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章 难过的新年
等他到家，天已经黑了，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并不皎洁，只能勉强看见路面，经过通往坟山的路口，他朝着父亲埋葬的地方看了一眼，只能大致看见山的轮廓，其余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他没有驻足停留，毕竟什么也看不见，虽然父亲已经离开三个月了，但是内心的伤痛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削减，他不想在此时此刻悲伤，因为马上就要到家了，母亲和妹妹需要看到一个开心的赵容若。甚至在回家的路上，他都在内心反复思考如何告诉母亲这两天在但语晗家里发生的情况。
虽然他自己内心也有些许不愉快，但是他不想在父亲离开的第一个新年，让家里人更加悲伤。他觉得还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全部都告诉母亲，毕竟善意的谎言也不算是欺骗，他只是想开开心心的过一个年。他知道，如果父亲在天有灵，肯定也希望全家都能够开心。
走到村口，他远远的就看见厨房的灯亮着，他不用想都知道，母亲跟妹妹一定在厨房做饭。那里有他最亲爱的家人在等待着他回家，所有的不愉快都被厨房那一束微弱的灯光照的烟消云散。是啊，在外的游子，分散的家庭，马上就可以团圆了，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团圆更令人开心的呢，尤其对于这个在破碎边缘徘徊的家庭而言。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仿佛饭菜的香味都已经远远的飘了过来。
果然，母亲在炒菜，妹妹在灶前烧火，就像十几年前，他们小时候那样。他站在厨房门口，对母亲说道：“妈，我回来了。”
母亲抬头看了他一眼，高兴地说道：“怎么天黑才到呢，快把东西放下，洗个脸准备吃饭吧。”
“好的，镇上车比较少，等了一段时间。”赵容若拉着行李箱到了自己的房间。路过父亲睡得床，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只是上面空荡荡的，母亲早已经铺上了新的稻草，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因为到时候大伯、三叔、四叔他们过年的时候也会回来，到时候也还是要睡得，不然住不下的。
晚上一家人就在厨房吃饭，菜就放在灶台上，饭在锅里。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这种场面让赵容若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冬天，他们一家人也是这样吃饭，火盆里面烧着火，一家人围着火盆一边取暖一边吃饭，唯一不同的就是今晚没有烤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呢？”赵容若问着妹妹。
“我跟妈同一天到家的。”
“学校应该早就放假了吧？”
“是的，你们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回来也不方便，所以我就在宿舍等着你们。”
“我听说你去做兼职了？”
“室友们都回家了，宿舍就我一个人，挺无聊的，我就出去发发传单，打发打发时间。”
“你在但语晗家里怎么样啊？”母亲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挺好的，她爸妈人都比较随和，家里房子宽敞，我去了她妈还做了一大桌子菜，我跟她爸一起喝了点酒，聊聊天。”
“那他们对于你们两个的事情是什么资料呢？”
“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意见，就说我们现在年龄都还小，结婚还有点早了，先谈恋爱，一边努力工作挣钱，一边加深感情，都挺好的。”
“她爸妈没有嫌弃我们家条件差吧？”
“那倒是没有，就问了问家里的情况，问问我爸怎么过世的，你在杭州工作怎么样等等。”
“只要没有反对就好，毕竟第一次去，肯定也不可能立马就说结婚的事情。不过你真要好好对但语晗，你看我们家都这样了，她还是愿意跟你一起奋斗，现在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太少了。我看网上都在说，结婚要花多少钱，什么彩礼啊，车子啊，房子啊，这些我们家现在都没有。说个不好听的话，连个厕所都没有，上次她来家里，这是我最不好意思的。本来准备今年盖一间厕所，但是现在我们两个过完年就要去上班了，这个事情估计一时半会儿又搞不了。”
