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韩烁的过去
山峰之外是一块平地。
一棵参天银杏挺拔笔直的立在正中,金黄的树叶无风而动,从枝头摇摇晃晃落下,铺成一片锦绣之地。
这静谧璀璨的秋治愈了程休休一路奔波后的满身疲惫,她带着一种美妙的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yue”
好浓重的血腥味,可放眼望去,除了盈满整个空间的金黄之外,别无它物。
程休休警惕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征程,铺得满满当当的银杏叶在体重的作用下发出干脆碎裂的“咔嚓”声。
越往里走,胸口越闷。
一股巨大的,浓烈的悲伤化作无形的手,揉捏着她的心脏。
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是原主的记忆。
从一家人其乐融融到家破人亡再到行乞江南,这具身体所拥有的记忆像放电影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程休休有些唏嘘,但也只停留在感慨的层面而已。
毕竟她只是旁观者而非亲历者,更何况,这些剧情系统已经复述过一遍了。
她很快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满地金黄散去,周围的环境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明亮的月光打下来,照彻山谷。
四周都是尸体,而程休休脚下那一具,是韩烁的。
他胸口插着一把剑,这剑通体漆黑,剑柄上刻着繁复精美的暗红色花纹,剑身淬了血后,闪耀出一种奇异的妖冶。
程休休认得这剑,上山那天初见韩烁,他腰间佩着的就是这把剑。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同时殒命于此?
程休休好奇得抓心挠肝,思虑良久,还是决定使出系统给的那招!
系统给的那招唤作“回溯”,也即读取死人的记忆,回溯别人的过往。
程休休席地而坐,抬起左手搭在韩烁肩膀上,大喊一声“回溯”,韩烁的记忆便如流水一般,在她面前潺潺流过。
韩烁出身商贾之家。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行商是贱业,商人是下等人,即使家财万贯,即使富甲一方,但社会地位低下,保护不了自己的财产,只能依附于士之下,靠士得以周全。
所幸大虞朝前任君主开明,准许商人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韩家人便把提高社会地位的希望寄托在韩家独苗韩烁身上,盼望他进士及第,谋个一官半职,好洗刷韩家百年来居于人下的屈辱。
但韩烁不喜欢念书,韩家为他请来了方圆百里最好的先生,他每天听先生念“之乎者也”听得头大,看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瞌睡连连。
不仅如此,他生性调皮,不是在先生椅子上抹煤灰就是在书上画王八,每每气得先生吹胡子瞪眼,留下一句“教不了,没救了,告辞”后离开了韩家。
韩烁被罚跪祠堂三天三夜,向列祖列宗忏悔,但他仍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他被送往书院不过三天,就把班上的同学都揍了个遍,遭到了众家长的一致投诉,最后被逐出书院。
七岁那年,韩烁突然转了性子,不吵也不闹了。
二狗约他去捉弄吴铁匠家的智障儿子,他义正言辞:欺凌弱小,非大丈夫之所为。
翠花羞着脸给他递情书,他一口回绝:“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他整日端坐在书桌前,父亲倍感欣慰,夸了他好几回。
事实上,韩烁在书房里看的既不是四书也不是五经,而是仙法咒语,奇功异术。
大虞朝盛行修仙悟道之风,韩烁不可避免的被吸引,成天醉心于此。
他在十三岁那年,收拾行装,瞒着家人上了驭天山,又因山中险象丛生,心生惧意,半道折返。
一朝东窗事发,他被吊在房梁上狠狠抽了一顿,他的藏书、木剑和其他七零八碎的东西全被父亲当着他的面扔进了火堆。
“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父母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父亲是为你好,听他的,他不会害你的。”
“你父亲整日早出晚归,殚精竭虑,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吗?。”
“吕知府家的小孙子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你再看看你,这么大人了,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你是白痴吗?”
程休休看到这儿,心道:坏了,我成白痴了。
韩烁终于被规训为乖巧的孩子,他摇着头日复一日背诵着曾经让他心烦意乱的“之乎者也。”
他十六岁开始参加科举考试,但屡次不中让他心灰意冷。
父母身体每况愈下,他从父亲手中接过家业,但从未学过经商之道的韩烁怎么可能经营好家族事业呢?
