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但语晗深夜到家
由于今天是中秋节，母亲照例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只是父亲几乎没有动筷子，他现在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一家人也是神情忧郁的吃完，完全没有节日的气氛，本是团圆喜庆的日子，所有人脸上看不出一丝高兴的神情。是啊，父亲都已经变得毫无人样了，大家哪里还有节日的欢乐呢？
吃完饭，父亲一声不吭的靠在门口的墙上，母亲说他回来以后总是喜欢坐在这里，由于后背疼痛难忍，他只能把后背靠在墙上来缓解疼痛。母亲为了让他舒服一点，特意给他准备了一个沙发的坐垫，父亲就这样坐在坐垫上，低着头，耷拉着脑袋，一坐就是大半天。他前面放着一个不锈钢的碗，里面装满了煤灰和烟头，有时候他也会点燃一支香烟，想起来就抽一口，大多数时候，香烟都是自己燃烧完的，直到烟灰自然掉落完毕，父亲才缓慢的把烟头扔进那个不锈钢的碗里。
赵容若站在厨房门口，偷偷地拍了几张父亲的照片，很多年以后，只要他想起父亲，他总会拿出这些照片看看，有时候依然会潸然泪下。
他走到父亲旁边，拿起手机，把摄像头前置，跟父亲一起自拍了两张。父亲看着镜头里的两人，面无表情，或者说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正常做出什么表情了。
门口的树都卖了，但是有些树枝或者小一些枝桠还散乱的堆放在门口。赵容若找来斧头和手锯，把这些都一一砍断，粗的树枝就劈开，现在是中秋时节，把这些都晒干，母亲在家里做饭、冬天烤火就有柴火了。家里虽然有煤气灶，也在烧煤，但是日常的炒菜做饭还是在灶上，还是以烧柴做饭为主，毕竟这样不用花钱。
赵容若脱掉外套，拼命地干着，现在除了有一身的力气使不完，他也需要有个发泄的方式，而劈柴正好可以一举两得。母亲看着他大汗淋漓地干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他累了就歇会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晚上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在屋子里闲聊，父亲一个人躺在床上，白炽灯还是有些昏暗，屋子里笼罩着一股昏暗的影子。
外面开始刮风了，吹的门嘎吱嘎吱作响，母亲赶紧把门窗都关紧。这时候父亲后背开始疼痛难忍，头上也开始不停地出汗。赵容若走到他面前，用毛巾不停地替他擦拭。
这时候父亲突然面目狰狞地抓住他的手，龇牙咧嘴的问他：“你是我儿子不？”
赵容若被这场面吓坏了，赶紧说道：“爸，我是你儿子。”
“我床上有鬼，你快帮我赶走。”
说的一家人面面相觑，吓得妹妹赶紧坐到了母亲身边，紧紧地抱住母亲的手臂。赵容若心里也有点害怕，因为村里人总是会说，阳气虚弱的人，是可以看到我们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恰巧这时候一阵大风吹的外面哐当哐当作响，一家人更是感觉不寒而栗。
赵容若硬着头皮对父亲说道：“爸，别怕，没有鬼，我就在旁边呢。”
“有鬼，有鬼，就在我床上躺着，是个女鬼。”
“没有鬼，你别怕，我去你旁边躺着给你看。”赵容若脱掉鞋子，睡到父亲旁边。
“嘿嘿，儿子，鬼就在你旁边。”
“别怕，我在你旁边呢爸，没有鬼。”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赵容若心里也害怕，因为他看到父亲狰狞的面孔里面露出的恐惧。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父亲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眼睛闭着。赵容若看父亲平静下来了，心里多少也有点害怕，于是从床上爬了下来。
然后坐到母亲和妹妹旁边，低声地说道：“妈，我爸这是怎么了？”
“吗啡吃多了，出现幻觉了，别怕。”
“看这样子，爸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哎，早点走了也好，省得受罪。”
“前两天爸坐在厨房屋檐下，还说屋后面有两个女的要他跟着她们一起走呢。我跟妈跑到后面一看，什么都没有。我现在都不敢一个人在房间了，晚上都不敢出门。”妹妹吓得瑟瑟发抖地说道。
“村里人都说，你爸现在阳气弱，孤魂野鬼都来找他了。”
“世上哪有鬼，都是胡说八道。”赵容若为了给她们母女俩壮胆，眼神坚定地说道，“我刚才躺在他床上，什么都没有。”
“你年轻小伙子，阳气旺盛，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不敢靠近你。”
“妈，你怎么也相信这些鬼话，爸现在就是意识模糊了，胡言乱语。”
“哎，大家都这么说，谁说得准呢。不过也不要害怕，他是你们的爸，不会害你们的。”
“要不你们早点去睡，我在这守着爸。”
“你去睡吧，我在这守着就行，等他睡着了我再去睡。”