“是的，到时候再说吧，我跟但语晗商量好了，过完年我们就一起存钱，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在武汉买个房子，这样厕所盖不盖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买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哎，都是我们拖累你了，你爸要是还在的话，买房子其实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别说了妈，我现在也上班了，总不能一直啃老的，比我们家条件差的也有，人嘛，不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慢慢来呗，毕竟我还年轻，还有时间。”
“是的妈，你也不用太操心，我再有一年多就毕业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都能挣钱了，说好起来也快的。”妹妹见母亲有些忧伤，赶紧安慰说道。
吃完饭，一家人就在厨房聊天，母亲在洗碗，三个人一起商量着接下来准备过年的事情，毕竟今年另三家人也要回来，吃住都在赵容若家里，吃饭、住宿都是需要考虑的事情。有时候赵容若其实不想他们回来，毕竟灵前那一幕，已经让他见识到了亲情的淡薄，父亲这些兄弟名义上说是想让他们家今年过年不那么孤单，其实也就是做给外人看的，让亲朋好友看到他们一大家人兄友弟恭的。其实，他们回来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反而给他们增加了负担，十几个人吃住肯定要比三个人吃住要难安排的多。但是既然他们非要在外人面前展示出这种温馨的局面，所以三个人还都要考虑这些吃住等现实问题。
一家人聊的很晚，毕竟几个月没有见面了，三个人分散在三个省市，加上父亲离去的时间并不久远，他们需要互相抱在一起疗伤。真正在意这个家庭的，其实只有他们自己，无论这个家庭怎么样，都是需要他们三个人团结一致地去努力。
第二天早饭以后，赵美云与母亲一起去赶集准备年货，赵容若在家里收拾，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下，桌椅板凳搬到屋外，好好清洗一遍，然后放在太阳下面晒干。毕竟长时间没有在家里住了，这些家具都有了岁月的痕迹了。
忙碌完之后，赵容若泡上一杯绿茶，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冬日的阳光是温柔的，照射在身上只会感觉到温暖，赵容若喝着茶看着远处，田野里一片荒芜，对面的小山也萧瑟不少，虽然松树还是墨绿色，但是那些春夏时候浓密的灌木丛都枯萎了，村里人每年秋冬季节都会去把这些灌木丛砍掉，拿回来做饭取暖，赵容若屋后就是小山，小时候这些事情就是他和妹妹没事干的时候做的。
也许是因为年龄增长，也许是因为父亲去世，赵容若并没有感受到过年的气氛。小时候，到了这个时候，他和妹妹每天都会盼望着过年那一天的到来。但是现在，他没有丝毫的感觉，时光不慌不忙，每一天似乎也都如同平时一样。
但是日子毕竟还是在往前走，过年的倒计时还是一天天临近。大伯他们三家人好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大年二十九的晚上一同回来了，只是时间有早有晚而已。晚上一大家子人，满满一大桌子，加上奶奶，一共十六个人。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其他几家的情况。大伯家一共四个人，大伯、大妈、堂哥、堂妹；三叔家一共四个人，三叔、三婶、堂妹、堂弟；四叔家一共四个人，四叔、四婶、两个堂妹。
晚饭过后，有的去厨房洗碗，有的去洗澡，有的在喝茶聊天，有的在看电视，这个家里一下子就热闹许多。赵容若虽然不喜欢他们，也不想他们回来，但是他们既然回来了，赵容若也未表现出任何不愉快的地方。毕竟人多确实热闹不少。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拥挤许多，不过毕竟是在冬天，这样挤在一起睡，感觉不到冷。
过年最重要的肯定就是年夜饭了，早上大家简单吃点就开始准备一天的饭菜，母亲跟几个婶娘一起在厨房忙活，几个妹妹也跑前跑后的帮忙，赵容若三兄弟负责把火盆、桌椅板凳等事情，然后贴春联也是他们几个的事情。几个叔伯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晒太阳，聊聊过去这一年的事情，有时候也会聊到赵容若的父亲，也就是他们的兄弟，但是也都是简短几句就过去了。毕竟今天是过年，不开心的事情，在这一天都很少被提及。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家人看起来都比较开心，谁都没有提不开心的过往。赵容若跟四叔一起喝了一点酒，午饭过后，阳光明媚。不过这也是赵容若最不喜欢的，在他印象中，过年是必须伴随着鹅毛大雪的，不然仿佛就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也衬托不出过年的气氛。
晚饭照例还是一桌丰盛的晚饭，这一大家子，除了赵容若跟他四叔两个人，其他人都不喝酒，所以饭桌上的氛围基本靠聊天为主。赵容若心里颇不舒服，因为无论大家提不提不开心的事情，父亲离去的事实，在这个合家团圆的时刻，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于是他跟四叔不停地喝酒，大家都吃完了两个人还在喝。
