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双死IF(葬礼完)
现在是东京时间早晨七点三十四分。
阴天, 湿度很高,连带着窗外的樱花都挂着湿漉漉的水渍,由粉变作深色的红。
仿佛承受不住重压,几片花瓣倏忽从树上落下, 在露水的重力作用中, “啪”得砸在泥土里, 霎时间, 水、花、泥混在一起,难分难舍。
让人甚至来不及去伸手抢救。
就像是当天在夜幕之下落入火海的白色身影,被黑色的露水裹挟着, 化作一只燃烧着的蝴蝶,同样是难分难舍,难以抓住。
诸伏景光静静地站在窗边, 面无表情。
那双平日里带着温和笑意的猫眼, 此刻空荡得像是重新安上的玻璃珠子,连一丝亮色也反映不出。
他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很久,甚至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 上次笑是什么时候。
是在得知前辈被抢救过来,性命无忧的那刻吗?
还是在接收到那诡异的梦境, 觉得救人有望的那刻?
他的笑容是真实的吗?还是给人带来灾厄的?
诸伏景光向来不喜欢让别人为他担心,他已经习惯了照顾自己、照顾别人, 将所有的情绪藏在心底,将柔软和温和表现出来。
但是他自诩合格的照看, 导致了神谷哲也的态度软化, 导致他随自己登上那艘幽灵船号, 导致他被琴酒发现、被朗姆搜捕……
他是最深刻的对照组, 是在二选一中被拯救的那方。
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 仅仅只需要轻轻的推力,一切就会土崩瓦解。
而推手……是诸伏景光。
是他。
诸伏景光不由得弯下身,双手死死地捂住心脏,急促且轻巧地喘着气,似乎怕被谁听到。
眼眶很干涩,流不出一滴泪,或许是已经流干了,连眨眼都带着抽痛,但是诸伏景光却不敢闭上眼睛,生怕自己闭上眼睛后,就再也睁不开。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小鼠,脚下是放满了针的铁板,本来是战战兢兢地沿着缝隙勉强生活,但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里还有另一只小鼠,而那只小鼠看起来比他更弱、更值得同情。
于是诸伏景光就顺理成章地上去,想要帮助它跑出这个盒子,殊不知自己的帮助反倒导致脚下的针板倾斜,导致那只小鼠好不容易找到的稳定点彻底消失。
针扎着会疼,于是他们只能不停地被裹挟着蹦跳,却愈发伤痕累累。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
只要其中一只小鼠放弃挣扎,另一只站在它身上,那么自然就会安然无恙,连一点伤都不会有。
一点点都不会有……
诸伏景光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被束缚在铁床上,眼睁睁地看着松田阵平说交换他,放弃神谷哲也的那幕。
后者的表情痛苦,却又在无形中带着些释然。
因为诸伏景光会活下来,因为在警方眼中,诸伏景光的价值要远远大过于神谷哲也。
他……获胜了。
那只小鼠选择了放弃,静静地躺在针板上,任由他在身上践踏,借力,最后脱离牢笼。
诸伏景光不可遏制地回想,回想当时的自己在不可置信和悲痛中,是否还包含着一丝喜悦和侥幸?
他那时是不是还在想——反正安格斯不会对前辈下手,他获救后两人都有生还的可能?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善待着他,连反舌鸟都对他青眼相看,而诸伏景光,真的会为神谷哲也拼尽一切吗?
正是因为对他越好,诸伏景光在得知神谷哲也的遭遇后才愈发痛苦。
当蜜糖建立在另一个人的鲜血上,任何善良的人都无法做到继续吞咽下去,更别说将神谷哲也看作是自己责任的诸伏景光。
那蜜糖瞬间化作砒|霜,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
在看到神谷哲也落入火海的那刻,诸伏景光有一瞬间真的很想冲进去。
可就是连想冲进去的那时,他都已经清晰地明悟一个事实——神谷哲也已经死了。
他只是想赎罪而已。
但是连赎罪都做不到。
降谷零死死地将他拽住,咬着牙说“神谷哲也不想看到这样”“诸伏高明不想看到这样”“他们所有人都不想看到这样”。
但他想吗?
