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天
“因为我有的时候会来这里画画,所以艾特先生一般都是不锁门的。”
走到美术教室前,利奥完全没有敲门的意思,直接拉着维特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边走还边解释道,“因为我有画作放在这里,艾特先生怕我找他拿钥匙会耽误太长时间,错失灵感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
只有暴力美学没有艺术细胞的维特,顿时对此肃然起敬。
美术教室的布置很简单,教学白板、课堂桌椅、以及一些简单而著名的雕塑模型,除却用厚重的明黄帷幕遮住了所有的墙壁这点比较奇怪外,似乎和其他教室也没什么区别。
利奥熟门熟路地拉开其中一面墙的帷幕,然后指着墙上面挂着的绚烂画作,有些小骄傲地回头向维特介绍,“你看,这就是艾特先生指导我画的最好的一幅画…………维特,你怎么了?”
那是怎样的画面——
大约是一副长方形的半身景物像。
画面的背景是半栋正在融化成汁的桃红色建筑物,而建筑物的顶端则连接着一座同样处于融化中的、高大的巴洛克式弧形回廊。
两者的边缘时而被勾勒出极为精细的几何线条,时而糅合了丑恶的绿色脓液,这些对比让整幅画显得瑰丽曼妙,又怪异无比。
而作为其中点睛之笔的主题,则是那建筑物旁边一座黄金塑像的背影。那塑像调色纯净,十分高大,甚至单论体积要超过旁边的桃红色建筑物。
它伫立在苍白回廊之下,上半身隐约能看出人形,而下半身的褴褛衣料则被调得如同掺了蜜的黄金酒,倾倒着混杂进画面底部那些颠倒的蓝天和浑浊的晚霞里。
在塑像面前的虚空中,挂着一面肮脏不堪的镜子,任何人类的语言都无法形容那镜中映出的倒影,宛如千变万化,又宛如空无一物。
不,也不能说是彻底的空无一物。
眼下,仿佛就有什么诡异的邪物,在那镜子的阴影面孔中注视中缓缓浮现。
“!”
邪物扭动着自己那鸟与巨型蝙蝠混血的身体,尖锐的巨喙大张着不停嘶叫,试图从画像中挣脱出来。
“利奥,不要回头,就这么走过来。”
面对挣扎着即将从画作中爬出来的怪物,维特愉快地扬起笑容,两枚尖尖的雪白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那些充斥着暴虐因子的血液,正在因敌人的出现而逐渐沸腾,
“乖孩子。”
维特跃跃欲试地盯着那幅画作,可嘴上却还模仿着母亲当初哄着自己的轻柔语气,“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睁开。”
他随手拎起旁边的椅子颠了两下。
幸运的是,教室里的课桌椅并不是酒馆里那种便宜的烂木头,而是实打实的金属制品。
尽管课桌椅并不算什么正经武器,拎一个提在手里也不能说很有安全感。
不过,这也要看拎的人是谁。
比如说放在维特手里的时候,没有安全感的就是那些还敢继续站在他对面的家伙。
“维特,”
就在维特准备先下手为强时,利奥的声音在他背后恐慌而虚弱地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好疼,我的头好疼……”
一瞬间,铅灰色在四周蔓延开来,模组的时间被静止了。
【调查员维特请注意,npc利奥·萨尔特因为感应到了非人种族所带来的污秽恶魇,承受了超出其年龄阅历所能忍耐的精神压力,在无声的黑暗中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与不安,每一轮战斗都将对其进行理智检定。】
【d100=71/35,利奥·萨尔特的“理智”检定失败,投掷1d6的理智削减数值。】
【1d6=5,利奥·萨尔特的理智值降低了5点,目前剩余点数30。】
“……”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原来如此,”
这下,维特的笑容在脸上彻底消失了,他并没回过身去看利奥,而是盯着那只已经从画框里探出一半身子、此时却僵滞不动的恐怖生物,“知道这种东西对我没用,就朝这孩子下手吗,奈亚拉托提普,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
大概是因为被正式呼唤了尊名,忽然的,在这间美术教室内,一阵堪称癫然狂乱的尖笑声,宛如焚烧易燃物般地炸响开来……!
这是来自晦星之海,伏行之混沌的喧闹大笑,亦是为敌人献上的嘲弄和赞礼。
【本模组制作者让我转告您:「卑鄙,但是有用。】
虽然笑声可怖,但kp的声音依旧是彬彬有礼中带着一股迷醉的英伦绅士音,仿佛不管是下手精神折磨一个年幼的男孩,还是正面面对身为外神天敌的维特那股沉重阴冷的杀气,对它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动容的事情。
【「只要您一日被束缚在「使命」当中,这一招就永不过时,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kp停顿了一下,
【「殿下的怒火还是一如既往的耀眼,但放纵它焚烧一切,只会让您的记忆更加黯淡。」】
“……”维特沉默了。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身上的杀意明显已经降低了很多。
【「正如阿瑞斯的勇武和胜利也需要美神的微笑来点缀,希望从玫瑰花瓣上滴落的甜蜜露水,可以平息您的愤怒」】
“我从来都对男女情爱之事抱有憎恨,这种花言巧语欺骗不了我。”白发金眸的少年平静地说道,“但有一件事汝说的没错。”
“既然那个拥有记忆的我,没有按照之前的预想放弃「使命」,想必的确有什么东西出现,然后阻止了我的想法。”
“万年遗恨一朝中断,我会将之视为毕生挚爱也不奇怪。”
“但世间有形之物,终将逝去。”
他丢开已经无用的课桌椅,蹲下身单手背起闭着眼睛的利奥,对着虚空的某一点眉眼漠然地说道,“希望等我再一次准备好放弃「使命」的那天,汝这卑鄙的一招,还能继续发挥它的效用。
【「……那我尽情期待吧,毕竟“希望”才是潘多拉魔盒里最大的恶意。」——滴,本模组制作人的建议传达完毕,请开始选择您的下一步行动。】
“我选择现在撤退。”
……
“头还痛吗?”
