子默”一样血肉模糊,要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处。
不过每张□□都有自己的保质期,过了时间,就需要换新的皮,不然画皮者自己的血肉会全身溃烂。因此,画皮之术被三虚仙岛明令列为“邪术”,人皮雷本人更是恶名昭著。
也就是没有季青母亲那么臭名昭著罢了,主要还是季青的娘老活跃在公众视野,不像人皮雷有自知之明,安心待在深山老林的犄角旮旯里。
但画皮术无异于酷刑,所以说人皮雷整一个就是个变态。
季青私以为,比她母亲变态多了。
他剥了自己的皮,转过头还要去剥别人的皮,真不知道他那个徒弟是怎么能忍受得了的。
而真正的花子默,早在柯湾那个损友的教唆之下,玩乐至死——他早就死在了面黄肌瘦的那段时间了。
之后开始变得精神奕奕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柯湾”。但他不一定就是叫“柯湾”,这人会□□,只要他愿意,可以画无数张皮。
酒楼的血尸、同平巷里的案子也都可以解释了,死者生前形容凄惨,就是被此人盯上,活生生剥了皮。不过血尸更为奇怪,为什么要拔了舌头?似乎是在折磨她。
乌子昆想了想那些人皮,顿时起了浑身鸡皮疙瘩,龇牙咧嘴道:“好可怕,他怎么下得去手的?”
也不知道人皮雷为什么要忍受凌迟之痛,非得研究这么个东西。
季青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泛起了鱼肚白,于是她对乌子昆道:“回去吧,赶在天亮之前还能再睡一觉。”
乌子昆“噢”了一声,接着又问:“那关于画皮的事,我们要不要告诉花家的老夫人?”
季青道:“当然要说,这是她家自己的私事,不过现在我困了,还是睡觉要紧。反正也不迟这么一会儿了。”其实主要还是她很有信心能找到那人,而且看修为,那人也打不过她,不然也不会用移形术逃走。
毕竟一开始那架势,就是想杀人灭口。
乌子昆:……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被她这么一说,乌子昆也有点困了,毕竟夜半三更偷偷摸摸溜出来,一夜都没睡。两人便就此别过,各回各家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