诸伏景光想看到什么样?
有的时候,善良和责任也会化作一条绳索,将他牢牢地拴起来,无法挪动一毫,哪怕知道这并非自己所想,他也愿意为了其他人停留。
看着自己幼驯染痛苦的模样,诸伏景光选择了放弃。
于是,他的罪更深重了。
从神谷哲也公寓里搜出来的信件已经分门别类,按照其中提到的人名分发给各自,最后又被降谷零收回,作为遗物下葬。
除了诸伏景光。
他拒绝了这份理所应当的要求,并且将所有关乎他的信件都带回了房间。
看一封,念一封,记一封,烧一封。
这也是诸伏景光第一次直面如此热烈的夸赞。
【苏格兰厨艺好,做饭好吃,还会弹贝斯。
他是个好人,一定要能救就救一下,死掉也太伤了。
笨蛋哲也,能不能不要想理由不要那么敷衍啊,琴酒都快咂摸出不对了!
呜呜,这么好的苏格兰……】
可惜好的是苏格兰,不是他诸伏景光。
当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将信封撕碎的时候,他着实为神谷哲也和这些已经消失的人格感到不值。
毕竟如果没有神谷哲也在的话,以他这种性格,死在组织里也是早晚的事情。
真是有够可惜的。
“景光。”诸伏高明从门外走进来,轻轻地喊,“该准备出发了。”
“当然,在走之前,你必须吃一点东西。”
诸伏景光猛地一颤,转过身:“时间到了吗?”
“离八点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只需要在九点前赶过去就好。”
诸伏高明也穿着一身黑衣,打点得很整齐,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神柔和且痛惜:“景光,你得学着走出来。”
诸伏景光已经换好了衣服,但随着他刚才剧烈的动作,西装又出现了褶皱,变得有些不修边幅。
他脸上的胡茬还没剃,褐色的头发不知从何时开始夹杂着些白色,一时间看上去,竟然比诸伏高明更像哥哥。
听到这话,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扭曲个类似笑的弧度:“我明白。”
“出来吃一点吧,葬礼持续的时间有些久,我想你不会想要晕倒在现场。”
诸伏高明叹了口气,重新拉上了门,给诸伏景光整饬自己的时间。
他确实不能晕倒在现场。
诸伏景光揉了揉眉心,他总觉得这次葬礼有些不真实,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依旧无法把神谷哲也与葬礼联系在一起。
明明已经知道人死了就要办葬礼,就要表示哀悼,但他却完全做不到。
诸伏景光其实并不难过,难过这种情绪仿佛成为了纸上黑色的两个字,他只是看着看着就不认识了。
有的只是如同风从石头的缝隙中吹过发出的呜呜声,空洞且绵长,还有着永无止境的痛。
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哪怕表面并不明显,但却根本无法忽视。
想要让疼痛消失,只能填补空洞,让肉重新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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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过后,所有人对待诸伏景光的态度都是小心翼翼的。
诸伏高明甚至请了半年的长假,从长野县赶到米花,就每天负责照顾他的起居,生怕自己的弟弟哪天把自己养死了。
明明十多岁时的诸伏景光就已经学会了自立,已经而立之年的他,却重新让人操心了起来。
睡觉的房间里的监控都开着,松田阵平等人经常上门拜访,话语拐弯抹角,表情都带着生怕刺激到他的谨慎。
诸伏景光想笑着说自己没事,却连笑这一步都做不到。
公安那方给了他很多补偿,升职加薪,荣誉证书都送到了家门口。
如果没有神谷哲也的存在,那么现在的诸伏景光,已经达到了他所有想达到的目标。
但是没有如果。
这根刺将永远扎在他的心头,与他融为一体,在深夜冒出来,时不时淘气地扎他一下,就像是凌晨三点让他去买全自动扫地机器人的神谷哲也。
诸伏景光不会寻死,也不敢寻死。
他这条命是神谷哲也换回来的,不属于他自己,他根本没有资格死。
诸伏景光看着镜子,里面的男人比起昨天又多了几根白发,那双蓝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静。
平静得像是神谷哲也一般。
东京时间七点四十分。
诸伏景光打理完自己,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房间,与诸伏高明打了声招呼:“还要去买束花吧,如果是葬礼的话。”
诸伏高明喝了口汤,将碗放下,有些惊讶地看他:“你不是说他不喜欢花,想带甜点吗?”
