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科尔的回忆
数周前,洛克隆德平原。
斯维因在战术会议开始前一刻才抵达营地。
他身边跟着寥寥几名荣誉侍卫,每一个都遴选自崔法利军团。
侍卫们停在入口处,古兰斯看着他走进来。
有些人投下的阴影比自己的身躯更为庞大,但很少有人能带来这样的黑暗。
这黑暗在众人头顶盘旋,发出饥饿的鸦鸣。
那些渡鸦似乎是在跟随着他,无情地提醒着每个战士的命运。
鸟喙挂着的残布恰似他们颓丧的军旗。
不过当斯维因走进破烂不堪的战地帐篷,古兰斯发现他终究还是没有料到,斯维因的外表如此接近凡人。
他的发际掺着灰丝,在尘土飞扬的血色天空映衬下十分明显。
饱经战斗洗礼的护甲外面披了一件朴实的外套,两只手都紧紧收在衣摆内——正如古兰斯想象中的显贵做派。
古兰斯露出微笑,因为他的内心依然还是一位绅士。
斯维因没有佩戴任何军衔的标志,唯一的标志就是那些见证一位士兵浴血经历的伤疤。
这次会议所召集的人之中,有许多都渴望获得更大的敬畏,所以纷纷拉着自己的军团耀武扬威。
这些人里随便哪一个看上去都能轻而易举地击垮他们面前这个人。
但是,所有人都要听命于他——诺克萨斯统领。
古兰斯看着他的同时,可以感到某种莫可名状的东西,但无论多么细心观察,都看不出端倪。
或许这就是某种真正的未知?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不可名状,才让这么多人召之即来。
无论这次抽到什么签,杰里柯·斯维因现在已经站在他们面前,而他们已经无法回头。
五个军团已经开进了洛克隆德平原,但没过几周,土著们就冲垮了他们的阵地。
他们仓促修建的护堤被土著们的火药轻易炸开,而火药就开采于这片比他们在诺克萨斯的老家还要贫瘠的丘陵之下。
兵败如山倒,直到斯维因不得不选择亲自前来干涉。
这是古兰斯的精心设计。
数月来,古兰斯一直在准备。
他派战争石匠深入矿洞。
他详细考量了所有细节,每块土地的细微起伏转折……
还有诺克萨斯如立针尖般的命运,以及有关各个时刻的低声预言……
古兰斯的耳朵一阵刺痒,他回想起了那位苍白女士的话语。
回想起她第一次下命令的时候,第一次讲述他们的密谋。
一切都已经就位,正如他所料。
此处,开裂的大地构成一座无法逃脱的迷宫,他,只有他,才能决定帝国的未来。
毕竟,斯维因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不正在于此吗?
“我信赖的将军们,”斯维因终于开口了,铿锵的声音如同刀剑出鞘。
斯维因稍作停顿,似乎是在给古兰斯他们时间适应这尖锐的刀锋。
“和我说说诺克萨斯会如何得胜。”
“这有十二条陆行舰,在山里。”科尔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最先开口。
这块地图被他翻弄得已经褪色泛白。
“每条都由一头龙蜥牵引,在战团前面领路,我们就将踏过敌人的死尸。只要一声令下,那些野兽就能用破铜烂铁把这里犁成耕地。”
科尔面露微笑,对自己的计谋洋洋得意。
但斯维因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杯子——有人正在为他斟酒。
有毒吗?
斯维因的眼神扫视着桌边众人,似乎在质问他们。
古兰斯盯着自己在他盔甲上的倒影,他绝不会暴露自己的意图。
“我们自己想控制住龙蜥都很难,“斯维因终于低声说道,一边盯着杯子里的上等艾欧尼亚葡萄酒。
“设想一下,随便一个坑道佬扔出炸药,只要一声爆炸——请告诉我,在你的想象中,谁会先跑——是夹着尾巴的龙蜥,还是你吓破胆的军团?”
“那我们就把这里烧成一片焦土,”梅拉抢在勒托开口之前提出了自己的计划,信口开河地说。“进军之前放火烧了他们藏身的坑洞。把他们从该死的矿坑里赶出来。”
斯维因叹了一口气。“我们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拿到你要烧掉的这片土地。不过似乎我高估了你对硝石性质的了解。”他摇晃着杯中的酒,流露出一丝失望。“你在亲手给自己的手下送葬。”
“赤刃依然锋利,”藏在阴影中的约纳特不耐烦地说道,在他恕瑞玛皮肤的对比下,周围的阴影反而显得明亮。“我们日落后就潜入矿洞,解决他们的首领。干不干净,漂不漂亮,无所谓。”
“值得钦佩的战术,”斯维因大声笑了出来。
“但是那些带头的也不是当兵的。现在还不是。我们的敌人只是在追随叫喊声最大的人。杀了一个,第二天一早就会站出来三个嗓门更大的。”
古兰斯笑了出来,对眉头紧锁的赤刃首领点了点头。“我刚才确实担心了一小会儿,怕你真找到了取胜的办法,约纳特。”
会议桌上突然一片死寂。
地图旁边的蜡烛已经快烧到了底。
这是只属于黑色玫瑰的时刻。
苍白女士将为此大悦。
古兰斯把统领送向湮灭的同时将会高呼她的名字。
“事实是,这场仗你赢不了。你不可能和死神对抗。”古兰斯继续说。“即使是诺克萨斯的统治者也不例外。达克威尔已经证明过了。”
古兰斯内心高呼,只有黑玫瑰,才是最后的赢家。
斯维因和其他人静静地看着,古兰斯小心地从外衣中掏出燧石,另一只手里已经握好了导火索。
芬拉斯攻城战的英雄科尔勃然大怒。
“古兰斯,你要干什么?”他怒吼着,这才瞥到堆在会议桌下的炸药。“你要威胁统领大人吗?你这是叛国!”
但是,他们之中没人敢接近。
古兰斯将燧石放在引线上,一切就绪。
不过……有人在笑。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谁在笑。
“看看,古兰斯将军是唯一一个明事理的人,”斯维因轻笑着,抚平外套上的褶皱。
“只有他一人懂了。你们其余所有人,你们在战斗来临的时候问的是如何不被打败。但有一些战斗是无法取得胜利的。有时候,唯一的战术只有赴汤蹈火。抱着必死的信念冲进烈焰,但在你身后会有上万人前赴后继。而在他们身后,就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他敞开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露出了……
“古兰斯和我,”他面带残酷的微笑,“我们一直在寻找着,到底需要牺牲什么东西,才能获得胜利。”
梅拉冲向古兰斯颤抖的双手。
勒托也是。
但斯维因靠着他非人一般的握力一把扼住了古兰斯的喉咙,把他了起来,双脚离地,一触即发的引线已被遗忘。
“但愿你能亲自向她转述你的失败。”斯维因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里透着永世不灭的愤怒。“但愿她,也能听得到死者的悔悟。”
古兰斯想用力尖叫,供认一切。
无望地乞求原谅。
但现在已一无所有,只有轻柔的低语声。
终于古兰斯吐露了他的秘密。
如同轻拍的羽翼渐渐远去,食腐渡鸦正发出阵阵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