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桃源
第二天醒来时，似乎已经到中午了。
周星云是被傅卿叫醒的。疯书生照惯例去了早市乞讨，听他的描述说“总能在早市快要结束的时候弄到菜叶或者其他什么吃的。”
周星云揉着眼睛从茅草堆里爬起来，他睡相并不老实，导致现在头上还插着几根茅草。
“清醒一下，吃过早饭就走吧。”傅卿端过来一罐清水，“记得倒着洗，这瓦罐我们一会还得煮汤。”
“太惨了吧，我们是三个人共用一个罐子吗？”周星云凄惨的喊道。
“能洗漱就不错了，难不成你还想去旅店开一家天字号房吗？”傅卿嘲讽道，“要不是因为你大大咧咧地，我们这些银钱还能用很久。”
听到这里，周星云不说话了。他挠了挠头发，把头发里的草根揪了出来。
洗漱过后，疯书生提着一篮子菜叶走进了房门。三人将就着煮了点菜汤，就这干粮解决了这顿饭。
“我以为那顿羊肉是我旅行人生的开始，没想到那就已经是巅峰。”周星云苦着脸说。
“得了吧，以咱们现在的财力，能喝口热的就不错了。”傅卿道。
三人将就收拾了下，便出了城，向南行进。
走了大概二十多里，雨便下了。
江南的雨总是软绵绵的，虽然还没有入秋，但雨点打在人的身上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寒意，大路也莫名其妙的变得泥泞不堪。
下雨难以分辨方向，三人只能沿着大路一直走着，雨水很快便浸透了衣服，三人都没有带伞，只能傻傻的在雨里淋着。
“早知道就找个好点的天气来了。”周星云拿袖子一边遮住头一边往前急匆匆的赶着。
疯书生没有说话，他这算是那盛京的书生走后，第一次搜索这里。他正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景物，搜寻着自己记忆中算是熟悉的地方。
“应该就是这里了。”疯书生走到一块巨石下站定了。他指着巨石后面的方向，“本来那个转角就应该在这里的，在这巨石的后面，但现在两边已经只剩下树林了。”
周星云俯下身观察着巨石的底部，石头埋在地下很深，似乎露在上面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这并不像是能被人力挪动的石头，所以用这块石头做标记还是很靠谱的。
“我开始怀疑你那次是不是幻觉了。”傅卿也俯下身观察着，“周围的树木都是栽种很久了，也没什么明显移植过的痕迹。”
“我回来找她的时候这边已经是这样了。”疯书生的语气有些失落。
此刻雨下的更紧了，细密的雨点形成了雾，遮住了三人的视线，能见度变得很低，无论往前往后看，都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也就在这时，那块石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宛如天雷轰动。
“唔……”在石头震动的同时，傅卿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痛感。就像烧红的烙铁印在了自己背后一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周星云还在发懵，傅卿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全身剧烈的抽搐着，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剧烈的疼痛。
傅卿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声音来，但背后的疼痛如同涨潮般一波一波袭来，纵然他有多很多次忍受疼痛的经历，但双方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前者是雨天膝盖处的阵痛，后者就像是商纣王的炮烙之刑。
周星云赶忙俯下身，把傅卿扶了起来。
“怎么了兄弟？哪里不舒服吗？哎呀，我的娘……”
傅卿的背后烫的吓人，周星云不慎碰到的时候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雨点落在傅卿的背上，冒起了一层一层的蒸汽。
傅卿忍着痛推开了周星云的手。他扶住一边的树，弓着背慢慢站了起来。他背后的衣物已经被灼烧成了一堆破布。
一条张牙舞爪的红龙在少年纤弱的背后蛰伏着，栩栩如生到似乎下一秒就会从少年的背后奔腾而出。
“我去……帅啊……”周星云看呆了。
此刻那条红龙正散发着炫目的红光，红光之外是七条锁链，死死的将它锁在少年纤瘦的背上。雨点落在上面直接被蒸发，冒出一股股红色的蒸汽。
在疼痛爆发的一瞬间，傅卿的脑中涌入了很多很多东西，痛到极致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那人提着一把无锋的长剑，正向他露出慈祥的笑容。他的背后飘着一条遮天蔽日的赤龙，龙眼只是稍微扫了一下傅卿便让他浑身发抖。
下一秒，疼痛消失了。
傅卿眼里的身影也消失了。他抬起头虚抓了两下，却只看到周星云焦急的脸。
“我没事了。”
傅卿低头打量着身上破烂的长衣，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你真的吓死我了。”周星云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没事就好。”
周星云是真的吓坏了，他拽着傅卿看前看后的，就像是看到孩子一身泥回到家的家长一样。
打量四周，雨还是那样密密的下着，但是似乎又与以前有些不同。
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换洗的衣服披在身上，傅卿盯着刚刚的巨石。
巨石已经倾倒，在石头的背后，隐隐出现了一条路。在浓密的雨幕里，看不清这条路通向哪里。
环顾四周，哪里还有疯书生的影子。
并没有多话，傅卿努了努嘴，示意周星云走前面。周星云也没有废话，提起天下剑就向前走去。
“看这脚印，那个疯子应该是跑进去的。”周星云低着头说。
傅卿低头一看，一道歪歪扭扭的脚印沿着道路通向了雨幕之外。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周星云的背后，明显是陷入了思索。