“没事的妈，你去睡吧，我陪着爸就行了，你天天这样熬下去也不行，身体也受不了的。”
“没事，要不云云你去睡吧，你奶奶已经睡下了，你在里面应该不怕的。”
“那我先去睡了。”妹妹站起来赶紧回到房间里。
“妈，你说爸这个情况，还能坚持多久啊？”赵容若担心地问着。
“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了，谁说得准呢。”
两人不再说话，母亲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这段时间伺候父亲，她已经疲惫不堪了。赵容若坐在母亲旁边，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父亲安详的睡着，缓缓的抽了起来。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父亲已经安稳的睡着了。赵容若轻轻地推了一下母亲，“妈，去睡吧，爸睡着了。”
母亲睁开双眼，缓慢地抬起头看了看父亲，确认他已经睡着了，对着赵容若说道：“好，我去睡了，你也去睡吧。”
于是两人都回到各自的房间睡觉去了。房子是四间相连，最北边是主卧，小时候爸妈就睡在那个房间，现在里面放了两张床，奶奶睡一张，母亲跟妹妹睡一张。挨着主卧的是客厅，客厅南边就是父亲睡的这间，这两间房屋中间没有墙，是连通的，父亲睡得这张床是赵容若小时候睡得。最南边一间房，被隔成了东西两间，东边半间平时就放一些杂物，西边半间里面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是赵美云小时候睡得房间。南北两间房都有门，母亲睡得时候把房门关上了，赵容若没有关门，客厅的灯也开着，这样方便晚上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过去。
赵容若躺在床上，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又想起父亲刚刚诡异的话语，还是有点害怕，于是把头蒙进了被窝，就这样也是过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等他醒来，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父亲给父亲端来一碗稀饭，他艰难地吃了一点就不再吃了。赵容若吃完来到厨房，妹妹坐在灶台前，小时候父母炒菜，他们两个就在灶台前烧火。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情再去怀念小时候的快乐时光了。他放下碗筷，对母亲说道：“妈，昨晚我后来睡着了，爸后半夜没有怎么样吧？”
“后半夜正常，没有什么。”
“我看早上他也没有吃几口稀饭，这样下去怕是不行吧？”
“好久都是这样了，要不然怎么瘦成这样。”
“哎，看着爸的样子，真可怜。”
“人到这个时候，最狼狈了。他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你爸多聪明的人啊，他现在什么情况，他自己最清楚了，你看他总是坐在门口，就是在想以后我们怎么办，操心呐，操心你还没有结婚。”
“对了，妈，你说我要不要让但语晗来一趟家里，这样也算让我爸走之前高兴一点。”
“她能来肯定好啊，给你爸看看，这样也算了了他一个心愿。但是他愿意来吗？就算她愿意，她爸妈愿意让她来吗？”
“我去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的意见。”
于是赵容若回到房间拿出手机，给但语晗打了电话。他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都跟但语晗说了，希望她能来家里住几天，这样也算了却他爸的一桩心事。但语晗告诉他，她要问问她爸妈的意见，毕竟谈恋爱是一回事，来家里还是要征求父母的意见。
赵容若听到后很高兴，至少但语晗是愿意来的，于是让她问问她父母，如果她父母同意了，他现在就给她买车票。
然后他告诉了母亲通话的内容，一家人也都在等着但语晗的消息。父亲还是像昨天一样坐着，一言不发，赵容若不敢过多的看他，但又忍不住时不时地总想看看他。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但语晗打来电话，赵容若赶紧接通电话。
“我爸妈同意了，说是满足老人的心愿，应该去的。”
“你爸妈真好，那我现在就给你买车票，到时候我去镇上接你。”
“好，你要告诉我怎么坐车。”
“好，放心吧，我给你买个高铁，到时候下车了有大巴车直接到镇上，到时候我去镇上接你，你下车就能看见我了。”
“好，那我赶紧收拾行李。”
“好。”
赵容若赶紧给但语晗买好车票，告诉她几点出发，然后怎么坐车等等信息。一家人都比较高兴，母亲也称赞对方家庭真是通情达理，妹妹还在纠结来了该怎么称呼，母亲说来了就喊姐吧。
但语晗大概是晚上六点钟多到信阳，晚上八点多才能到镇上，然后他们回到家估计也要九点多了。
母亲赶紧跑到父亲旁边，告诉他：“儿子女朋友今天晚上到家里来？”
