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圣女
我并不配被称为圣女。我只是一个卑微而可怜的少女。
我的名字是凯瑟琳·温莱特。并不是圣女，只是一名修道女。
我的人生至今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
父母是虔诚的圣神教徒，祖父是王都下町的圣心教堂神父，我很早就失去了父母，成长在祖父身边。教会定义的恢复魔法和净化魔法天赋较高，由于在教会长大，我走上了虔诚的信仰之路，成为圣心教堂的修道女，全心全意地帮助人们。
如今，我明白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的平淡无奇。一切都是如此单薄。
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与父母度过的幼年时光也只是模糊的存在，没有什么感伤可言。
走上信仰之路，是因为周围的人希望如此；为信众服务，是因为我理解这是值得的行为。我只是按照周围人的期望行事，毫无自主性地为大家付出。
那时，我内心是否真的有意愿拯救人们，现在已不得而知。因为我只是在回应周围的期待。
我毫无头绪地付出，不断遵循圣心教堂的教义，治愈受伤和疾病的人们，净化危害人民的亡灵。
我不接受报酬，持续这样的行为，渐渐被人们称为圣女。
那时的我充满困惑，名声不断上升，只因迎合他人的期待。尽管我从未因个人情感行动过。
即使被称为圣女，我的所作所为并未改变。只是不断地满足周围人对圣女的期待。然而，相比以前，我的生活确实变得更加轻松。只要使用圣女的名号，便能引来不断涌现的捐赠和援助。
我将得到的捐赠和援助用于人民之需。因为这正是周围人对我作为圣女的期望。
那时的我拼命地满足着周围人的期待。我一直在顺应他人的期望生活，如果我背离这些期望，我会怎样，我并不清楚，只是感到不安。
在同一座教堂里生活，即使祖父用悲伤的表情望着我，我也无法停下脚步。
而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成为教堂内不同派别争夺的目标。
我和祖父属于圣心教堂的保守派。
保守派强调坚守圣灵教的古老教义，认为教堂不应该持有权力，应该生活在平民中间，关心人们的生活，助力人们过上健康而宁静的日子。
被称为革新派的教堂与之敌对，他们认为教堂应该以神的名义保持神圣不可侵犯，拥有权威。
保守派将神的教导放在第一位，而革新派则把神本身置于第一位，两者的思想有着明显的不同。
在革新派看来，保守派像是在贱卖神赐予的神圣魔法，违背了神的教导，这会损害他们的权威。
像我们保守派这样，轻易使用神圣魔法是对神权的亵渎，这是革新派的观点，但实际上在保守派内部，这是一种统一的看法，可以提高神圣魔法的稀缺价值，进而提升掌握神圣魔法的教堂的权威。
对于革新派来说，他们真正的想法可能是，神圣魔法作为提升他们稀缺价值的工具，如果被轻易使用，他们的价值会下降。
此外，保守派的政治思想对于革新派来说可能也不吸引人。革新派已经在阿德拉王国的中枢渗透，但尚未获得较大的权力。
即使革新派对王国的贵族采取强硬态度，保守派可以以教会不应干预政治为由进行反驳，所以革新派肯定希望尽早排除我们保守派的存在。
革新派宣称王权是由神赐予的，虽然阿德拉王国的王室会庇护他们，以神的名义保证自己是合法的国王，但并不是所有贵族都接受了革新派。
因此，为了巩固他们的体制，革新派努力的排除保守派。
今后，为了让教会在政治上获得强大的地位，那些坚持教会不应涉足政治的保守派无疑是妨碍的存在。
结果，属于保守派的神父所在的教会遭受了一连串的骚扰。由于主流已经是改革派，所以保守派很难向教会高层寻求帮助。
当然，我和祖父居住的教会也成为了目标。我很快就意识到了，改革派的目标是我。作为属于保守派，被称为圣女的我为人们进行救济活动而不求回报，对于改革派来说显然不怎么舒服。
祖父努力不让我担心，我很快就明白了他在处理各种事情。我看得出祖父渐渐变得憔悴。祖父从未向我解释过教会的内部情况，我明白这是为了不让我多虑。
但教会的派系斗争已经无法掩盖，自然地传入了我的耳中。听到有关教会派系斗争的话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尽管想要满足某人的期望，但这可能会让其他人陷入困境。就像我的祖父一样。
我开始考虑以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开始对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感到困惑。
正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那个人——阿罗德大人。
那天，我正在与祖父一起居住的教会后面的墓地进行清理。就在那时，我被亡灵魔物袭击了。亡灵魔物的出现并不罕见。没有经过净化的尸体很容易受外界影响而变成亡灵。