因为诸伏景光最近的精神实在是不佳,众人根本不敢放他一个人在厨房倒腾点心,生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或者是厨房给烧了。
前者也忍受不了被人盯着做点心的模样,遂作罢,之后连提都没提。
诸伏高明本想着等下让同事送些糕点过来,结果现在诸伏景光又改主意了。
褐发青年坐到他对面,拿起桌上放着的日式早餐,粥里面放了鲣鱼、干贝、江鱼仔等,吃起来很鲜。
诸伏景光舀起一勺放入口中,有些含糊地道:“没什么,花也蛮好的,比如说百日草、蒲公英,都蛮合适。”
他吃了一口便皱了皱眉,去厨房拿起糖罐,毫不留情地往粥里洒了一堆的白砂糖,在达到近乎是致死量时才停止。
诸伏高明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后者的话语和行动都让他感受到明显的——诡异。
诸伏景光的精神情况不受到影响是不可能的,诸伏高明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心理医生和药物都已经提上了日程。
但真的看到这一幕,诸伏高明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窒息感。
他的弟弟,又一次回到了地狱之中。
幼年的诸伏景光看着父母死在自己的面前;长大后的诸伏景光看着前辈死在自己的面前。
前者大仇得报后,心结得以解开;那么后者呢?
组织已经覆灭,唯一的始作俑者此刻依旧嚣张地拥抱着神谷哲也的尸骨,连死亡都不曾松开过。
他要怎么帮诸伏景光解开心结?
尽管心中这么想着,但诸伏高明表面依旧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用手机发短信,让大和敢助帮忙查一查“百日草”和“蒲公英”的寓意。
大和敢助很快就回了消息:“百日草代表着思念亡友、惜别;蒲公英象征新生和旺盛的生命力,高明,你弟弟还好吧?”
“没事。”诸伏高明回了一句,将手机放在一旁。
这花的寓意都没什么差错,看样子诸伏景光确实是接受了现实——的样子。
诸伏景光吃饭的样子很乖,也没有特别抗拒,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半,放下了勺子。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五十了。
“去买花吧。”他说,“其实我还想把头发给染成白色。”
诸伏高明有些惊讶:“为什么?”
诸伏景光轻描淡写地道:“本来就长了几根白头发了,看着难受,不如直接染白了。”
“可以染回褐色。”
“但以后新生的是白的呢?”
诸伏高明被问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推门出去,一瞬间竟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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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五十分,米花町落英山公墓。
天空开始下小雨。
诸伏高明开着车,载着诸伏景光到了目的地,并且将车远远地停在公墓外。
诸伏景光没有去染发,因为时间太短了,而且……下雨天。
他只是手中捧着一大束中间夹杂着蒲公英的百日草,站在雨里,等诸伏高明停好车。
百日草又叫百日菊,花大色艳,并不太适合在葬礼使用,更别说诸伏景光买的还是混色,远远看去,白的、黄的、红的混在一起,哪怕中间插着蒲公英,也显得格外靓丽。
但诸伏高明没有多说什么,对于他来说,这些礼节远没有弟弟重要。
更别说诸伏景光看上去真的很冷静,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数。
“走吧。”
将钥匙放到口袋,诸伏高明看着放在位置上的黑伞,手顿了顿,缩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手中拿着一株白菊。
两人并排走在略显泥泞的道路上,沉默无声。
来参与神谷哲也葬礼的人并不多,他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太少,一半已经变成渣渣或者进了监狱,而另一半……满打满算也就两只手。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身上还带着伤,脸上的痕迹全靠化妆师的精湛技术遮掩,却偏偏因为这场不大不小的雨变得格外狼藉,一块白一块黑。
两人站在墓园门口,拿着个面巾纸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哭。
毛利一家只来了毛利兰和工藤新一,后者服用了临时解药变回本来的模样,穿着西装,看上去沉稳帅气。
他正一手搭在毛利兰的肩膀上,低低地安慰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后者捧着白百合,正默默地流着泪。
