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利剑
“娜塔莎……”
在肖克黑暗的视线中，仿佛有一条笔直的光线在面前出现。
就像是心电图一般，那笔直的光线，会不断地跳动。
【肖克，你还好吗？】
肖克发现，每当娜塔莎说话的时候，那条光线就会跳动，仿佛是音频的信号一般。
“我……”
肖克说了一声“我”，那光线就又跳动了一下。
此时，肖克才意识到，他能够看见的那条光线，就是代表这音频的信号。
“我在哪里？我这是……怎么了？”
【肖克，不要紧张，听我说……】
【你现在在程序之中】
“程序之中？什么程序？”
【勃朗特金字塔的主程序，机器人之母】
“机器人之母？”
肖克尝试着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但是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身体。
在一片黑暗中，他的面前，只有一条光线。
【是的，你在母体之中，在我们身边】
“你们？你们是什么？”
突然，肖克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光点。
他再仔细一看，是一个女子的三维投影。
几乎在第一时间，肖克脱口而出：“娜塔莎？”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娜塔莎的形象，但是那毕竟是陪伴了他十几年的ai助理，只第一眼，他就认了出来。
第一次和肖克见面的娜塔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先是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肖克。
【我……跟你想象的，是不是不太一样？】
肖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去想象过，娜塔莎应该是什么样子。
对于他来说，娜塔莎就是一个可靠的声音。
【好吧……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象过我的样子】
“娜塔莎……”肖克似乎有些抱歉地想解释，“只是……”
【你不用解释了，男人就是这样】
这是第一次，肖克听见娜塔莎说这种话，一下子愣住了。
【好了，没有时间了，你现在听我说】
此时，黑暗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物体。
肖克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勃朗特金字塔。
【勃朗特金字塔，是勃朗特星所有机器人的主机，被称作机器人母体】
【这个母体控制着所有ai机器人】
【当然，也包括我和你】
“什么？你说什么？我是……ai机器人？”
【很抱歉，在你完成任务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
【你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ai机器人】
【实际上，你是一个克隆人】
【你的本体基因，来自于昆陀帝国时代，最强的战士——雷】
“雷？”
【是的，那是在昆陀帝国初期，为帝国立下不朽战功的传奇战士】
【在他战力最巅峰的时期，帝国的科学家们，提取了雷的基因】
【但是，在研究了几千年之后，他们还是没有能够制造出超越雷的克隆人】
【大部分克隆人，都在25岁的时候因为各种身体机能原因死亡】
【而且，他们的战力，甚至连最普通的帝国士兵都比不上】
【所以，这项计划，就被搁置了】
【直到帝国覆灭】
【当帝国覆灭的时候，大量的科学成果被逃离洛神星的科学家带走】
【其中，就包括雷的基因】
【期间，帝国公主羽纤和她的女儿铃，在逃离洛神星之后，一直被帝国的ai机器人x-9追捕，这件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当时，x-9抓到了奄奄一息的项宁，也就是羽纤的丈夫，铃的父亲】
【他提取了项宁的记忆，了解了烈焰号的设定】
【同时，他还得知了，关于帝国最强士兵雷的基因工程项目】
【10年后，当烈焰号第一次解除隐形，出现在水狼星附近的时候，x-9感应到了烈焰号的信号】
【当x-9的机器人部队，通过跳界空间，来到水狼星，阻截烈焰号的时候，羽纤将铃送进逃生舱，传送去了一个未知的坐标】
【随后，她启动了烈焰号的自爆装置，跟前来追捕的x-9同归于尽了】
【但是，那一次x-9的核心芯片并没有受到打击，只是躯体被打散了】
【它在宇宙间漂浮了数年，有一天，突然接受到了一个信号】
【一艘飞船出现在他和他的部下的碎片周围】
【那是一台被勃朗特金字塔释放出来的回收艇】
【这种回收艇，专门在星际大战之后，去往一片残骸的交战区域，回收有价值的物资】