尽管亡灵本身并不罕见，但出现的地点却是个问题。沉睡在墓地的死者都已经被净化，不应该有亡灵的产生。
亡灵出现的瞬间，我明白了。很可能这也是改革派的手笔。我已经理解，改革派早就开始明目张胆地试图清除保守派，但我没有想到他们会采取如此直接的手段。
教会出现不死者的传闻极其丑陋，仅凭这一点就会被认为是无能的教会成员。尸体净化是极为简单的魔法，修道士没有不会的。因此，从墓地产生不死者之类的事情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教会成员故意疏忽或者无能之类的情况，否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和祖父在经过完美净化的墓地做过无可挑剔的清理，一千分之一的机会都不可能出现不死者。但如果真的出现不死者，那必然是外部势力的影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只会是革新派吧，我当时确信如此。
不管有什么原因，事实是教会的墓地出现了不死者，一旦这个事实公之于众，世人必然会对我和祖父的能力和工作产生怀疑。无论如何，很多人只关注表面发生的事件。
当时我能做的就是迅速净化不死者，暗中处理，以免引人注目。然而，我的计划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阿洛德大人的出现。
不死者的头颅爆裂开后，过了一会儿我才理解了局势。四周一瞧，一个看起来比我年长一些的青年，正在无聊地玩弄着一块石头。通常的话，我可能会告诉他有危险，建议他逃跑。但在那个时候，我立刻意识到我自己可能是个碍事的存在，于是我远离了面前的不死者群。
紧接着，另一颗不死者的头颅爆炸了。我毫不怀疑地理解，是那个青年所为。在那个青年轻轻挥手的瞬间，划破了风的声音，不死者倒在了地上。随后，面前的不死者群立刻停止了活动。
我面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只能呆站在原地。仅仅是投掷石头，那个青年就击溃了不死者群，我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那个人给人留下了强壮的体魄和锐利的面容的印象，但不知何故，不会让人感到难以亲近，反而给人一种柔和的氛围。
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尴尬，那时的我竟然没有察觉那位就是阿罗德大人。
当时的我，居然只想着怎样妥善处理这一情况。首先表达感谢之情。
从那时起，我一直在考虑着如何才能保守教会的尊严，让关于亡者事件的事情保密，如何能够不让祖父担心和烦恼。我只考虑着自己的安全。尽管被人们称为圣女，但我深感自己太过可悲。
那时，我做好了接受任何请求的准备，然而阿罗尔德大人只是凝视着传达感激之情的我。他的目光仿佛在看着我，又仿佛在看着另一样东西。那双眼眸透露出深刻的思考，仿佛能洞悉我卑微的想法，我立刻意识到他已经看穿我，我无法轻易地逃避，感到自己的卑劣，只能一言不发。
阿罗德大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沉默持续了多久呢？实际的时间或许并不长，但对我来说却是漫长的永恒。在这段时间里，我内心的一切都被阿洛尔德大人看穿了，毫无疑问。
不久，祖父走了过来，局面才得以平息。阿洛尔德大人不愿接受任何报酬离开，然而祖父阻止了他，坚持要付给他一些报酬。阿罗德大人显得有些困惑地接受了，但我们无视了他的困惑，强行递给了装有银币的袋子。
虽然我们借口是报答他帮助了我，但阿罗德大人无需多想就能理解这是为了让他保守关于教会不死者事件的秘密的封口费。
尽管明白这样做会贬低阿洛尔德大人无私的行为，我们却无奈地认为，通过付报酬来确保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要。尽管没有任何谋算，我们还是选择了付出代价，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尴尬的是，那时的我们比起心灵的联系，更加相信金钱的联系更为坚固。因为我们见证了，誓言共同追随正确信仰道路的守旧派成员，却因金钱而轻易地转向了革新派。
我们曾企图以金钱解决卑微的问题，阿罗德大人究竟怎么想的，现在虽然不得而知，但那时的阿罗德大人，虽然顾虑着我们的心情，还是谦虚地接受了赏金，甚至对于我们那种践踏了阿罗德大人感情的行为，他还主动提供了帮助，显然是关心我们。
随后，阿罗德大人离开了教会。片刻后，我才终于意识到那位就是阿罗德大人。明明在外表上有许多可以识别他是阿罗德大人的特征，但我还是感到无比尴尬。
阿罗德大人的传闻我也曾听说过。起初，他打倒了住在下町的恶棍们，掌控了下町的黑社会，成了粗暴青年。
接着，他跳入了凶暴的猪妖群，勇敢地救下了数人的性命，成了勇敢青年。
最后，他毫不顾忌自身危险，心怀无私，帮助人们，成了勇者。
虽然几天前他才来到这个城市，但下町已经充满了阿罗德大人的传闻。