毛利兰格外特色的发角在雨水中变得耷拉,一颗颗泪水混着雨水从她脸颊滑落,整个人像是迷失在雨水中的小鹿,连哭都带着无声的怜惜。
她与神谷哲也的联系并不多,甚至说十年后还没有见过面。
但毛利兰依旧记得那个雨天将她救出的青年和他温暖的怀抱,也记得神谷哲也在电玩城里安慰她,跟她说悄悄话的那幕。
是神谷哲也告诉她,不可以把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要给自己留出一份余地。
毛利兰不是工藤新一的附庸,不是只能等待的女人,她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只有她一个人清楚。
在人们不知的背后,毛利兰独自破的案子和干翻的歹徒一点也不少,只是她都没有说而已。
毛利兰有设想过,自己之后再与神谷哥哥见面,一定要将这些年做的改变告诉他,好好嘲笑一顿新一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但是……她终究还是没有见到。
甚至是到那片火场,看着满脸悲伤的人们,毛利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重要的人消失在了这里。
而工藤新一没有及时告诉她那是谁。
当然,生性善良体贴的毛利兰并没有怪自己的青梅竹马,甚至说,她明白工藤新一心中承受的压力比她更大。
所以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说话就好,有着雨水的遮掩,他们可以默默地流泪,不会有人看到,也……不会被神谷哲也察觉。
多年前,他们相遇在雨天,他救她;多年后,他们分离在雨天,她送他。
毛利兰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靠在了工藤新一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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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野志保是唯一一个提前进入墓园的人,不为别的,她只是单纯想要早些守在自己的老师身边,想要说些悄悄话。
她每次都在错过,都慢一步,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看到神谷哲也停下来的身影,才有追上去的可能。
可是当她站在空荡荡的墓前,却不知道说什么。
或许是少了那个捧着保温杯、看着漫不经心的身影,少了一个人摸摸她的头。
眼泪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瞬息间就在地面击出了几个凹坑,连带着雨水一起变成滋润墓前植物的养分。
宫野志保的喉咙很堵,明明之前已经哭过了几场、哭晕了几次,但一站到这里,一切又像是没有演习过一样,回到了原点。
或许说死亡就没有演习,当它来临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只能选择接受。
所以,宫野志保也要学着接受。
她突然想起组织里流传的那句话——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因为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人复生。
宫野志保是目前组织里仅存下来的研究人员,掌握着大量的数据和实验经验,再加上年纪轻、可塑性强,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可以说在日本也可以横着走。
她的未来不可限量。
‘让死人复生。’宫野志保在心里低低地呢喃着,‘老师,你愿意再等我一段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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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还有风见裕也和黑田兵卫,两人代表着公安警方的歉意,却也不知道能补偿什么。
钱?死掉的人不需要;名?这种东西太过于虚无缥缈;剩下的事物——就连常规的补偿家人都找不到对象。
因为在场的人都零零散散站着,兀自伤心,并没有人招待他们,所以说看上去格外平静的两人反倒尴尬了起来。
只是这种尴尬,在肃穆的雨水中被冲刷掉,逐渐变得沉寂起来。
赤井秀一和朱蒂也来了,带着哀悼和沉痛,两人本来撑着黑伞,结果到达现场后,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撑伞,便也局促地收了起来。
“秀,神谷哲也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朱蒂看着哀痛难以自己的人们,大部分都是警察,着实不能理解,“他真的不是警方的卧底吗?”