越往前，这雨幕便越来越浓。放眼望去，天地之间只能看到一片一片纯粹的白色，仿佛在他们踏入这条小道的一瞬间便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此刻就连小道两边的树林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而傅卿，现在却在想脑海中那个男人的样子。
似乎很熟悉，却又有种陌生感。就像背后猛然袭来的滚烫一样，两个人的对视宛如惊鸿一瞥，却又像是已经相识许久。
“想归想，跟紧我哦。”白雾里传来了周星云的声音。
傅卿这才回过神来，这时他才发现已经离周星云很远了。
周星云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有一种莫名的朦胧感，傅卿连忙大步追了上去，直到距离周星云两三丈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的身影。
“雾太浓了，你要是想好好想一会，就抓着这个。”周星云看着傅卿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把衣角递了过去。
傅卿也没有婆婆妈妈的，捏住周星云的衣角，两人继续往前面赶。
走了没多久，但似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两人的眼前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了建筑的轮廓。
迷雾在这里消失，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周星云回头，他只看到了他们走过来的小路，和远处连绵不断的远山连接在一起，哪里还有什么雨幕。
“有些不对劲。”傅卿松开周星云的衣角，他打量着四周，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小镇。路的两边并没有树林，而是成片的水田。
“那个疯子的脚印在这里消失了。”周星云跺了跺脚，地面是干硬的，并没有留下什么脚印。
“是幻觉吗？”傅卿感受着脚下硬实的地面，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时周星云拍了拍傅卿的肩膀，另一只手指向了一旁的石头。
“看来我们到了，要找到这里还是蛮简单的嘛。”他志得意满道。
傅卿定睛一看，那块石头已经斑驳，隐约能看到上面写着“桃源”二字。
顺眼望去，这里像是一片盆地，被层叠的山峦包围着，最高的山甚至已经突破了云层。
胸口处传来灼热感，傅卿将那块写着“盛京学宫”的牌子拿了出来。
此刻牌子正隐隐透着亮光。
“所以说，疯书生的婲娘就在这里了对吗？”
两人走进镇子，镇子里并没有人行动，只能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喜乐声。
“这么快就要开始了？”周星云兴奋了起来，“志怪小说的好结局来啦！”
他拉着傅卿向喜乐的来源走去，傅卿却是一脸大写的懵。周星云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场景的真假，他的心里似乎只剩下了疯书生口中的爱情故事，并没有深入思考些什么。
当转过这个街角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似乎在举办这一场盛大的婚礼。
周星云一眼便看到了广场中央的疯书生。他被胡乱套上了一套喜服。正接受着镇子人们的敬酒。
广场后的台子上，几位穿着麻布衣服像是镇民的人充当了演奏者，吹吹打打，场面欢腾着，好像他们都在为了疯书生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哎呀，张叔王婶，你们太客气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疯书生不停的被镇子里的人们灌着酒，他喝的脸红熏熏，整个人都冒着一股子酒气。
“别喝啦别喝啦，新娘子打扮好了，晚上洞房时闷头睡在那里，那还叫什么洞房！”
人群中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喊着，但疯书生并不在意，他摆着手又喝了一杯酒，众人在起哄，广场上一时人声鼎沸。
“婲娘可是我们镇子里的老人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嫁人了。”人群里一个老人叹息着说。“我还以为我家孩子最后能娶到婲娘的，唉，世事难料啊……他竟然回来了。
一位老人坐在一边的大红座位上叹息着，旁边的年轻人也跟着叹起气来。
“得了吧，老李头，就你家儿子那傻样，我家闺女都看不上他！”
周星云兴奋的拉着傅卿想要冲进广场，但下一秒他的手便被傅卿拉住了。
“别过去，这是假的。”
周星云疑惑的回过头，他看到傅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广场上刚刚叹息着的两个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周星云问道。
“我在这里看到了一个不可能会出现的故人。”傅卿的眼神并没有转变方向，他拉着周星云疯狂的后退着。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季延的脸。
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尤其是季延的那张招牌狐狸脸，这几乎是不可能被模仿出来的。
此刻广场突然变得寂静了起来。喜乐也随之消失。那些刚刚正在欢庆的人们不知在何时转过了头，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两人的脸。
周星云也觉得情况不对，不用傅卿拉他便拽着傅卿向后退去。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害怕只要一回头，那帮盯着他的人就会在下一刻猛扑过来。
此刻全场寂静，只能听到疯书生又哭又笑的声音。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打碎了一边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