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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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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让我回去?”

    “不然呢?”

    踏下最后一节台阶,邢学宁紧了紧卡在肩膀上的包带。他回头,殷然就现在楼梯拐角的位置笑吟吟的看着他。

    “不给我开药?”

    “按照常理说我应该给你开药,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药物治疗。”殷然走下楼梯,绕过邢学宁的身边到前台摸出一包烟,他拆开包装盒,抬手递向邢学宁,“来一根吗?”

    邢学宁没有接,殷然也不觉得尴尬,抽出挤在里面的香烟衔在嘴里,不管会客室的墙面上明晃晃写着的“禁止吸烟”四个大字,直接拿出火机点着了嘴里叼着的烟。

    他抬眼看了看邢学宁的神情,那双眸子始终盯着自己手中的火机。

    “再坐一会儿吧,外面好像下雪了。”

    邢学宁靠窗很近,他的斜挎包就放在扶手上被他的手臂压得严实。殷然了然的看着他的动作,他明白,邢学宁对于自己的戒备心还是百分之百,纵使他已经在自己的劝导下说出了一直没办法说出口的心事。

    殷然还记得,赵渺在电话里跟自己形容过邢学宁的长相——冷白皮,棱角分明,眼睛长得很特别,狭长又有些锐利,身高在一米八左右,比较瘦。殷然起初觉得赵渺说的这些记忆点组合起来的人会看起来很奇怪,或者说会让人觉得很有压迫感,很难接触。可能事实上原本的邢学宁或许就是自己想的这样,但是他现在却根本释放不出原本的锐利。

    “我叫殷然,二十六岁。大学是在御临市上的,医学院主修医学心理学,对犯罪心理学也有一点研究。毕业之后在省医院参加工作,但是我觉得医院里的工作太枯燥就辞职自己单干。和赵哥是在龙吉市中心认识的,当时御临有个犯人逃窜到这边,在商场里准备再次犯罪被我看出端倪,赵哥他们正好过来排查,我作为证人协助了调查并且出庭作证。后来赵哥把我推荐给龙吉市局,一来二去的我就和警局也有点关系。”

    撇了撇嘴,邢学宁偏头看向窗外,鹅毛大雪倾盖而下,傍晚时分天色阴沉,窗子倒映着两个人的映像,殷然手中的烟头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

    这小子真的很啰嗦,自说自话还说得有声有色的。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们做警察的不就是喜欢听人把自己全盘托出吗?”

    殷然说话总是带着笑意,可这种笑意却总是蕴藏着可以将人激怒的挑衅。

    邢学宁听着他的话,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他刚要张嘴,却被殷然突然打断。

    “你不用生气,我这话不是对你,也不是挑衅你。因为我和我刚才描述的警察一样,我也很喜欢看别人把自己完全展露在我面前。放在平常生活里这算是八卦,但是在我这却是能救人一命。”

    “关我屁事?你就这么确定我今天离开了,以后还会过来?”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邢学宁的声音冷冷的,殷然却笑得更深,他没急着回应邢学宁的话,而是重新拿出一根烟,再次在邢学宁面前点燃。

    这次,邢学宁没有颤抖,没有怔楞。

    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因为我和警界有交集,所以我听说过你。传闻里的邢二刀可是雷厉风行,手法利落果决,面对尸体冷静且敏锐。邢先生,你是个优秀的法医,那我想请教你,你知道残疾在病理上的意义是什么吗?”

    “因疾病或外伤导致,无法被医学完全复原的器官或组织及肌体”

    “不,残疾的意义除了你们法医会着重关注的肢体、器官发生不可逆损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殷然的话,顿了顿,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随后又下滑到自己胸口,“精神,还有内心。”

    “真看不出来,衣冠楚楚的心理医生一开口就是不带脏字的骂人话?”

    “不是骂你,是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残疾,真的会出现。”

    殷然重新点燃的烟没有叼在自己嘴里,却反过来递给了邢学宁。邢学宁迟疑了片刻,没有伸手,他明白殷然话里有话的含义。

    “我只是没想好要不要相信你。”

    “法医提出刻画假设的时候,也就仅仅是凭借尸体带给你的表象提出猜想。邢先生,在普通人中有人见到尸体就会产生急性应激障碍,而你的心理素质比他们高出太多了。你是法医,同样也是医生,很多事情换一种角度去提出猜想,可能线索会更清晰。”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想问的是,你想不想变回正常人?”

    正常人?