赤井秀一静静地站着,任由雨水打在脸颊上,抹都没抹一下,他道:“他是一个很合格的前辈,没有任何阵营。”
“他所信仰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我有愧于他。”
朱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能提前预料到这个结局,不要太过于愧疚。”
“不。”赤井秀一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很早就与他有了交集,但当时……我选择了琴酒。”
现在回想起当年,优秀的fbi探员还是有些骨鲠在喉。
从后来降谷零等人的言辞中,他得知神谷哲也并没有在他们面前直接说过招揽。
只有他。
赤井秀一,黑麦威士忌,是神谷哲也第一次尝试着去招揽的人手。
他知道赤井秀一的fbi卧底身份,乐于为他隐瞒,足够体现出神谷哲也对他的看重。
更别说宫野明美的事情。利口酒专门敲打他,让他在警惕下将人送走,这才保住了自己表妹一家的性命。
但当时的赤井秀一为了向上爬,在利口酒的橄榄枝下摇摆,最后选了琴酒,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神谷哲也的信任。
虽然他之后并没有特意关注过利口酒的事情,但从一行行白纸黑字的组织通报中,也可以看出利口酒的处境在他离开后是多么不妙。
赤井秀一的心肠很硬,但并不是石头做的。
当他目睹那个血腥的录像,当他得知神谷哲也的死亡,他不可抑制地在深夜做了噩梦,至此难眠。
闭眼间,满身鲜血的神谷哲也都在质问他,为什么要辜负他的信任,为什么可以无动于衷。
这个问题赤井秀一回答不出来。
朱蒂无法从他短短的一句话中感受出多么复杂的情感,她只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有些叹惋:“可惜我没有见过他。”
无关的人不会知晓他的伟大,只有飘在空中的怜悯如此廉价。
“秀,结束后回美国吗?”
赤井秀一沉默了一会:“你先回去吧,我再在日本留一段时间。”
他想再去找找,找找神谷哲也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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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终于出现了,他沉默地走到最前面,手中捧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他们惦念的那个人,以及他们怨恨的那个人。
伊达航和娜塔莉跟在他的旁边,两人保持着缄默,捧着花,笑容不再。
这个葬礼并不合一般的仪式流程,甚至连下葬的规矩都改变了。
理由很简单,神谷哲也估计会很烦有人在他旁边吹拉弹唱、念经祈福,他更喜欢安安静静地待在阴影里,捧着保温杯发呆。
照理说本来捧骨灰的应该是跟神谷哲也关系最亲近的诸伏景光,怎么也轮不到降谷零,但前者平静地拒绝了。
理由未知,透露着诡异。
降谷零迈步进入墓园,其余人默契地跟上去,一片黑白的河流涌动着,无声无息。
诸伏景光捧着最鲜艳的那束花,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这对多天没见面的幼驯染见面没有说过一句话,如同上演着一场默剧,而他们两人是主演。
骨灰被轻巧地放在墓碑后的深坑中,伴随着零零碎碎的遗物,轻巧的薄土由他们亲自负责盖上,一层一层,化作平地。
墓碑上只有一个代表着名字的符号,甚至都不知是否是真名,毕竟若说最早的时间,那么a001才算是真实的那面。
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写了他们最熟悉的名字。
【神谷哲也】
没有照片,因为神谷哲也从未拍过照片,所存在的录像都代表着血腥和囚禁的过去,是他们望一眼都觉得疼痛的存在。
没有墓志铭,因为他的生平过去无人知晓。
几人本想着找个绘画技术高超的大师,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将神谷哲也画下来,后来在对照间才惊愕地发现,他们所有人对神谷哲也的看法都不尽相同。
这是一个谜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法,也没有人知道他最初的模样,更何况是描摹。
他们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直到神谷哲也死亡,他们也不知道那消失的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从百加得手中得来的那几张照片,试图从中拼凑出那并不美妙的过去。
哦对——还有百加得。
名叫若竹直树的可怜鬼,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这个闹剧,却在匆匆来迟后静静地立在那片焦土,在警方警惕的包围下举枪自尽。
但毫无疑问,有不少人是羡慕他的。
羡慕他对神谷哲也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追随,羡慕他可以毫无留恋地抓住神谷哲也。
所以,这次葬礼没有他,但他永远都在。
……
诸伏景光静静地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花放到中央。
百日草开得很热烈,颜色很多,白的黄的红的紫的,不管是哪个人格需要,都可以随意地对应一下。
他退后一步,其他人跟上,围着那片热烈,将白色的花束轻轻地放在墓碑附近。
漫长的哀悼开始了,像是这场久久未停的雨。
直到宫野志保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被宫野明美和赤井秀一等人扶走,人们才一个接一个地退场。
简单的葬礼就这么结束了,全程无人开口。
最后,诸伏高明也离开,给自己的弟弟与他的同期们交流的空间。
而伊达航身边还有着更为重要的人,他在给了同期们一个厚重且温暖的拥抱后,也带着娜塔莉走出墓园。
两人一高一低,并排前进,谁都没有说出那个事情。
——伊达航和娜塔莉·来间,将在十天后结婚。
剩余的四人默契地转身,走到墓园的边角,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神谷哲也不喜欢吵闹,自然也不想听到有人在他的墓前叽叽歪歪。
所以原地只留下了一片空白,配合着周围三三俩俩的花束,看上去还有些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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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静默中,萩原研二率先开口了,就像是曾经在警校生活中,他一向以超高的情商起着调节同伴关系的作用。
他说:“我们要好好活着,活下去。”
松田阵平的墨镜上全是水,他摘下来,随意地甩了甩,又重新戴上,遮住那个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黑眼圈。
卷发警官轻笑一声:“自然要活着,要是死了,谁给神谷扫墓?”