韩父预见了家族衰败,趁着还有些家底便谋划着为韩烁娶个贤妻。
待儿子结了亲之后便与韩母携手西归。
韩烁的妻子,姓赵,小名三娘,为镇上赵秀才妾室所生。
三娘长得貌美且品行端正,但她自小被养在深闺,只懂三从四德,同样不谙经商之道。
嫁入韩家不过三年,便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沦为山野村妇。
按说,只要不遭遇天灾人祸,夫妇二人勤勉些,也不至于太过潦倒。
然而,韩烁遭受一连串的打击后一蹶不振,重新走上了修仙悟道之途。
这次,没有人再干涉他了,他尽情沉溺在仙侠世界里逃避现实。
三娘呢?三娘实在是个好女人,她具备了这个年代的人眼中一个女人该有的美好品质。
她温婉淑德,秀外慧中,她微笑着沉默着包容了一事无成的丈夫,靠着一双手勉强把这个家撑住。
两年时光稍纵即逝,他们迎来了自己的孩子。
韩烁短暂地回到尘世中来,他给孩子取名骞北,誓要将其培养成材。
可惜寻仙问道的吸引力大过贤妻孝子,他的培养大业未至半年就宣告荒废。
他在三十三岁那年再次登上了驭天山,行至半道,挂念家中不及半岁的小儿,拜师路又戛然而止。
韩烁回家后,只见孩子在床上啼哭不止,不见三娘踪影。
他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一间荒废的茅屋里找到了三娘。
三娘似一个破败木偶躺在废墟里,破烂不堪的衣物和满身紫痕昭示着她被侵犯的事实。
三娘疯了!但凡有人靠近她三尺之内,她必声嘶力竭地大哭大喊。
只有孩子,只有那个唤作骞北的孩子能让她短暂地恢复神智。
又过了四年,小骞北四岁了。
在韩烁的记忆中,这个孩子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沉默的雕刻着手中的木雕。
他的小手仿佛有魔法一般,木雕在他手中变换着形状,娘亲、小狗、骞北自己,无一不栩栩如生。
他从未刻过父亲,从来没有。
韩烁又上路了,这是第三次。
临行前,他嘱咐四岁的孩子,要照顾好母亲。
但韩烁这个人修仙就跟一些人考研似的,书是背了,但只背了一点,总在上考场前临阵退缩,放弃考研。
是的,韩烁又双叒叕半道折返。
这次,没有人盼着他回家了。
邻居家总是欺负小骞北的豆豆拍着手告诉他:“你孩子被拐啦,婆娘没啦。”
韩烁气急,拎起豆豆,凶神恶煞地骂道:“你胡说什么呢,再瞎说拔了你的舌头。”
小孩被吓得直哭,哭闹声惊动四邻。
豆豆娘出来护崽,指着韩烁的鼻子大骂一通,骂完后又觉得韩烁可怜,便把原委告诉了他。
韩骞北在一个飘雨的春日不知所踪,三娘在孩子失踪的那条道上发疯似的来回狂奔,嘴里不停念着骞北的名字,不慎跌入水中,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同三娘一起给人浆洗衣物的麻婶心善,给三娘立了个碑。”
豆豆娘指着后山给韩烁看。
“韩赵氏之墓”,歪歪斜斜的五个字掩埋了三娘的一生。
韩烁终于没了牵挂,他这次上山拜师的决心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最终还是敌不过愧疚之心,葬身魇谷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寂静山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程休休一激灵,差点往前扑个狗吃屎。
凝神一看,竟然是韩烁死后灵魂未散,飘飘悠悠出现在程休休上空。
“这把剑是我偶然所得,若姑娘有一天遇见犬子,烦请姑娘将此剑交予犬子。”他佝偻着背,语气苍凉。
程休休毫不留情的刺了他一句,“我可以帮你,但他的父亲是个烂人,他会不会收下,我就不知道了。”
程休休从他胸口拔出剑,冒着绿光的魂魄便烟消云散了。
她抹去剑的血迹,又套上剑鞘,将其稳妥地系在腰间。
做完一切后,才惊觉陆以槐那个二傻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