    啊,我原本以为,我本来就是正常人。

    苦笑一声,邢学宁垂眸看着殷然手里逐渐燃烧到根部的烟头,大块燃尽的烟灰在没有支撑点的烟嘴上摇摇欲坠。他突然想起了十五岁时坐在天台的自己,当时他心里的想法其实也和真实的情况背道而驰。

    他当时认为,所有人都变得陌生无法接触,可在这种潜意识对自己传达想法的过程中,变得陌生无法接触的人是自己。

    当时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他以为自己从十五岁轻生未果之后变回了正常人,可是现在当他觉得他是正常人的时候,他却早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坚持着在自己心境崩溃的时候接受了强制的心理干预,身心被所谓的医疗手法折磨得筋疲力尽,却又要对自己传达我仍然是正常人,我依然可以完成我原本的工作,承担我原本的责任。

    其实他早就已经崩坏,和殷然手中的连接烟灰的烟头一样,摇摇欲坠。

    “你为什么做法医?因为对生命的敬畏,还是对人性的不信任,还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大爱?没有人愿意接触尸体,尸体会让人觉得生理不适,还会传播病菌,你为什么跟所有人背道而驰的选择接触他们?不觉得晦气?”

    “我”

    “我来替你回答。你现在也不确定你的初衷是什么,因为你现在很累。也因为你亲眼看到已经顺利救援了你们后却又返回火海托送尸体的梁辰,死在这条和所有人背道而驰的路上。所以即使你原本心中有信念,现在它也是零散的。”

    怪不得刚刚在诊疗室里他听了自己的故事之后一言不发,他在窥探自己的内心,他在抓住自己心中不成形状的困惑。

    邢学宁听着殷然喋喋不休的话,突然把手伸过去将掉落的烟灰接住。

    他听到了殷然的声音戛然而止,抬眼看向他的时候,邢学宁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荒唐。

    他笑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有负担的笑了。

    “你还想做法医,对吗?”

    掌心的烟灰还是还是一小节,却有一部分在摔下来的时候就变得零散,邢学宁看着掌心里面的灰烬,回味着还没有消退的灼烧感,心里仍然恐惧温度,却忍耐了下来。

    “我不想变成残疾。”

    邢学宁并不是弱小的人,这一点邢学宁或许还不懂,但是殷然看得出来。

    殷然看着邢学宁的笑,语气也不再是带有试探的意味,反而很平常的开口陈述。

    因为,邢学宁已经接受了他的治疗。

    “我是治疗活人的医生,生病的人我不会控制,但我也不会让他们真的变成残疾人。所以,如果你还是对我抗拒,那不如我们就把这次治疗当成你平常的工作,这是属于你的案子,警员、主谋和受害者这些角色你都可以选择,我可以是你的伙伴也可以是你的帮凶。我们没有限期破案的规矩,但是死命令是一定要侦破这个案子。”

    “那如果我选择我是主谋,让你做帮凶,这个案子还怎么查?”

    邢学宁真的挺特别的,就像赵渺所说,他的目光是很锐利的。他的枯竭已久的兴趣突然被调动起来,眼里也自然有了神采,整个人和方才所有的神色做对比,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那这就是案中案,我们要把帮凶和主谋全部关起来,他们在笼子里,我们还在外面,案子不就破了?”

    “不符合逻辑。”

    “人本来就很累了,干嘛还要活得有逻辑。我只是想让你痊愈,扮演的角色不重要,经历和结果才重要。”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邢学宁听懂了殷然云里雾里的话,他也想通了,愿意接受这个小自己两岁的毛头医生。

    他不对病理下手,他会让自己反感却又在尺度之内。

    邢学宁想好起来,他不想再抗拒或是被伤害。他也懒得很,懒得重新接触其他的心理医生。他想,或许其他的心理医生,未必会像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说了一大堆不在诊疗结论上,却不知道怎么的可以让自己听进去,被他引导。

    “其实我真的挺不喜欢和活人接触的,我觉着他们都像你似的,话多,心思多。”

    “我也不喜欢不听话的患者,别扭,抗拒治疗。”

    俯身抽出殷然烟盒里的烟,邢学宁摸过桌上的打火机,按下的时候他的手还在颤抖,却还是点燃了手里的烟。

    “下次治疗约在什么时候?”

    “约在你放松的时候,我没有其他患者的时候。”

    穿得像个人似的,说得话倒没一句听着舒服的。

    久违的吸了一口烟,邢学宁的视线看着忽明忽暗的火星,良久,他掏出了口袋里的电话放在茶几上。

    “留个联系方式吧,下次我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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