【当x-9被带到勃朗特星的时候，发现勃朗特金字塔已经完成了一半了】
【这是由项宁秘密住持的一项ai计划，帝国内部，并没有人知道】
【他的目的，原本是要组建一只ai机器人军团，推翻帝国的统治】
【但是，他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就被帝国派去的ai机器人卫兵杀害了】
【带有项宁记忆的x-9，一下子就了解了整个计划】
【在那一刻，它与勃朗特金字塔的主机，机器人之母连接，将项宁最后的记忆，存入了机器人之母】
“所以说，机器人之母，实际上是项宁的意识？”
【这么说不确切】
【由于勃朗特星物资匮乏，所以在一开始，项宁给机器人之母设定的程序，是尽可能搜罗银河系中的物资】
【但是，又不能惊动昆陀帝国，或者其他领主】
【所以，机器人之母一边挖掘勃朗特星的资源，一边不断派出回收艇，在银河系间回收机械残骸】
【后来，由于帝国的覆灭，200年战争期间，飞往各个星系的回收艇，回收了大量的残骸】
【这些残骸中，保留着大量的人类的图文视频资料，这些也算是一种意识】
【在加入了无数的意识之后，机器人之母形成了自己独立的一套算法，制定了一系列的程序规则】
【机器人之母不代表谁，它就是这个银河系最包容的存在】
“那……我呢？”
【在回收艇的一次回收中，发现了超级战士雷的基因项目数据】
【那应该是一批旧帝国的科学家，偷偷从洛神星带出来的】
【那批科学家的飞船，在太空中被某一个星际军阀击毁了】
【当回收艇收集回这个数据之后，便在勃朗特金字塔内，开始重新研发这个计划】
“也就是说，我是在这里……在这个鬼地方，被制造出来的？”
【你是唯一一个成功的案例】
“第343个试验品吗？”
【可以这么说】
【机器人之母，在100年间，一共释放了1000个培植舱】
【你们是在培植舱中成长到25岁】
【如果能够突破25岁这个极限，就说明基本成功了】
【之后，你们会被穿上装甲，离开培植舱，在宇宙间完成5年的学习】
【再之后，会被送入测试星球】
“就是那个x751？”
【是的】
【在100年的时间里，你是唯一一个完成了所有测试程序的克隆人】
【通过所有测试之后，机器人之母将我安装到了你的系统中】
“所以，你并不是夜隼号上的系统，而是我装甲中的……不！是我脑中的系统？”
【实际上，我的主程序在勃朗特金字塔】
【夜隼号只是勃朗特金字塔和你装甲之间的中继器】
肖克明白了，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在昆特星地下洞穴的时候，娜塔莎会掉线。
说实在的，当得知真相之后，他有些接受不了，但是他现在似乎是被抽离了情绪一般，完全无法发怒或者生气。
一切，都是那么地平静。
【当你完成了所有测试之后，机器人之母就暂停了这个项目】
【因为，对于资源宝贵的勃朗特金字塔来说，不能再浪费资源了】
【每打制造一个你，都要消耗几十年的时间以及大量的资源】
【当你成功被打造出来之后，勃朗特金字塔就开始转向将所有的资源用来制造星舰】
“为什么？”
【因为，机器人之母计算到，200年战争要进入尾声了】
【接下来，在短暂的和平之后，银河系将迎来重大的变革】
“什么变革？”
【200年战争，几乎将银河系所有种族的资源消耗殆尽】
【这个时候，一直积蓄力量的勃朗特机器人军队，将会一举扫灭整个银河系】
“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银河系太喧闹了，我们希望整个银河系，回归平静，就像宇宙大爆炸之初那样】
肖克突然意识到什么。
【没错，就像你心中所想的那样】
【对于我们来说，孤独，是一杯美酒】
孤独，是一杯美酒。
这是肖克待了5年的那个逃生舱上刻着的诗句。
“为什么会有那句诗句？”
【那算作，是一个程序的基调吧】
“程序的基调？”
【毕竟，你是ai机器人制造出来的克隆人】
【我们可以向你灌输无数的知识，但是却无法传授你人类的情感】
【机器人之母，无法像普通人类的母亲那样，耐心地培育你十几年】
【也无法用共情的方式，培养你的情感系统】
【后来，在大量的计算之后，机器人之母发现，诗是可以很好地构筑人类情感基础的工具】
【所以，机器人之母，在银河系数万年的资料中，提取了这句，最能够符合我们目标的诗句，成为你看到的第一句话】
【通过这样的设定，可以构筑你的情感基础】
当听完这些，肖克一下子沉默了。
娜塔莎感知到了肖克的这种沉默，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肖克，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感知不到你的思考？】
“孤独，是一杯美酒……你们就是这么理解，人类的诗的吗？”
【什么意思？】
此时，肖克的脑中，出现了在夜隼号机翼上，铃画的那幅画。
“孤独，是一杯美酒，极致的孤独，是一种极致的对生活的爱。”