“容若女朋友要来？”
“是的，说来看看你。”
“好啊，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
“你病了嘛，她就是来看你的嘛，来了你振作一点。”
“容若啥时候结婚啊？”
“先谈着，慢慢来。”
父亲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忧愁，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赵容若看着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都这样了，心里还想着他的事情。他想，父亲现在心里应该也是五味杂陈吧，不过他能在走之前，看看自己儿子恋爱的对象，也总算可以放心一些了。
中午吃过午饭，一家人都去午休了，赵容若给但语晗打了电话，提醒她上车的时间，然后又嘱咐她如何坐上大巴车，到哪里下车等等。他本来想去信阳接他，但是由于村子里交通实在是不方便，而且他现在一刻也不敢离开家里，昨晚上父亲疑神疑鬼的那一幕，让他心里已经认定，父亲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所以他寸步不敢离开。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听见母亲和奶奶在门口聊天，他从床上爬起来看看父亲，父亲不在床上，肯定又去门口坐着了。
他在床上躺着，看着屋顶，想着万一父亲离开了，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跟父亲从前的点点滴滴，又想到昨天晚上父亲反常的表现，眼泪不自觉的就从眼角流到了枕头上，他就这样让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枕巾都已经湿了一大片。直到谁推开了大门，他才赶紧擦干了眼睛。
母亲来到他的房间，站在门口说道：“容若，起来了，起来洗洗打扮一下，等会儿早点去镇上接但语晗一下，她人生地不熟的，你早点去。”
“好的妈，我这就起来。”
说完母亲就离开了，他赶紧穿好衣服起床，然后开始洗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母亲为了不耽误他去镇上，五点就做好了晚饭，让他吃完赶紧出发。因为村里没有通车，他还要走两三里路到公路上去，才能打到车去镇上，去晚了怕打不到车了。
吃罢晚饭，赵容若就出发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快速的往公路那边走着，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从小赶集都走这条路，无论上学还是下地干活，也都是走这条路。他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但语晗了，步伐也加快了许多。
走到一个路口，他朝一座山看去，那是他们家的坟山，祖祖辈辈都埋葬在那里，父亲去世后也要埋葬在那里，哪怕若干年后，赵容若不在了，也是埋葬在那里。他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夜幕已经降临，坟山也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于是他接着向公路出发，再晚估计真的不好打车了。
来到公路边，一会儿就有一辆去镇上的车，于是他就坐上去，十来分钟就到了镇上，他在大巴车停留的地方下了车，但语晗还要个把小时才到，于是他就在旁边的花坛上坐下，开始抽烟玩手机，等待着但语晗的到来。
天色越来越暗，时不时会有夜间行车的灯光照在赵容若的脸上，但都不是但语晗乘坐的大巴车。终于来了一辆大巴车停下了，但语晗的身影终于出现。赵容若赶紧走上前去帮她拿行李，大巴车走了，两个人立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这一抱，不仅有两人见面的喜悦，还有赵容若对但语晗仗义的感激，很难说其中不夹杂着赵容若从回家以来看到父亲行将就木的悲伤。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中紧紧的抱着，这一刻，仿佛但语晗就是赵容若黑暗中的一颗明星。他是个感性的人，但此时此刻，所有的情绪都涌上心头，他再也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一颗滚烫的泪珠瞬间从眼角落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漆黑的夜晚，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但是有但语晗在，他再也没有了恐惧。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难用语言或者文字阐述清楚，但是从这一刻起，赵容若不再是那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踽踽独行者了，有一个人愿意不远千里来给他温暖，人生得遇良人，夫复何求？