“……已经不痛了,”利奥把头埋在维特的肩膀上,声音发闷,乖巧得让人心疼,“你的手还受着伤,放我自己下来走吧。”
“我不疼,“维特把他往背上颠了颠,“刚才那个怪物不知道还会不会追过来,我背着你的话,咱们两个也能跑得快一点。”
比起之前两个人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挨个教室轮流参观的时候,现在的气氛可以说是非常压抑了。
为了避免随时可能出现的袭击,维特只好把利奥背到了视野更加开阔的操场上。两个人一起坐在那处据说是他和死党一起成立的“秘密基地”里,默默地望着天边被染成赤色的晚霞。
忽然,利奥小声哽咽起来,
“维特,我寄出去的那些邀请函……是不是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来帮我的人要么出车祸了,要么失踪了,还有你的手、缇娅的店……现在就连艾特先生也是坏人,”
利奥像是因为刚才的事情遭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鸵鸟般地把头埋在膝盖上,“所以,他以前教我画画,夸我画得好,以后一定能成为有名的大画家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都是在骗我对吗?”
对未来美好的期望、对重要之人的崇敬和自己,都被刚才那只超脱凡理的怪物无情地撕碎了,有些成年人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更何况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骗我?”
利奥的眼神变得十分黯淡,他难过地说道,“爸爸和妈妈说,他们会永远爱我。”
【“吾之长子,尽管汝之命运遍布灾祸、汝之前路长满毒棘,但汝无需畏惧。吾将庇护于汝,对着神圣的斯提克斯起誓,汝必成为死亡和病痛的主人,无论何时、何地,永不受其的侵害——即使死亡,也无法阻拦你应有的「使命」。”】
“姐姐也说,她绝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我。”
【“我的儿子,摩伊拉向我展示了你的未来,看到以后你经历的一切都是……母亲是多么的痛心,留在这里吧,只要一直留在这里,你将不遭遇任何凄惨和痛苦的事,我向你保证——在我的胃里,绝对没有其他人会来伤害你。”】
“我以为自己唯一能相信的东西只有画画,可没想到就连艾特先生也在骗我。”
【“对不起!对不起维特殿下!求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只有这一次!这一切都是为了雅典、为了人类!求您去劝劝您那冷酷无情的父亲,让祂不要再给这些充满苦难的民众继续降下惩罚了——将您的心脏献祭给神明,一定能够唤起祂们的怜悯。”】
维特并没有去看泫然欲泣的利奥,而是学他的样子将自己的半张脸埋在膝盖里,注视着天边越发绚烂的霞光。
尽管这份仿佛燃烧了天空的辉煌之后,将是冰冷又永无止境的长夜。
“那我们能怎么办呢?”
他轻声说道,“命运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摩伊拉三姐妹操纵的骗术,更胜过巧舌的神使赫尔墨斯。”
“我们能做的事情,难道就只有绝望地接受这一切之后,将自己和他人的人生都送进永恒的无间地狱么?”
黯淡的霞光从在那双蜜金色的眼眸中逐步抽离自己的尸体。
“或者说向希望摇尾乞怜,”
维特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她可是全天下最难讨好的女神了,你得没日没夜地把她放在心尖上,跪在地上,像狗一样地祈求她从盘子里施舍一点的残羹剩饭给你。”
“不过,我敢向你保证。”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拎着利奥的后衣领,把还蹲在地上抬着头看他的男孩提起来,
“什么潘多拉魔盒里最大的恶意……全都是废话,等你得到她的欢心之后就会发现,来自希望的回报,永远都是人生中最慷慨的,最会让你感到满足的东西……你那是什么表情,听不懂吗?”
利奥呆呆地望着他,摇摇头。
……对呢。
教育只有30的某人忽然想起来,眼前这是个九岁的孩子,哪怕放在他那个年代,也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孩子,追求女神什么的……比方打错了。
于是他破罐破摔地直接问道:“那你还想不想画画?”
利奥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那你就拿着笔,继续画吧。”
某方面可以算得上是严重偏科的维特揉了把他的头毛,然后又在利奥谴责的眼光中,尴尬地替他把被揉乱的假发重新戴好,“剩下的事情,就让大人们来替你解决好了。”
在男孩充满“感动”的死鱼眼中,他懒洋洋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差不多到去找太宰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