每次听到这些传闻，我都在想，阿罗德为什么要帮助他人呢？在我遇见他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为了满足周围的期望而这样做的。我当时认为我和阿罗德有着相似的想法。
但实际见到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是如此不同。阿洛德大人一直在按照自己的心愿为人们付出。他的心态与我只是为了迎合周围期望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我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与阿洛德大人的相遇并没有结束。第二天，我们又见了面。
那是因为我们掌握了派遣亡灵前来教会的幕后黑手的藏身之处。前来教会的亡灵明显是被某人引导，我们请阿罗德大人帮忙拘束那个引导亡灵的人。
阿罗德大人很可能已经猜到了，那是革新派的一员，所以祖父陷入了是否将阿罗德卷入教会派系之争的困惑。但由于没有其他可以期望合作的人选，我们只能羞愧的请求阿洛德大人的帮助。
阿罗德大人一边听着祖父的话，一边注视着我。
他的目光始终如一，透露出深刻的思索，我直觉到他已理解一切。我毫不犹豫地抛开羞耻，我们向他请求竟然让我感到羞耻。
阿罗德大人对我们的请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不顾生命的危险，毫不流露出一丝焦虑。他的态度让我觉得，他才是真正的英雄，这让我的内心不可思议地激动起来。
当时，心怀崇高志向的阿罗德大人，无论前方是怎样的境地，我都发誓要保护他。然而，很快我意识到这是多么的傲慢自大。
阿洛尔德大人毫不费力地击败了潜伏在王都地下的亡灵群。面对比我想象中更多的亡灵，阿罗德大人毫不畏惧，坚定地前进。
曾经发誓要保护他的我，却在阿洛尔德大人的庇护下得以保全。此刻，我已不再感到羞愧，取而代之的是对阿洛尔德大人的崇敬之情。
我一直引导着阿洛尔德大人，但不久后，在大量亡灵面前，我筋疲力尽。阿罗德大人毫不犹豫地背起我，坚定地前进。他既没有责备我，也没有安慰我。
他只是平静地接纳着我的一切，我能从依靠阿罗德大人的背后感受到一种宁静，我的心跳逐渐加速。我当时并不理解这种感觉，但意识到脑袋飘忽起来却又愉悦的感觉不合时宜，我把这感觉摇散，却依然铭记在心。
于是，我被阿罗德大人背负着，来到了地下墓地。我难以用言语描述那之后发生的事。那时的我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即便被尊称为圣女，我也只是个无能的小姑娘。
墓地里有吸血鬼。
吸血鬼，是一种被称为亡灵中高级种族的存在，普通的圣职者和战士无法对抗。要剿灭他们，需要圣神教会最强大的战力，即圣骑士。
为什么，如此高位的魔物会出现在王都的地下呢，这个疑问立刻就被那位吸血鬼回答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吸血鬼是与革新派的主教签订契约并被召唤而来的存在。这位吸血鬼明确表示，主教召唤吸血鬼的目的是为了摧毁我和祖父所居住的教堂。
我只能无语，无法相信这个吸血鬼的话。作为以净化亡灵为职责的圣神教会的主教，竟然把亡灵当成棋子，这绝对不能容忍。
无论如何，都必须告诉别人。虽然如此想着，但那时的我却被吸血鬼面前的恐惧所束缚，无法动弹。
就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再次拯救我的，还是阿罗德大人。阿罗德大人毫不畏惧地面对吸血鬼，紧握剑柄准备战斗。
我想喊叫让他逃走，却来不及，阿罗德大人和吸血鬼的战斗已经开始。
我只能想象到阿罗德大人倒下的情景。吸血鬼作为魔物中的强大族群，即使再强大，也难以单凭阿罗德大人一个人击败。那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这完全是多虑了。
阿罗德大人始终压倒吸血鬼。他如闪电般迅猛地进攻，每一次剑击都像是破城锤击，不停地轰击着，使吸血鬼只能被动防守。吸血鬼深知，稍有闪失，战局就会立刻终结。他的脸上毫无一丝慌乱。
在此期间，吸血鬼拼命地催动魔法，试图扭转局势。虽然那只是将剑击开的微弱魔法，但吸血鬼似乎抱着一丝胜机，试图发动反击。然而，他的计谋很快就被击溃。
被挑飞的阿罗德大人立刻出拳，狠狠地击中吸血鬼的脸。发出一声令人难以置信的闷响，吸血鬼的脸陷了下去，脚步也变得踉跄。
阿罗德大人没有停下攻击，他将吸血鬼压倒在地，盘膝跨坐在上面，拳头接连不断地击打着吸血鬼的脸。这并不是什么优雅的战斗方式，但其中蕴含着生命的力量，散发出独特的美感。我屏住呼吸，凝视着这一幕。
终于，吸血鬼耗尽了力量，身体化作灰烬崩散。高位的亡灵拥有强大的再生力，但经受短时间内的连续重创后，也会无法维持身体而走向毁灭。然而，我却不知道有人能够用空手做到这一点。
就在我陷入难以置信之际，阿罗德大人不露丝毫情感，温柔地抱起倒在地上的我，背负起我，毫不言语地开始走回家的路。