“小降谷,你这几天有睡过觉吗?”萩原研二又问,“公安那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恭喜你啊,这个年龄干到警视,但是这不代表着你就不需要休息。”
“我……”降谷零愣愣地开口,嗓子沙哑。
还没等他说出后半句,萩原研二又有些神经质地打断他:“算了,肯定是要休息的,睡不着的话,开药吧,公安那边的心理医生应该不会太拉胯。”
“我知道。”降谷零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
明明处理着各种事情,但他却除了公务外鲜少开口,这时面对着同伴,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说什么。
尤其是诸伏景光。
降谷零从未想过,他与hiro之间竟然会有沉默的一天。
但这确确实实存在了。
不是决裂,不是隔阂,只是因为太过疲惫,像是两只蜗牛,靠在一起,缩在壳里,明明能感受到对方,但却没办法探出头互相碰一碰。
他和诸伏景光与神谷哲也的牵扯太深,因此想要脱身也更加困难。
降谷零知道自己的状况有多不妙,将心比心,他着实无法理解诸伏景光如此平静的状态。
诸伏景光表现出来的平静不像是强作镇定的隐瞒,而是真真切切地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任谁也无法在旁窥见到其中的情绪。
这合理吗?
不合理。
当时在火场上情绪迸发到极致的青年;回去后连带着昏迷三天滴水不进的青年;在清醒后恍惚到险些憋死自己的青年……竟然在葬礼上冰冷得像是个陌生人。
降谷零不敢说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着镇定剂这种事,但给他准备的风见裕也知道这是对付谁的。
结果根本没有用上。
当事人的情绪极其稳定。
松田阵平看着陡然尴尬下来的气氛,叹了口气:“总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去开个维修厂吧?”
“嗯啊,我不回横滨了,不知道这里的守墓人招不招工。”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这种工作应该也蛮稳定的。”
“你们两个打算做什么?”
降谷零有些疲倦:“再说吧,没想好。”
反正他不打算继续往上干了,太累、太多腌臜事,他已经快分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性格是什么,伪装出来的三面性格仿佛能直接吞噬掉他。
还有神谷哲也……
因为太过于忙碌,那个幻觉反倒是再没出现,他竟有些不习惯。
“那么你呢?小诸伏。”萩原研二看着诸伏景光。
后者从一开始就保持着沉默,脸上也没有笑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们三人,带着游离和打量。
诸伏景光不笑了,谁都不习惯,但谁都知道为什么。
哪怕萩原研二问话,褐发青年还是有些呆愣着,只是皱着眉“啊”了一声,像是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萩原研二耐心地复述了一遍:“你打算之后去做什么?跟高明哥回长野,还是留在米花町?”
“米花……吧。”诸伏景光沉默地冒出几个字,低头看着地面。
他们踩在草地上,雨水晕开土壤,让草变得更绿。一朵白色的小花顺着他们的鞋尖倔强地立着,殊不知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被踩死。
降谷零看着诸伏景光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白发,用有些痛苦的语气道:“hiro……”
“嗯,波本。”诸伏景光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淡淡地应了一声。
一时间,所有人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