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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这个选择不后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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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卫生院一片死寂,昏暗的灯光把走道烘托得像谍战剧里面的地下囚牢一样,电视剧里面囚住的是敢于斗争的人,卫生院里面囚住的是无法反抗的人。

    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病房里的病人大多也吃过了晚饭,很早就有家里人送饭过来了。

    二虎子的媳妇下午三点就往家里走,经过1个小时的步行到家,她开始洗菜做饭,约摸半小时饭菜做好,两菜一汤,用铝制饭盒装好,外面又裹了厚厚一层毛巾,生怕饭菜冷了。打包好后放到一个竹篮里,一手提着,又步行一个小时返回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的时候天开始黑起来,二虎子的媳妇急急忙忙赶到丈夫的病房,病房里有三张床,有两张还空着没有病人住,另一张靠窗的床躺着她的丈夫二虎子。二虎子躺在床上,嘴里一直哼哼唧唧,那是痛得实在受不了,靠发出声音,给自己打气。

    病房里并没有第二个人,说明他们的儿子还没有出来。她很庆幸,辛辛苦苦做好的还热乎的饭菜儿子没有错过,她也很焦急,不知道周国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有效,儿子是不是真的今天能平安回来。

    二虎子摔断了几根肋骨,还有一些皮外伤,按医生的嘱咐,他现在根本吃不了饭,还得留院观察几天,看看其他的脏器有没有受损,才好判断下一步要怎么治疗。而且这里是乡里的卫生院,医疗条件有限,医生也不是什么专业医生,普通的发烧感冒头疼脑热还可以看看,像这样伤筋动骨,危及生命的病例,他们是没有能力处理的,最多打个点滴消炎,再打个止痛针。

    二虎子的媳妇坐在病床边沿,头一直盯着窗外,窗外并没有路灯,对面有几家商铺还亮着白炽灯,借着微弱的灯光,从窗口路过的人,也只能看到一个黑影,看不清面相。

    坐得乏了,二虎子的媳妇起身在病床外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走廊的中间,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口木质的吊钟。到了整点的时候,吊钟会敲响报时,几点就敲响几下。

    二虎子的媳妇从7下敲响,听到8下敲响,始终没有看到大门口有人进来。

    直到9下敲响,她还是没有看到有人进来。有些失落的她泄气的回到病房,坐到二虎子旁边的病床上背靠着墙眯起眼来,她已经在病房和走廊之间来来回回往返了无数次了,每次都满怀期待,每次又落到谷底,上了年纪的她再有毅力也挡不住身体的衰老,眯起眼睛才几分钟她就睡了过去。

    “妈!妈!你们在哪?”一个小伙子的叫喊声,把二虎子的媳妇从小睡中唤醒,她一把坐起来,走出病房,往走廊两边张望。在走廊的另一头,一个瘦高的身影让她眼前一亮。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回来了,“我在这,我们在这。”

    二虎子的媳妇赶忙回应,她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太激动,或是太委屈,眼睛不争气的流出两行热泪,迷糊了双眼。他们的小虎回来了,消失了快三个星期的小虎终于回来了。

    小虎从走廊的一头小跑到他母亲的身边,他母亲一把抱住了他,母亲的头只到他的胸膛,小时候儿子也这样抱着母亲哭,现在轮到母亲抱着儿子哭了。

    哭声吵醒了隔壁病房的病人,还有看护病人的家人。躺在病床上一直哼哼唧唧的二虎子也醒了过来,他不能翻身,看不到儿子的身影,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和她媳妇的哭声。

    “哎-哟,哎-哟!”二虎子叫得比白天更大声了,早上周国富兄弟看完他走了之后,他的伤口突然更痛了,口里还吐出一大滩鲜血。到了下午,他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许是早上说太多话,加重了病情。现在他想叫儿子的名字,但他没有办法,他发不出来那样的声音。

    小虎听到父亲有动静,走到了病床边,看到父亲毫无血色的脸,身上缠满了绷带,手上打着点滴,青筋鼓起,嘴里一直哼哼唧唧,曾经多么要强的父亲,哪怕瘸了一条腿,挑起几百斤的担子依然可以借着木棍的力,行动自如。如今躺在病床上的他,想翻身都难,想喊一声儿子的名字都异常无力。一想到这里,小虎的眼睛也红了,他飞快的转过身去,用手袖擦干了眼睛的泪珠。