在回家的路上，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阿罗德大人。尽管被称为圣女，但归根结底，我除了成为累赘什么都做不了。
阿罗大人只是默默地前行。这时的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意识到阿罗德大人并没有对我抱有任何期待。
作为一直以来迎合他人期待而活的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主动行动，从而引起一个并未对我抱有期待的人的关注，我感到迷茫。
于是，在困惑中，我将身体交托于阿罗德大人的宽广背膊，心中涌起难以理解的安心感。
我们毫无意外地回到教堂，将发生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向祖父说明。祖父听完我的叙述，脸上露出一丝严肃，随后转向阿罗德大人表示感谢，并送他离开。
我眼睁睁地看着阿罗德大人离开教堂，心中却涌起一种莫名的郁闷。祖父也望着他离去，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尽管被卷入其中，我想他也没有想到会演变成这么棘手的事情。
我也没有想到革新派会采取如此强硬的手段。即使要打垮保守派，也不至于这么急迫，完全不理解这么匆忙的原因。
祖父虽然是司祭，却在保守派中地位显赫，或许是想要推翻祖父，从而迅速瓦解保守派。但为何如此急迫，我却不明白。
之后，我与祖父商讨了未来的计划。我坚持认为，我们应该立即将地下发生的事情告知同为保守派成员的人，但祖父只是摇了摇头。
&34;情况不太妙。而且没人会相信的。&34;
但即便如此，祖父还是给那些值得信赖的人写了信。在那时，祖父一边带着悲伤的表情，一边对我说道。
&34;在遇到问题时就拜托阿罗德大人吧。&34;
也许祖父对未来有所预料。尽管我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却无法接受。不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我这样想着，拒绝去思考。
于是，情况演变至今。
我的眼前站着，一个丑陋肥胖的主教和几名异端审讯官，他们嘴角挂着嘲弄的笑容，俯视着我们。他们刚刚带着许多僧兵，闯入了教会，粗暴地将我和祖父束缚住。
他们声称前来的原因是为了调查我们教会所在王都下城区增加的亡灵问题，但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如果是这样，不需要带来异端审讯官。
大概是为了编造，我们和亡灵有关的嫌疑，让异端审讯官来审问我们。也许他们会宣称我们与召唤亡灵的邪法有关。
异端审讯官的职责是将一切都弄清楚。他们会用残酷的拷问逼迫对方承认，对方的生死对他们来说毫不在意，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们的存在已经明确地表明，眼前的主教有意杀害我和祖父。
采取如此强硬的手段，可能是因为他们准备的吸血鬼已被消灭。眼前的主教可能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采取直接行动。但是，为什么如此急迫，我无法理解。
究竟为什么？然而，现在问出答案已经无济于事。因为我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归根结底，我这一生一无是处。虽然被称为圣女，但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最终只能可怜巴巴地死亡，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姑娘。
一个异端审讯官慢慢地走近我。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在绝望逼近的时刻，我脑海中浮现出了阿罗德大人的形象。在这种时候，我竟然还会如此可悲地想寻求帮助，这只能连累别人，让我自己都感到恶心。看来，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卑微的小姑娘。
但我仍抱有一丝希望。如果是阿罗德大人的话，或许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地出现，拯救我。
教会外的声音渐渐变得喧闹起来。可能是居民和僧兵在争斗。或许阿罗德大人已经察觉到这场骚乱，正朝这里赶来。我抱着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希望，闭上了眼睛，以抵御逼近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