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见,旧时光
雨下得那么大。
好像每一滴都下进了我的灵魂。记得楚河去德国的那一天也是下着大雨。
因为下雨,我去机场的时候路上特别堵。我当时的情绪简直低到了谷底,一路上都在担心,怕赶不上送楚河。
到了机场的值机大厅,远远的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穿着那套我熟悉的灰色运动装,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拿着二胡,远远地朝我招手,并笑着跑过来。
他的笑有种魔力,瞬间冲淡了我心里的离愁别绪,连带着一路堵车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他说:“林夕,你总算到了。你说过,要我在机场给你拉《二泉映月》的,我真担心你来晚了,就没法听到机场版的专属音乐会了。”
我也假装轻松地笑:“路上好堵,我都快急死了,生怕错过楚河的机场专属音乐会。”
他拥抱我,说:“还好,雨下得那么大,我好担心你淋到雨,没淋湿就好。”
他在机场的椅子上坐下来,架起二胡,开始拉《二泉映月》。
或许是因为离别近在眼前,我觉得他的琴声格外凄凉。
琴声在高音区颤抖,似一根细线,拉扯着落地窗外的漫天大雨,再牵着这无数琉璃碎屑般的雨滴全部落进了我的心里,在我的心里掀起排山倒海般的惊天巨浪。
一曲终了,他默默把二胡装进一个白色的琴盒里,说,“这个送给你。”我接过琴盒,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等一下,我拿个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从琴盒上面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白色的信封。
我莫名觉得这个信封应该与我有关。我伸出手,说:“这里面装着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像极了湖面上的即将融化的薄冰。我第一次看到了楚河眼里的脆弱。
他拿着信封不肯给我。
我凝视他,固执地不肯缩回手。
我们对视了好久。
终于,信封放在了我的掌心。楚河转过身去,打开大大的行李箱,佯装清点行李。
打开信封,我的眼泪开始决堤。那里有一张我写给他的明星片,一支刻了“楚河林夕”的钢笔,一张我的黑白寸照,一枚很旧的我画的“天空之城”的书签,一把吃冰淇淋用过的小勺子。所有这些我经意或不经意间留在他那里的小东西,都被他小心地留了下来。他不声不响地为自己制作了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拉着我坐在椅子上,声音中透着浓浓的苦涩,“你还这么小,我不能要求你和我一起去设想我们以后的生活,但是,我一直想告诉你,我会等你长大,等你跟我说,你愿意。我知道你怕我们会改变,毕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要经历那么长的等待,要在心里想着对方过几年一个人的日子……”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他的面影在我的眼中渐渐模糊。
我低下头,眼泪开始滴落。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这个人对我的影响有多大。我什么都不敢说,我怕我一说都是支离破碎的句子。
我不能留他,也不愿他走。
本来我一直希望他能像从前一样,每周在英语角等我,等我考进同一所大学,等我成为他的校友、他的同行,甚至有一天成为他的妻子。
但是他现在要去另一个国家了,未来突然变得那么不确定……我定定地看着这个即将一别千里的人,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做绝望。
他把一支红得仿佛要滴血的玫瑰送到我的手中:“不管你怎么想,你始终都是我认真爱的人。”他的声音低得仿若呜咽。
我没再多说什么,时间会让人明白什么是真的和应该去相信的。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我说:“你等我回来,好不好?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我一到德国就会给你打电话。”
我悲伤地看着他。
“林夕,你总是那么悲观。”他苦笑,“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真的爱你。也会证明三年的时间不算什么,我们以后有那么多年会共同度过呢。林夕,开心一点,好不好?”
我其实好想说,你刚刚自己眼里都浮动着脆弱。面对未来,谁敢那么狂妄,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到?更何况是隔着那么远距离的未来……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我拉住楚河的手说:“楚河,祝你一路平安。到了那里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我不想看你离开。”
我不喜欢生离死别的场景,也不想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哭得撕心裂肺。如果注定要离别,我希望我能留给对方一个好看的背影。
迅速走出机场的大门,背对着大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在落地窗后看我的背影,但我最终没有回望。
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往事如烟,楚河终究没能证明他可以做到他说的那样。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副装裱作品——一支干了后重新着色的玫瑰。这就是那支楚河在机场送给我的玫瑰,也是我收到的第一支来自异性的玫瑰……
我默默地从墙上取下了那朵玫瑰。
那朵玫瑰在裱框里盛放着,我一点点染上去的颜色,经过这么多年,还是那么鲜艳。
那天从机场出来时下好大的雨,我生怕玫瑰被雨打坏,还把它裹在了白色的风衣里,风衣都被染红了一小片。
我在完全不会制作干花的情况下,想办法把玫瑰进行了风干、重新上色、理枝,并配上鹅黄的皱纹纸装裱了起来。这也是我的第一份装裱作品。
那些楚河没有任何音讯的时光,我每天都会站在玫瑰前发呆,认真擦拭裱框。我甚至经常把想对楚河说的话说给它听。
我什么都没法留住,这支玫瑰成了我的一个记忆的定格。
此刻,我又一次轻轻地擦拭了一下裱框,像每一次对它说话时那样,轻轻地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旧时光。再见,那个停留在旧时光的女孩。
然后,把它放到了柜子最下面的那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