    “我爸是怎么搞的,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谁能想到一个小混混,他还有重亲情的一面,他会为了他的父亲流眼泪。

    “还不是为了你。你消失了这么久,要不是派出所打电话到村里,通知你爸,叫他去所里见你,他也不会想着去周家湾求人。不去求人,他也不会在回来的路上摔到地里,也不会被自行车砸断了骨头,伤成这样。”

    “求人,求什么人?”小虎虽然在外面混,但一起的都是年轻人,他们哪里知道十几公里之外的另一个村子里有一个在城里当官的人物。

    “周家湾知道吧,你同学小周那个湾子。有一个在城里当官的人,乡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只要他答应了,基本上没有办不成的事。你能出来,也是你爸去他们家求他。他在老家有两个哥哥,那个大哥就是你爸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兄弟,按辈分来说,你爸喊他哥叫表哥,你应该喊他哥表伯,喊他表叔。”

    “哪里来的这号亲戚,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爸和他大哥认识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我都没有嫁给你爸,我也是后来听你爸说起,我才知道的。”

    “管他什么表伯、表叔,我爸是去他家里回来摔伤的,他们家要负责。”

    “你爸是喝多了酒,看不清东西,一头从两米多高的坡上摔到了地里,被车砸断骨头的。地里还有一些树桩子,还好只是擦边,没有穿到肉里。已经算万幸了。”

    “酒是他们家给的,他们必须负责。”

    “负什么责,人家能把你弄出来,不让你坐牢,你感激他们家都来不及,还要他们负责,传出去,这叫忘恩负义,你知道吧。”

    “一码归一码,他们帮我,把我弄出来,我肯定要感谢他们,但我爸伤成这样,搞不好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都不能动,谁来养活家里,他们必须有点表示,酒是他们家的,是他们让喝的,现在人喝多了出了事,他们逃不了关系。”

    “算了,不争了。还是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吧,怎么这么晚。”

    “我也不知道啊,我在里面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个警卫开门把我放了出来,说可以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抓错了人,还是我罪名轻,已经关够了。反正让我走,我就走了。”

    “就这么简单?他们没有说什么?没叫你交钱,办什么手续?”

    “没有,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办什么手续,就告诉我可以走了。我就走了,也没有人拦我,也没有人跟着我。”

    “你看看别人还真是有些本事,派出所的人都听他的,你还不感谢人家,要找人麻烦。”

    “哎!都说了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跟你说了,等我爸病好了再说。”

    “你爸这病还真不好说,医生说要观察几天,这才观察一天,他就疼得说不了话,早上还咳出了血。一大早还能跟周家兄弟说那么久。”

    “你还没有吃饭吧,就顾着说话,我把这个事忘了。”小虎的妈妈从床边的竹篮中取出毛巾包裹的饭盒,用手摸了摸,已经凉了。“下午5、6点就做好了,一直在等你,哪知道会等这么晚,早知道就晚点做了。”

    小虎打开饭盒看了看,虽然没有了热气,但依然很有食欲,他用手抓了一根豆角放到嘴里,是熟悉的妈妈的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妈妈做的饭菜了,哪怕是冷的饭菜,他依然觉得很好吃。

    “我去值班室要点热水,泡到饭里,和菜拌一拌,这样凉了吃,会闹肚子的。”

    小虎的妈借来了热水,靠着热水的温度,小虎很满意的享受了一顿来自家里的晚饭。他的妈妈虽然从下午熬到晚上,熬到他回来,一口饭菜都没吃,看到儿子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也很满足。

    她收拾好儿子吃剩下的饭菜和半碗汤,又去值班室借了一点热水,加到半碗汤里,一口气把汤喝完了,吃了几口剩菜,她也没有精力再吃了。

    她找值班室借了一床被子,又从隔壁病房借了一床被子,儿子盖一床,自己盖一床,也没有洗脚,一家三口就在病房里团聚,一起进入了梦乡,伴着二虎子的哼哼声,没人知道二虎子是不是真的睡了,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小虎的妈就醒了,看着儿子和丈夫都在酣睡,她又悄悄的步行回家做早饭去了。

