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回 遇故交忆当年,岁月蹉跎(2)
毕老先生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去打仗的部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打?日本人都被赶走了,还要打,简直是不把老百姓的好生活放在眼里啊。剿共剿共,他们剿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没有结果?难道大家一起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刘魁这时出来,把堂屋的桌子擦干净,然后和毕小英一起摆上了饭菜。
周乙看着系着围裙的毕小英笑道:“你做的饭菜啊,就是香,我闻着就想吃,肚子都咕咕叫了。”
“你想吃就多吃点,都是早晨才从后院的地里摘下来的新鲜菜,还有从鱼塘里刚打上来的鱼。”毕小英笑着说道。
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刘魁给四个人都倒上了酒,然后说道:“咱们喝一点,下雨了天气凉,我和周乙哥在警局里上班平时很少喝酒,最近的事情简直太多了。”
这时,门口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毕老叔在家吗?”
“是曾家的老九。”毕老先生说着,对外面回答道,“在家呢。是老曾家的老九吧,快进来。正好一起吃饭。”
门被推开了,正是曾继贤老先生的第九个儿子曾广现站在门口,他的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曾广现把雨伞收起来放在了门后的墙边,对着毕老先生一施礼说道:“老哥,别客气了。我十一弟回来了,父亲想请您过去喝杯茶。”
周乙和刘魁一起站了起来,对曾广现问候了一句,毕小英赶忙从墙边取过来一把椅子,让曾广现坐下说话。
毕老先生说道:“是广林回来了?这个兄弟我二十多年没有见到了,这我一定要去看看,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到我这里吃饭。唉,可惜我家里的也没了,她做的年糕是全村最好的,晾好了能吃到第二年呢。”
这叶家田最早是有叶姓人家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叶家的人现在没有了,只有毕、钟、曾、李四姓,乡里乡亲的关系非常融洽。曾家现在的最老辈人叫做曾继贤,长了毕老先生一辈。但是,毕姓是大姓,而且祖上对叶家田的发展出了大力,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把毕姓作为族长对待。只是毕老先生二十多年前就走了,他的父辈也都相继过世,所以毕老先生虽然回村才一年多时间,可是这个村上的人很讲传统的礼仪规范,因此全村人都对毕老先生非常恭敬。
毕老先生成家很早,是父母定的娃娃亲,那时候也才十几岁,年少时贪玩,唯独对家传的医术勤奋好学叶家田的四面几乎都是山,连绵几百里,山上的各种药材,他几乎都认识了。叶家田是没有冬季的小村子,一年四季山上都葱绿的让人羡慕,所以那时年轻的毕老先生与同村的孩子们,每日忙完了地里的活,基本上都在山上乱窜。到了饭点,孩子们就跟着他一起回家吃饭,而毕老太爷为人和善,从不拒绝这十几个孩子来吃饭,因此毕家的饭桌前总是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
年轻的毕老先生结婚后,也没有改掉这个与小友们贪玩的爱好,倒是把新婚的妻子丢在了家里,每天就是给他们做饭。毕老先生的妻子是邻村的,大了七八岁,家中是祖传的红白事家族,因此妻子做的一手好饭菜,这个手艺后来就让毕小英继承了。
