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辛苦费
本以为会上演一出感人肺腑的“母子相认”,没想到张娟冲着井大庆胸膛就是一脚,愣是将三十多岁的男人踹了个踉跄。她薅起井大庆的头发,啪啪就是两巴掌,动作与昨晚的井艺如出一辙。
“……”
“……”
“……”
清脆的声响惹得所有人楞在原地。
“你为什么就是不学好!你爹死得早!你到底让我这个孤寡老太太怎么办!”
张娟一下搂住儿子的脑袋,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间屋。
“吸毒?你到底哪来的胆子吸毒!杀千刀的混蛋玩意!”
“妈……”
井大庆抖着声,紧紧搂住面前身形岣嵝的女人。
“我没有,我没有……”
“妈在呢,走,跟妈回家!”
“哎,等等!”
桌后的矮个儿警察将手里的报纸扔在桌上,起身拦住张娟。
“谁说能走了?”
“不,不是没检查出事吗?”
张娟怔住。
“没检查出事是一回事,我们放不放人又是另一回事。”
矮个子使了个眼色。
“哐”的一声,办公室大门重重关死,几个警察将抱头痛哭的母子俩堵在墙边。
“是吧,弟弟?”
矮个子对井艺露的笑容格外灿烂。
众人将目光落向站在门口的少年,张娟和井大庆眼中是迷茫与无助,其他几个却被贪婪与渴求填满。
人能见到,就是不让走,这是在说钱花的不够啊。
韦言还是委婉了,要让井艺来说,这群人骨子里都是黑的!
80年代初期上班的每人每月收入在几十块钱不等,面前这群人一个月工资根本拿不上100。前前后后不到半个小时,百十块钱扔进去,还是只让见人不让带走,简直狮子大开口,没有王法。
井艺递给张娟一个“安心”的眼神,掏出韦言留下的钱包,笑道:“第一次与各位哥哥见面,没给哥哥们准备厚礼,实在是我不懂事,这个。”
他掏出两张珠穆朗玛1放到桌上。
“给几个哥哥买两瓶酒喝喝。”
几个小警察眼睛一亮,脸上拦人的怒气都少了不少。
矮个子眼底笑意更甚,他扫了眼周围虎视眈眈的同事,拉下脸道:“端尿验尿可不是轻快活儿,昨天晚上因为这事儿惹得我们兄弟几个都没休息好,连个辛苦费都没有,我们就活该受这个劳苦罪?”
井艺看了看立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张娟和井大庆,转转眼圈,从包里掏出张“壶口瀑布1”:“哥,就这么多了,我们家靠种地为生,来之前刚把家里几亩地卖了,总共就这么多,您看……”
“哦?是吗?”
矮个子把钱举起来对窗看了看,确定没问题后,扭头盯着井艺手中的钱包打量起来。
“真皮的吧。”
“不知道,朋友的。”
“你朋友品味不错,钱包挺好看。”
“我也觉……操,你们干什么!”
井艺话没说完,被突然扑上来的两个人压倒在地,钱包也落到矮个子手里。
“呵,你朋友挺有钱啊。”
他从兜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钞,粗略估算有小千。
在场的人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均哑了声。
“你他/妈作为人民警察,吃人民的,拿人民的,算什么东西!畜生!”
井艺仰头破骂。
矮个子也不急,从一叠钱中抽出张“四个伟人2”塞进兜里,绕过办公桌来到井艺身边,将手里的一叠钱塞进他的领口。
“多了我不要。钱包不错,留下了。放人。”
“哐当”一声,办公室门大开,压着井艺的两个警察松了手。
一个人影突然在众人面前一晃,不久前还被警察堵在墙边的张娟猛地冲到矮个子面前,疯了一样捶打。
“奶奶!”
“妈!”
“这傻/逼娘们!”
霎时间叫骂声起,其他几个小警察赶紧冲了上来,死死按住张娟。
“操,这女人指甲怎么这么尖!妈的!赶出去!”
“你们不要抢阿辉的钱,不要!求求你们!”
张娟撕心裂肺的哭嚎响彻审讯室,最终也抵不住被人赶出派出所的悲剧。
衣衫凌乱的“祖孙三人”互相看着对方,眼底有惶恐,有不安,还有无法言喻的歉意。
井艺抖了抖衣服,霎时皱皱巴巴的人民币如同雨下,落了一地。
他蹲下身,一张张捡起来,捋平放进兜里。
井大庆没了昨晚的无赖样儿,一言不发,和井艺蹲在地上捡着钱。
捋平,捋顺后一一递给井艺。
“阿辉,对,对不起,我们母子俩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张娟抖着声道歉。
她昨天接到大队书记通知,说井大庆在城里惹了事,连夜就坐着大巴来了。结果人还没见到就被派出所的警察挡住,要是没有阿辉在,她母子俩说什么都走不出这吃人的地方。那钱包她在车站见人有钱的大老板拿过相似的,但是材质都不如井艺这个好,一看就是值钱玩意,现在因为他娘俩被当官的夺走,摔的那几个碗,浪费的那几个鸡蛋又算什么!
这恩让他娘俩怎么还!
井艺接过井大庆递来的最后一张票子塞进口袋,确保地上没有遗漏,才站起身。
张娟还是第一次见时的模样,蓝色棉布上衣,深色裤子,头上罩着个遮阳的红色头巾,有些土,还有些可爱。
“黑了。”
井艺对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走吧,请你们吃早饭。”
张娟和井大庆面面相觑,面前的少年因为他们又是花钱,又是丢钱包,现在还反过要请他们吃饭,两人心底满是不安。
“阿,阿辉啊,婶儿知道你心善,但是谁的钱也不是大风……”
井艺理了理歪斜的领口,笑道:“你们只管吃好喝好,其他的,都交给我。”
“可是……”
“妈,我会赚钱还。”站在一边久久未出声的井大庆突然开口道:“我与你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你出钱又出力我都看在眼里。那些钱,我会还。”
井艺扭头打量着三十出头的“父亲”。
深色衬衫因为昨晚的扭打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灰色喇叭裤上印着泥土,仔细还看去裤脚还挂着零星呕吐物,脚下的足球鞋更是脏的看不出颜色。
就是这样一个无能、狼狈,却眼底坚毅的男人,养活了她二十年。
井艺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井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