    等她把早饭做好,带回到卫生院,儿子还在酣睡,丈夫还在哼哼唧唧。

    她把儿子叫醒吃饭,刚吃完饭,就有医生过来查房。

    医生翻了翻二虎子的眼睛,摸了摸胸口,又听了听声音,“这不行啊,好像比昨天更严重了。胸口都肿起来了,还是早点转到镇上医院吧,我们这里实在是条件有限,做不了手术,这个样子必须要手术了。”

    “怎么转,医生?手术费贵不贵?要多少钱?”二虎子的妈很着急,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给你们开个条子,你们找个车,到了镇里医院,那边有医生接待的。贵肯定不便宜,先保命,再想钱的事情。”

    小虎以前也是在街上混过的,他找了街上住的兄弟,联系了一台拖拉机,把他爸送到了镇里的医院。医生对接后,就叫他们准备钱交手术的押金,不用全部交,交一部分就可以。

    小虎哪来的钱,他全身上下衣兜裤兜翻遍,也找不出一枚硬币。

    还是小虎的妈从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绢里掏出了一叠纸币,凑了几百块钱,先顶着。

    医生看到小虎妈的手绢,好心的提醒他们,“有没有亲戚朋友,找他们想想办法,动手术和住院这些钱还远远不够,后面的花销还大着呢。”

    “知道了医生,我们会想办法的。”小虎妈口头答应着,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农村人都不容易,愿意借钱的,有能力借钱的都不多。只能靠亲戚,东拼西凑,求神保佑。

    但是二虎子是从城里搬到这里来的,他全家只有他幸存,早就没有亲戚来往了。

    小虎妈只能硬着头皮和村里平时经常来往,有些感情的姐妹开口,能借一点是一点。

    看着妈妈东奔西走,到处借钱,处处吃灰碰壁,小虎实在忍不住了,他一个人偷偷的骑着他兄弟那里借来的自行车跑到了周家湾,找到了周国富的家门。

    他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了勇气,敲响了周国富家的大门。

    “周国富,赔钱,周国富,你出来!周国富,赔钱!”

    小虎去的时候,周国富并不在家,家里只有周秀琴在。

    周秀琴在自己的房间看书,听到门外有人大喊大叫,她也不敢开门。

    周秀琴站在里屋冲着门口大喊大叫的人怯怯的高声质问,“你是干什么的,找我爹什么事?什么赔钱?谁欠你家钱了?”

    “这个就要问你爹了,是你爹让我爸喝酒,把他灌醉了,我爸回去在路上才出的事。现在他在医院抢救,需要钱,你们家必须负责。”

    “谁是你爸,他什么时候来我家喝酒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没关系,你爸知道,叫你爸出来!”

    “我爸不在,去湖里了,还没有回来。”

    “少骗我,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砸门了。”

    “我没有骗你,我爸真不在,我又不认识你,你改天再来吧!”

    “不行,我爸现在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我今天非要拿到钱不可。”

    “我真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爸。大家讲讲道理行吗?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你不认识,但你爸认识,你爸要是不认识,会请我爸喝酒吗?你报警也没用,我今天能来就没在怕的。”

    小虎的叫喊声打破了村里的宁静,隔壁左右的邻居都好奇的走到屋外张望,不知道谁家出了什么事。周秀琴的二叔刚从田里回来,还没有进门,他循着邻居的目光,看到大哥家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小伙子,在和里屋的人争吵,声音时高时低,看起来有点不正常。

    “搞什么的!”二叔周国强放下手里的农具,朝小伙子喊了一声,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原来秀琴在家,二叔怕这个不正常的小伙子吓到了她,转身挡在了大门口,大声呵斥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你是那个湾子的,你爸是哪个,在这里搞什么东西?”

    “你管我是哪个湾子的,我过来要钱的,找周国富要钱!”

    “要什么钱,谁欠你钱了?”