曾家住在后面一排,也是村子里不小的姓,有大大小小七八个屋子,曾继贤不但能把地里的活计搞的非常好,而且还喜欢倒腾一些小物件去李集镇卖,所以家境也逐渐的超过了其他人,与毕家基本上可以平起平坐了。但是,祖辈流传下来的对毕家的尊重,曾继贤也是一直保留着。
毕老先生渐渐长大,但是妻子却始终没有怀上孩子,而毕家还就这一个男孩,老太爷自然十分焦虑。后来,一个远来的道士在毕家住了几天,把毕家宅子前前后后看了一个遍后,对毕老太爷说道:毕家的风水经过近百年的消耗,到此已经没有了,这是多年做善事的缘故,雨露均沾是风水之大忌,故而消耗殆尽,如果还让后代居住在此,就要绝后。
毕老太爷听后就做出决定,让已经快四十岁的毕老先生带着妻子远离故土,按照道士指点的方向,一路向北,果然在一年后妻子就怀了孩子,只是生下女儿毕小英后,妻子却落下了一身的病,在毕小英八岁的时候就离世了。虽然,按照毕家的家底,毕老先生再续一房完全可以,但是他却没有这个想法,为了不让毕老太爷忧虑,毕老先生后来就闯了关东。女儿与刘魁结婚后,他本来是不喜欢刘魁做警察这个行当的,几次三番的让刘魁跟着他学医术,但是刘魁这个人的心眼不坏,也没有一心一意跟着日本人做坏事,所以毕老先生也就让他继续做警察了。有的时候,刘魁还能为穷人做点好事。
曾继贤有五房妻室,还有十几个孩子,但是很奇怪的是除了最后的妻室带着一个女儿嫁过来外,他的妻室生下的都是男孩子,那个带过来的女娃因为不是他的,所以曾继贤实际上有十一个儿子。这在方圆几百里都是个奇迹,知道的都说这曾家的人是被观世音娘娘太垂青了,给他曾家送来的都是男娃。
曾广林是曾继贤的第四房太太谢香妹生的,也是最小的一个孩子,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机灵,而且很懂事。他最喜欢跑到毕家来吃饭,每到饭点时,他就在自己家里吃几口,然后借故跑到毕家门口等饭吃。毕老先生那时刚结婚,平时就喜欢和村子里半大的孩子一起玩耍,到了饭点几乎就带着一群娃来家里吃饭,曾广林成了毕家饭桌上的常客。
在毕老先生离开叶家田的半年前,曾广林在村子里突然失踪了,那时曾广林才二十岁。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毕老先生回来后,也去曾家还问了这事,但是曾继贤也是讳莫如深的支吾了半天不云所以。
现在,曾广现忽然来说曾广林回来了,毕老先生怎么能不高兴。他站起来,一边让毕小英准备雨伞,一边就朝着门口走去了。
走到门口后,毕老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屋子里说道:“你们也都跟我去吧,曾广林这孩子是村子里最懂事的孩子了,你们也见见。”
周乙和刘魁也站了起来,毕小英拿出了几把油纸伞,一家四口人跟着曾广现就出了门。
在曾家大院门口,曾继贤坐在椅子里,他已经快九十岁了,只能在椅子里而站不起来了,他在门的正中间等着毕老先生过来。看到转过墙角的毕老先生,他连忙拱手说道:“老侄啊,快看看,是我家的小儿子回来了。我知道他小的时候跟着你满山的跑,也最喜欢去你家里,所以就赶快让现儿去你那里通报了。”
随着曾继贤的话语,他的身后走出来一个一身戎装的高大男子,这人正是曾广林。他赶忙出了门,迎着毕老先生过去,扶住毕老先生后说道:“阿哥,还记得广林弟弟么?”
曾广林比毕老先生小了近二十岁,现在也是四十岁过了的人。他紧走几步,与毕老先生一起进了家门。
在堂屋里坐下后,曾继贤首先说道:“毕家大侄子,前段日子你还过来问起广林呢,谁知道今天就回来了。”
曾广现给父亲递去一块手巾,让他擦掉眼角流下的浑浊的泪水。曾家几个在家的孩子赶忙给毕老先生和周乙、刘魁等人搬来了椅子,又给他们倒上了茶水。
毕老先生说道:“广林啊,你比我还早半年离开村,怎么现在突然就回来了?哦,这是在队伍里了,看着你还当了官呢。”
周乙早就看到这个曾广林佩戴着上校军衔,年纪比他还要大十几岁的样子。曾广林的身材魁梧,剑眉入鬓,浑身上下透着军人的一股干练。周乙忽然想起昨天接到交通员的密信,是代号“e”的人通过警察局门卫室交给他的,密信中说在叶家田有人与他联络,要取回重要情报。难道是这个突然在叶家田出现的人?