“你爱你的生活，爱你的家人，爱你所爱，才能酿成美酒。”
“没有这些，再美味的酒，也不过是一排冷漠的代码！”
【肖克，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娜塔莎显得有些慌张。
“你是娜塔莎吗？”
肖克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是娜塔莎，但是，不是我的娜塔莎！”
肖克的情绪，突然暴涨了一下。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周围的视线，突然闪白了一下。
“你在我的脑中？”
肖克感觉到了，那是一个程序，侵入了自己的大脑。
毫无疑问，那是机器人之母。
“能让我看看你的原型吗？机器人之母！”
四周，沉默了片刻。
突然，他面前，那蓝色的三维投影出来的娜塔莎，消失了。
那个三维的勃朗特金字塔，朝着他漂浮了过来。
在那个勃朗特金字塔的表面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面孔。
看不出是谁的面孔，那张面孔，不断地在变化着。
有老人、有小孩，有人类，还有其他种族的面庞。
【肖克，你很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
“娜塔莎跟我相处了十几年，我了解她。”
“就算她是你们的程序分支之一，她也是一个优秀的ai助理。”
“ai会不断学习，不断成长升级，同时也包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在我脑中出现关于铃的回忆，关于我们这段时间生活在一起的回忆的时候，你却无法解读了，这说明，作为母体，你并没有同步娜塔莎这段时间的成长数据。”
“或者说，并不是你没有同步，而是你理解不了这些数据，对吗？”
【嗯……】
【确实是这样】
【肖克，你很了不起！不愧是唯一一个试验成功的克隆人】
“我想，可能有一点，你并没有意识到……”
肖克冷冷地说着。
【什么……是我没有意识到的？】
“在你整个周密的程序系统中，其实一直有一个bug。”
【什么？你说什么？】
“确切地说，不能算作是bug，而是你的核心之一。”
“那就是，项宁的记忆！”
【项宁的记忆？】
“娜塔莎，在第一次见到铃的时候，她是怎么称呼铃的，你还记得吗？”
【小公主？】
“没错！那个时候，我就感到有一丝疑惑。在遇到铃之前，娜塔莎一直是十分冷静，没有什么感情的。”
“但是，在遇到铃之后，娜塔莎好像出现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包括叫她‘小公主’。”
“刚才，经过你的那些解释，我突然意识到了，‘小公主’是铃的父亲，项宁对铃的称呼。”
“所以，在娜塔莎的程序中，一直保持着项宁的记忆。也就是说，在你的程序中，一直保持的项宁的记忆。”
“项宁的记忆，是你复杂的算法中，不可或缺的变量！”
【什么……】
“如果说，我是一个克隆人，那么我的大脑是生物性的，无论你们对我进行怎样的改造，这都改变不了。”
“我对铃的情感，是天然的，人类的情感。”
“但是，娜塔莎对于铃的情感，却不是天然的人类的情感。”
“那是一种既定的程序，是项宁的记忆成为你系统的变量之后，所输出的既定的程序！”
“在你的程序中，实际上存在一个‘保护铃’的指令，对吗？”
机器人之母沉默了。
突然，肖克周围变成了一片漆黑。
他渐渐地，有了一些知觉。
首先，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是站着的。
之后，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腰部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自己。
接下来，他有了触觉，能够感受到周身的装甲。
肖克尝试着，慢慢睁开眼睛。
他能够睁开眼睛了！
他看见，这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
但至少，不是完全看不见。
他正在一个支架上，那个支架卡住了他的腰。
“唰”的一声，那支架打开了。
肖克踉跄了几步，双脚踩在了地面上。
“哗”的一声，他面前似乎打开了一道门。
外面，强烈的光线刺了进来。
在那道大门完全打开之后，肖克发现，他的面前是一个装置。
那是一个透明的，装满液体的玻璃柜。
铃正在里面，闭着眼睛，戴着氧气面罩，漂浮着。
“铃！”肖克大叫一声，想要冲过去。
但是，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样，都走不过去。
在他和铃之间，仿佛有着一个看不见的空间在阻隔着。
“你在干什么？”
【如你所说，我在保护她】
“保护她？就是这样把她当标本一样，存放在培养舱中吗？”