等到黑暗中有了回家的车，两人坐上去，在车中紧紧依偎。十多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回村的路。赵容若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但语晗，两人在星光熠熠的夜晚，走在乡村的公路上，两边还有青蛙呱呱的叫声。
两人开心地朝家里走去，一路上赵容若给但语晗讲了目前父亲的情况，走到可以看到坟山的位置，他指给但语晗看，说以后我们家所有人的最终归宿，都在那个小山包上。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钟了，父亲今晚倒是很安静，已经睡着了。母亲和妹妹赶紧将但语晗的行李接下来，赵美云给但语晗倒了一杯水，笑着说道：“姐，喝点水，我妈在给你弄吃的。”
“好的，谢谢，不用麻烦，随便弄点就好。”
“家里包有饺子，时间太晚了，就吃点饺子吧？”赵容若关心的问道。
“好，饺子挺好的。”
正说着母亲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快趁人吃吧语晗，一路上挺累的吧。”
“还好阿姨，我上车就开始睡觉，一觉醒来就到了，不累。”但语晗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回复。“阿姨，你包的饺子跟我妈包的饺子味道挺像的。”
“我们两家距离不远，口味应该差不多，没有你妈做的好吃吧？”
“没有没有，挺好吃的。”
三人围着但语晗坐下，看着她吃饺子。昏暗的灯光下，因为但语晗的到来，一家人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阿姨，叔叔现在怎么样了？我看他睡着了。”
“情况不好，睡着了还好一些，等明天醒来你看看，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不过你能来，他今天高兴了一天。”
“是吗？”但语晗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云云，你去打点水给姐姐洗洗吧，不早了，坐了一天的车，早点休息，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睡行吗？”
“行啊阿姨，我自己来打水就行了。”
“没事，让云云去打。”
“你歇会儿吧姐，我去打水，你坐着歇会儿。”赵美云赶紧站起来端着盆去厨房。
但语晗打量着房间，十几年没有住过的房子，墙壁上都因为沉降产生了裂痕，墙壁上也没有那么洁白，有着斑驳的黑点。家具还是90年代的模样，连墙上的画都是十几年前的风格。但语晗没有嫌弃的意思，但多少对这个家庭的贫困还是有着不小的吃惊。
赵美云端着满满一盆热水过来了，放在洗脸架上，又拿出一条新毛巾递给但语晗：“姐，先洗把脸吧，再洗脚。”
“好”但语晗接过毛巾，开始洗脸，这个洗脸架也应该是有一定的年代了，有些木头已经腐烂。镜子、雕花也是父母那辈的风格，其实她猜的没错，这个还是赵容若父母结婚时候，母亲带过来的嫁妆，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她洗完脸，把毛巾挂在洗脸架上，赵美云早就把脚盆拿过来了，看她洗完了脸，赶紧把脸盆里的水倒进脚盆。
“姐，洗个脚吧。”
“快洗洗吧，我们家条件差，十几年前的房子，没有淋浴间，我们平时洗澡也都是用盆，可能你用不习惯。”母亲弄完厨房里的事情，也来到客厅。
“没有的阿姨，我小时候家里也是这样，只不过后来我们搬到城里以后才改变的。”
“委屈你了，热水烫烫脚，解解乏，然后早点上床好好睡一觉。”
“好的阿姨。”
洗完以后赵美云又赶紧端起洗脚水，拿出去倒掉。但语晗虽然感叹赵容若家中的贫寒，但是从她来到这个家里，他们家每个人都把她当作最尊贵的客人一般对待，她在内心里对这一家人充满了好感。
洗完以后，赵容若带着她经过父亲的窗前，来看看自己的房间。但语晗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赵容若沉睡的父亲，瘦小的身躯，由于灯光的原因，她没有靠前，看不清模样。
看完赵容若的房间，赵美云带着但语晗去了主卧去睡觉了。赵容若也赶紧洗洗躺下了，今晚他真的太开心呢。但语晗的深夜前来，给他内心安上了一盏明灯，不仅有了光亮，更有了温暖。
母亲和妹妹的热情，也让他感动。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太糟糕了，父亲重病，破旧的房屋，甚至连个卫生间都没有。一家人对于但语晗一家的通情达理，对于但语晗深夜前来都充满了感激，都在用自己所有的热情去接待她。
是啊，这么好的姑娘，这么贫困的家庭，如果能够永远记住这份美好，那该有多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