两家人在曾家的堂屋里热烈的说着往事,也说着几十年来,甚至几百年来的沧桑变化。曾广林忽然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走到周乙和刘魁面前,给他们递烟,然后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李轻老弟也是咱们临江人,不知道你是哪个地方的?”
周乙接过烟,用打火机点燃说道:“我是李集镇上出去的人,离家也二十多年了。广林哥比我大好几岁吧?”
曾广林想了想说道:“李集镇与我们这里常年不睦,我记得小时候两边经常发生冲突,那时候我还小,只是跟着毕大哥在山里乱跑。”
周乙说道:“我也从来没有到过叶家田,但是对毕家和曾家倒是有所耳闻。”
曾广林忽然看着周乙的打火机说道:“这个打火机是俄罗斯货吧?”
周乙说道:“是我妻子给我的礼物。”
“哦,李轻兄弟在东北住过?”曾广林问道。
周乙答道:“住过几年,都是跟着闯关东过去的。”周乙说完最后一句暗语后,看了一眼曾广林说道,“曾老伯的后院不知道种了什么蔬菜。”
“那我们去看看,我也是才进家门。”曾广林说道。
他们两个人向正在攀谈的曾继贤和毕老先生告退后,就出了堂屋向后面的院子走去。
后院是曾家储存粮食和杂物的地方,但也开出了一块菜地,种着七八样蔬菜,有萝卜、芹菜、空心菜、葫芦、小白菜和丝瓜等。他们两个人进了院子,朝后看了看没有人,站在被大雨打的东倒西歪的菜薹前,曾广林扶了扶菜薹的枝干后笑声说道:“情报不能书写,你记下来。”
周乙点头说道:“你说吧。”
曾广林说道:“东北行营主任熊式辉已经带九省两市官员赴任,杜聿明的13军、52军经过扩充后有近八万人,已经开赴东北,国民党五大主力的新一军、新六军,以及71军、60军、93军等部陆续向东北开拔,其中60军和93军有反内战倾向。目前,已到达东北的国军约二十余万人,正在途中的约三十万。东北收编的部队有近五十万。蒋介石派往东北的全部人马超过一百万,准备近期向东北我军发动突袭。另外,你们临江一带要尽可能多收集国军信息,为东北战事提供最详实的情报。”
周乙默默的记在心里,然后说道:“看来正如预测的那样,和平协议只是一纸空文,蒋介石不会让我们与他同在这片蓝天下的。”
曾广林说道:“我们的部队驻扎在泡桐,等大雨后马上就要经徐州向东北走,一部分乘船,一部分陆路开进,最迟一个月后就能到达锦州,具体的布防还没有搞到。”
“等到了东北,那里的同志再与你联系,你给我的这些情报我会马上报告临江省委,尽快报告中央。”周乙说道,“临江目前形势也越来越紧张,为了配合他们战争的需要,开始大肆搜捕地下组织。”
“你们地下战线的危险性更大,希望多保重。还有,李轻同志,你还记得曾家的幺姑吗?”曾广林问道。
周乙当然知道这个幺姑的,她是黄陂地区地下党的一个优秀成员,但是二十多年没有她的消息。周乙问道:“她现在哪里?你有她的消息吗?”
曾广林低下头看着脚边被雨冲刷的蔬菜,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没有,我很想念她。我很可能马上就跟着部队北上了,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她。如果,如果你有了她的什么消息,或者,或者见到她,替我问候她。”
岁月在叶家田刻画过很多痕迹,在曾广林的心中,最深的莫过于他刚才说的幺姑。但是,几十年的蹉跎,已经走失了这些刻骨的记忆。曾广林看着周乙,他是知道李轻的,那是二十多年前,与他一起逃离叶家田的一个孩子,是革命烈士的后代。只是,当时的李轻更小,对这些一点都没有印记了。那时已经十五岁的曾广林,离开叶家田,开始了他为革命奋斗的历程。
这正是:当年岁月非云烟,为国奔波头可断;一夜说尽从前事,洒泪而别遇何年。(请关注第一百五十回:说前事念幺姑,广林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