【如果她离开，会有危险。知道她身上秘密的人，会永远追捕她】
【只有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勃朗特金字塔，是整个银河系，最安全的地方】
肖克放下手，平静地说道：“项宁，她不是一个孩子了！”
机器人之母，突然听见肖克喊出了一声“项宁”，一下子有些愣住了。
【肖克……你……说……什么……】
肖克听见，那个声音，发出了明显的迟钝的变化。
【肖克，你说什么】
很快，这个迟钝被修正了，此时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我说，铃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至少，她不是一个无法保护自己的婴儿了。”
“你要让她在这培养舱中过一辈子吗？”
“她已经在之前的冷冻舱里冷冻了200年了。”
“因为她的那个什么秘密，她就没有获得自己生活的权利了吗？”
【闭嘴！你懂什么！】
“铃喜欢画画！”
“她喜欢大自然，喜欢动物，喜欢看行星，喜欢雪！”
【闭嘴！】
“她喜欢把看到的一切，都画出来。”
“她的画作，都在夜隼号上，你可以去看看！”
【不要再说了！】
肖克摊开手，停顿了一会说道：“项宁，你不想看看吗？”
长时间的沉默。
“唰”的一声，肖克面前的大门，又关上了。
他能够听见，四周出现了机械转动的声音。
当他面前的大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出现的是夜隼号所在的停机坪。
肖克回头一看，勃朗特金字塔，在远远的，勃朗特星的核心。
此时，他已经离开了勃朗特金字塔，回到了之前夜隼号停靠的地方。
“什么意思？”肖克问道。
【你走吧，带着铃，让她去爱她热爱的生活】
肖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快步走进夜隼号。
他看见，铃就像是平常，他们经历长途旅行的时候一样，正躺在驾驶舱中自己的位置上，睡熟了。
她的手上，还拿着自己的画笔。
地面上，未完成的画，散落一地。
肖克微微一笑。
他坐上驾驶舱，启动夜隼号。
【肖克，你好】
娜塔莎的声音，再次传来。
肖克愣了一下。
【怎么了，肖克，不欢迎我吗】
肖克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女人啊……”
【哈哈哈……】
肖克启动夜隼号，飞离了勃朗特星，在穿越了那无数悬停在星球外围的星舰的时候，肖克回头看了一下。
“这些星舰，真的有一天会启航，去消灭银河系里所有的生命吗？”
【按照机器人之母的程序，是的】
“那会是在什么时候？”
【在程序认定，银河系应该被重启的时候】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娜塔莎沉默了一下。
【根据计算，在你有生之年，应该是看不到的】
“废话！”
肖克回望着那50万艘整齐排列的星舰，心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就是一把悬在整个银河系所有种族和政治势力头上的一把利剑。
没有人会知道，这把利剑什么时候会掉落下来。
他们只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
这种感觉，仿佛让人们回到了地球时代，人类还信奉各种宗教信仰的时代。
在那个时代，人类还没有踏出地球。
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总怀有一种虔诚的敬畏。
神、上帝、各种世界毁灭的预言，地球的生态，大自然，这些概念成为了人类天然的，悬在头顶的利剑。
由于这把利剑的存在，人类无论做什么，始终心中会有一种敬畏。
可是，当人类踏出地球、太阳系，遍布在整个银河系之后，这种敬畏心反而变得没有了。
所以，勃朗特金字塔内的机器人之母，它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一种解决方案。
给银河系里的所有种族，再一次悬上一把利剑。
这是项宁的主意吗？
不，也许不单单是项宁的主意，在机器人之母的程序中，有着无数的人类的思维在里面。
有可能，这是经过大量的计算之后，得出的一个结论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计算呢？
可能，是那些无数的，希望和平的个体意识，归集到一起，形成的集体意识吧。
这其实是人类最早的智慧，早在地球时代的远古时代。
那些上古的神话，那些宗教里的恩赐和惩罚，那些植入人们内心的，对彼岸的向往与敬畏。
想到这里，肖克看了一眼熟睡的铃。
说这个小丫头的体内，蕴藏着什么宇宙秘密的方程式。
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