    “我爸前几天在他家喝酒,是他们家把我爸灌醉了,回去在路上出了事,现在躺着医院里,等钱救命!”

    周秀琴一听,前几天?前几天不是我考上大学摆酒吗,也没有听说哪个亲戚回去的路上发生了意外啊。周秀琴一脸疑问,但也不好贸然插嘴。

    “你爸哪个湾子的?在路上出了事,那是自己的问题啊,怎么能怪别人呢?”

    “你别管哪个湾子的。酒是在你们家喝的,也是你们灌醉的,他不喝醉怎么会摔了,不摔了怎么会躺在医院里急救,你们脱不了关系。”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回拉扯,为了气势上压倒对方,讲到某句话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提高了音量。隔壁的邻居从远远的观望,到伸着脖子看,没一会儿工夫都围到了跟前,临近晌午,一些去田地里劳作回来的村民,路过周国富的门前也都停下来围观。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个小伙子干什么的,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小声的讨论着。

    有眼尖的长辈,好像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姚家湾那个二虎子,腿有点瘸的那个,看起来有点像。”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我记得那天有个瘸子是骑个破自行车来的,是不是他。”人群中有人附和。

    “应该就是他,你看他的眼睛跟二虎子一样,细小细小的,脸型也像,尖尖的像个猴子。”

    看起来是破案了,村民们还是强大,有时候比公安好使,就这一眼,就能看出他爹是谁。

    小虎听到了村民的议论,他嗓门更大了,“对,我爸就是二虎子,前几天在他们家喝酒,被他们灌醉了,骑车回去的路上摔断了骨头,现在在医院急救,你们说该不该他家负责,跟他们有没有关系?!”

    村民们意见也不统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你爸是在路上摔的,他都离开周家了,跟周家没关系了,那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他为什么会摔到,是因为喝了酒,酒是周家给的,那周家是要负一些责任。”

    “他是喝了酒,其他客人也喝了酒啊,别人怎么没出事,就他出了事,那说明还是自己的问题。”

    “要我说,喝没喝酒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他有没有喝醉,是自己喝醉的,还是别人灌醉的。”

    “那这个谁知道呢,只有跟他一桌的人才知道,他走的时候是不是清醒的呢”

    几个平时喜欢高谈阔论,没事就爱坐在一起喝茶聊广播里的新闻大事的长辈各执一词,好像说得都有道理,也没人知道谁更有理,大家互相反驳,相互争辩,都主张自己说的有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个让众人都信服的结论。

    小虎被众人围着,自己也累了,他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周家大门口的门槛上,“我今天一定要拿到钱,拿不到钱我就不走了。”

    众人东一言西一语,有的两两辩论,有的好心的刨根究底,有的关心起二虎子的病情,小虎没有那个耐心回答每一个问题,“叫周国富出来,我只找他,跟你们说没有用。”

    围观的人群隔一段时间就变化一下,有的看累了就走了,有的刚从外面回来又加入了人群。有人走有人来,规模没有变小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里。

    “回来了,国富回来了!”人群里有人最先发现了周国富的身影。

    “快回来哦,等你个把小时了,还慢慢悠悠的。”

    周国富有只腿也受过伤,虽然没有二虎子那样瘸,相比于正常人来说,还是要慢半拍。

    “都在我屋门口看什么稀奇!”周国富也被眼前这一大堆人搞蒙了,搞得像吃酒席那天一样。

    小虎听说周国富回来了,一屁股又站了起来,他也不认识周国富,只是看人群都看向西边的方向,那边只有一个个子不矮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镰刀,慢悠悠的朝人群这边走过来。

    “你认识他不,二虎子的儿子!找你要钱。”等周国富回到门口,周国强指着眼前这个瘦高的年轻人问他。

    “没见过,听二虎子说他有个儿子,还是国民托人把他弄出来的。是二虎子求国民,那天我也在。”