喝完酒，母亲跟妹妹在厨房收拾，赵容若在屋檐朝屋里望去，剩下三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聊天，时而哈哈大笑，无比热闹，过年的开心在他们脸上展现的一览无遗。这本就是喜庆的日子，大家开心一些无可厚非，但是此刻这些场景看在赵荣若的眼里，他瞬间无比思念父亲，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他们一家应该也跟屋里几家一样开心吧。
眼泪就这样不争气地流下来了，为了不让大家发现，他赶紧低着头走向屋后的小山。天早已经漆黑一片，但是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害怕。尤其是此时此刻，他心里也完全想不到害怕，所以他来到山路旁边的一棵松树下坐下来，靠在松树上，他点燃了一支香烟，任由眼泪肆意地流淌。那一刻，他才真正的体会到，原来思念一个人，心真的会疼。
夜晚地小山一片漆黑，年夜饭的时间已经过去，还没到放烟花的时刻，所以山上无比的安静，只有偶尔风在树林间穿过的呼啸声。他不敢停留时间过长，害怕家人发现他不在，到时候反而不好解释，于是他准备抽完烟就起身回去。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用脚使劲踩灭，准备回去了。这个时候，母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本来擦干的眼泪瞬间又喷涌而出。
“容若，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山上来了？”母亲焦急而又心疼的问道。
“我出来抽根烟，你怎么也跑这里来了？”赵容若一边抽泣，一边低声说道。
“我看你不在家里，这么久没回来，就赶紧出来找找你。”
“妈 ”赵容若再也说不下去了，抽泣变成了放声大哭。
母亲摸了摸赵容若的头，安慰他说：“别哭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是看见他们都是一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心里想你爸了是吧。”
赵容若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低着头哭了一会，直到他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之后，才慢吞吞地说道：“我在屋檐外面看到屋里面，他们有说有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难过，我怕他们看见了，所以就来到山上抽了根烟，然后你就过来了。”
“别难过了，现在事实就是这样，你爸离开我们了，但是他也不希望我们难过，振作起来，回去别让他们看见你哭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年，我们一家人好好努力，争取早点让这个家好起来。其实啊，父母早晚都会走的，无非就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情。有时候我也挺心疼你的，其他人在你这个年纪，都还是个在父母保护下无忧无虑的孩子，你却要提前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只能你自己早点想开，别一直在里面走不出来，生活嘛，总是需要向前看的。”
“妈，其实道理我都明白，就是刚刚那一瞬间，让我触景生情，所以有些难过了。你放心吧，我没有事，我马上就好了。咱们回去吧，省得他们发现异常。”
“好，回去吧。”
于是母亲走在前面，赵容若打开手机里面的手电筒，跟在母亲的后面，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在山间小路上，家门口亮着灯光，指引着他们回家的方向。
回来以后，赵容若害怕其他人发现异样，于是就洗了把脸，来到厨房，妹妹坐在灶前，低着头玩着手机，一言不发，看起来心情也比较低落。母亲去屋里跟他们一起聊天，虽然赵容若知道母亲心里其实也是很悲痛的，但是总不能他们三个人都躲着，这样更不正常了。赵容若看着妹妹，心里也是无比难受，屋里时不时传来哄堂大笑的声音，赵容若觉得这个声音无比刺耳，反而让他们兄妹两个更加悲伤。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冲进去告诉他们安静一些吧。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低谷，也伴随着很多低落的情绪，但是外界并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更多时候，这些情绪都只能靠自我调节，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那段低谷的路异常难走，甚至有种踽踽独行的孤独感，但是要想从中走出来，也只能咬牙坚持，无论多么漆黑的夜晚，只要不断地寻觅，总能看到光，顺着光的方向，就一定能寻找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