    众人一听,这小子原来坐过牢啊,果然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管谁把我弄出来的,我只知道我爸是在你们家吃酒席,回去出事的,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等钱救命。”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费力气把你弄出来,你不感谢我们,还找我们要钱来了。你爸不是躺在卫生院吗,我昨天还去看了他,他状态可以啊,还跟我们聊了一会儿,求国民把你弄出来。他都没怪我们,你倒是很勇啊,找上门来要钱。”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现在他已经在镇医院躺着,等着拿钱做手术了,要是凑不到钱,做不了手术,可能就没命了。”小虎从裤兜里掏出医生开的条子,递给周国富,“你自己看,已经转到镇医院了,病情加重了。”其实二虎子的病情倒也没有那么急迫,为了博取同情,尽快拿到钱,他故意把他爸爸的病情说的严重了一些。

    “我昨天还见了你爸,当时还好好的,还跟我们说了很久话,没看出来有生命危险啊。”

    “医生开的条子还能有假?我们已经交了几千块钱了,手术和住院费还要几千块,我们家的条件你也听说了,打死我,把我卖了也凑不到这么多钱。你们家是不是要出点力,负点责任。”

    村民一个月就几百块收入,差的几十块,一百不到,好一点的也就四五百。几千块钱那得存个两三年,对于农村人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你爸搞成这样,我们也很同情,毕竟曾经是兄弟,按辈分来说,你应该叫我伯伯。但说到责任,这个怎么说呢,他是在我们家喝酒,但我们没有邀请他,不是他自己上门,我们都不知道他回到大队了,我们也有几十年没有见,没有来往了。那天他是喝了不少酒,他骑车走的时候,我还问了他是不是醉了,能不能骑,他自己坚持要走,说没问题的。那天在场的人可以作证的。”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他不喝酒,他怎么会出事,他自己找上门,你们不把他灌醉,他怎么会出事。你们也可以不给他酒喝啊,让他少喝一点啊!”

    “来的都是客,他既然来了,总不能不招待吧,喝多少酒那是他自己决定的,我也没有跟他一桌,也没有劝他酒,他是不是醉了,也是他自己最清楚,我们也不好不让他走啊。你说是不是?”

    “有没有劝,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让他走的,谁又知道,反正都由你们自己说,就是不想负责任!”

    “你这样说那就没办法了,不行你就报警吧,看公安怎么说。我们这样争也没有结果。”周国富打开了大门,站太久都有点累了,秀琴正好在门旁边,她一直在仔细的听着外面人的对话,但她也不知道事情的全过程,无法形成自己的判断。周国富叫秀琴泡点茶,多拿几个杯子,给围观的村里的长辈也泡点茶。

    不能久站的长辈们跟着周国富进到堂屋,在长凳上坐下,小虎又弯腰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旁边好心的婶婶嫂嫂也在旁边劝他。

    “看病要紧,在这里坐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先找亲戚借借,隔壁左右都凑一凑,把手术做了,其他的事以后慢慢说。”

    “该借的都借了,我爸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戚,反正今天见不到钱,我是不会走的,我就睡在门口了。”

    “别这么说。国富也算是你爸爸的表哥,是你的伯伯,虽然几十年没有来往,说到底也是一门远亲。这样搞,扯破脸,两边都不好看。”

    “国富,你要是有钱,就先借点他,让二虎子先看病,救人要紧,其他事情以后再谈,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有命在钱有的是机会赚,人没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有个长辈出来打圆场,没说赔钱,只说借钱。

    “什么借钱,是他们欠我爸的,我是不会还的。”

    “好好好,不管是借的,还是欠的,拿到钱先去做手术吧。大家都退一步。你爸还躺在医院呢。”

    “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我家幺妹马上要读大学了,报名费也要三四千,还要生活费。前几天摆酒席也花了不少。”周国富是不同意承担责任的,毕竟人是自己来的,走也是自己要走的。

    “大家都不容易,要不我作主,大家都退一步。国富你拿两千,让二虎子先把手术做了。二虎子的儿子也退一步,这次拿了钱,就当两清了,以后不要再来堵门了。也不要再争谁的责任了。你当这两千是赔偿也好,是借的也好,反正不用你还了。你们觉得怎么样?”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长辈继续帮俩人调解。

    “国富,你表个态吧。怎么说也是表亲。”

    “两千块不是个小数目,钱我可以掏,但是责任也要分清楚,该我承担,我一定不推脱。”周国富还是有些不情愿,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小伙子,你什么个态度。”

    “能给两千就两千,但不是借的,这个要说好,我们是不会还的,也没有这个能力还,我们家还欠了好多债。”

    “国富,你看啊。虽然这个事,责任很难区分,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二虎子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一起撒尿的兄弟,就算是撇开这个意外本身,兄弟有难了,怎么也要伸手帮一把吧。他家这个条件,你也是知道的,你现在不帮他,他搞不好过几天就没了,救人一命也是积功德,菩萨会保佑你的,也会保佑秀琴有大出息的。”

    “是啊,是啊,有能力就救他一命吧,菩萨会保佑你们一家的。”众人附和,都劝周国富接受了这个条件。

    周国富做出一副很为难的姿态,长叹一口气,“罢了!开元叔这么说了,我也不想再去追究这个责任了。救人要紧,怎么说也是兄弟一场,只要小虎同意,这个钱我掏了,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大家两不相欠。”

    “小伙子,你什么意见?”

    “给钱就行,我只要钱救命。”

    终于,在僵持了快两个小时之后,事情总算是有了结果。

    周国富不情不愿的掏了两千块钱,他一肚子委屈。

    小虎拿了两千块钱,他虽然也觉得应该要更多,但他父亲等不及了,不允许他再在这里耗着,他反而有些开心的走了,他凭自己的本事,给父亲争取到了一大笔救命钱,他很骄傲。

    小虎走后,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周国富和周国强兄弟,还有秀琴陷入了沉思。

    “真是忘恩负义,亏我和国民还找人把他弄出来,现在倒好,我没找他家要钱,他倒找上门了。这叫什么事!”周国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二虎子也是个可怜人,他要不是出了车祸,死了媳妇和孩子,现在在城里应该过得很快活。又来一次车祸,这回自己也快没命了,就当是可怜他们吧,退一万步讲,他确实是在这里喝了酒,虽然我们没有大责任,多少还是有点因果。”

    “可怜他,谁可怜我,两千块不是小数目,幺妹快要开学了,这拿了我给她准备的一半学费。”

    “钱不够我这里有,还不够可以找国民,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去找他。”

    “你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老的身体也不好,小的还有孙子,到处都要用钱。国民就算了,太多人找他,上次二虎子的儿子也是我求他找的人,不麻烦他了。”

    “要不我不读大学了,我去读大专吧,不要学费,学校还有一笔奖学金。”看到父亲这么为难,周秀琴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想法,其实分数出来后不久,就有大专学校联系过她的老师,看她有没有这个想法。

    “别说这种傻话,钱不是你操心的问题,不读大学上大专,以后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大专是学技术,大学是学理论,反正出来都是要工作的,大专对工作更有帮助。”嘴巴上说不后悔,想上大专,其实她是不想家里人付出太多,也不希望父母再为钱左右为难,到处求人,他们的年纪也不算小了。

    “别瞎想,大学和大专还是区别很大的。你没接触过社会,看得不够远。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叔叔有,叔叔没有你二叔有。你二叔在城里,他懂,要不晚上给他打个电话,听听他的意见。”

    “不用听,你就安心等着上大学好了。还有好多人欠我的债,我收一点回来就够了。”

    “不妨碍,不妨碍,多听一点意见不是坏事,国民在城里那么久,他肯定比我们村里人懂得多。”

    在叔叔周国强的耐心开导下,周秀琴慢慢打消了读大专的念头,晚上给周国民打了电话,周国民知道了前因后果,二话不说,当场就拍胸脯,两千块钱他出了。他本想再找派出所的人沟通一下,是不是给二虎子的儿子小虎一点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在周国强、周国富的再三劝导下,也就作罢。

    二虎子也是个可怜人,他的儿子也不是个省心的主,但还有些孝心,做事是比较鲁莽,出发点还是好的,不想和他计较,二虎子还在医院,先保命再说。曾经也是兄弟,哪怕只有小时候的回忆,却也刻骨铭心,单纯天真而美好,不忍心去戳破它,哪怕它只是一串泡沫,也让它自我消散,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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