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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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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条人命,宦娘没能遮掩过去。软玉楼被封,春容被捕,一干见过尸体的也被扣押在衙门内,不得离开。

    春容是破晓时分下的狱。

    秋晨雨来得急,扑在人身上,将衣衫与肌肤紧紧粘在一起。春容进牢房时,发尾水珠如串似的没入衣衫。

    “呦,这么快又进来了?”狱卒一脚踩着板凳正在喝粥,见到春容不免调笑两句。

    她只回以微笑,不多话。

    燕西窗已不在牢中。谢华君也不在枯坐禅。多半是谢尧已经抵达银州,将两人一齐带走。她被关入燕西窗待过的牢房。好在她手无缚鸡之力,先前给燕西窗准备的重重锁链并没有加在她身上。

    狱卒们换着班,挨个来瞧她,说是软玉楼的花魁,平素里没个三五两银子见不得,这次得了机会,可得好好瞧瞧。只半晌的功夫,衙门里的狱卒她已见了个遍。

    连着两顿吃糠咽菜,潦草果腹,便又艰难入夜。一整日的秋雨,断断续续,牢房内潮湿冷寒,她的衣裳一直没能捂干。入夜后更冷,只能蜷缩着身子,依靠在墙角,勉强搓暖四肢。

    就这样昏昏沉沉到半夜,发烧了。

    明明觉得冷得厉害,脑袋却像按进滚水里一样。

    她想起小时候,比旁的姐妹更倔些,吃了很多苦头,也曾发烧生热被丢进庭池去。有的姐妹熬不住,草席一卷,世上再没这个人。她熬得住,即便脑袋疼得厉害,也只卷着棉被咬牙硬挺过去,最后直着走出庭池。

    想着想着,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她不是困倦入睡,而是生病头昏,冷水浇来也清醒不得,只能更昏沉些。

    于是来人将她手绑了,吊在梁上。

    她垂着脑袋,勉力睁了睁眼睛。

    牢里多了三五个人,三个还是五个,她数不清。都穿着狱卒的衣裳,像是要审问。但她目光自几人脸上扫过,脸生,没见过。

    不是狱卒,扮作狱卒。

    冲谁来的?

    祝眠。

    她滚烫沉重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底下那些人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全听不清楚。

    腕子疼,胳膊抻着疼,头也疼,棍棒落在身上,更疼。

    刚捱几棍,便没了意识。

    ……

    城南观星台,仍被官兵封锁着,却难不倒祝眠。几个腾跃翻上台阶,到台上时,忽然开始落雨。虽已被清扫过,但台上积血仍在,这一阵雨过后,能冲刷去七八分,余下些浸入砖缝的血迹,便得长年累月地慢慢消磨。

    祝眠查过观星台,又回到街上。街头卖油条豆腐脑的贩夫穿着蓑衣、挑着扁担,在老位置站定。扁担两侧的锅篓上搭着油布,以防湿了水。

    清晨下着雨,来往人便少。

    祝眠买一碗豆腐脑,加上两根油条,站在屋檐下吃早餐。

    “这大清早的,天杀的狗犊子。”小贩的油条是在家中炸的,带到街上贩卖,放久便没了焦脆,这一下雨,水汽侵上,软得更快些。街上人又少,一篓油条卖不出去,可不是要骂一骂解气。

    一锭银子砸在小贩怀中。

    小贩接到银子,手一沉,大喜过望,看着屋檐下慢悠悠喝豆腐脑的祝眠:“公子,您这是?”

    “你的油条豆腐脑我全买了。过了晌午挑去西城门守着。”祝眠咬一口油条,“等见到沙漠来的人,最多十四个,少则三五个,把东西给他们。就说‘一路赶来不容易,老朋友请客’。”

    小贩连连应下,又殷勤道:“您可放心,待会回去小的再给这油条过两遍油,保证您那朋友吃的满意。”

    “不用,就这么送过去。”

    小贩摸不着头脑,还想再问,屋檐下却只剩下一个土碗,人没了踪影。

    凌晨时配着咸菜吃了两碗元宵,这会儿又是一碗豆腐脑配两根油条,吃撑了。祝眠随意寻间高楼进屋,卧在梁上睡觉消食。

    至下午时,主人回屋,好一阵翻腾。

    祝眠这便醒了。

    “老爷,昨日约了陈先生今夜在软玉楼会面。可今晨软玉楼被官府封了。官府还捉了好些人回衙门,据说连花魁娘子都被关进牢房了。”说话的是个俏丽的丫头,拿腔拿调,做足了慌张姿态,“好像是——出了人命。”

    蓄着山羊须的中年男人叹息一声:“这都什么事儿。净添麻烦。赶紧找人给陈先生带话,改去如月楼。时间不变。再遣人去如月楼定好房间。”

    咕噜——

    室内一对主仆听到声音,面面相觑。

    祝眠摸摸肚子,是该吃饭了。

    下了整日的雨,街上尽是泥水,寻常人撑伞奔走,衣裙鞋袜尽是泥点子。祝眠撑伞走在街上,除了鞋底,浑身上下干干净净。

    街边茶馆生意惨淡,小二倚着门柱,有气无力地招揽生意。祝眠路过时,小二仍敷衍地招呼两句,没想到他竟真的停住脚,钻进茶馆里去。

    一壶茶叶末,一碟醋泡花生,两个馒头,算是有菜有汤,吃得津津有味。

    茶馆里本有说书老者,因下雨没什么生意,就没支摊子,只和一边伙计闲聊。

    “我瞧见了,娇滴滴一个美人儿,锁链子扣着,几个捕快扯着锁链子就把人拽走了。这一路上又踩泥水又淋雨。”

    “真有那么漂亮?”

    “可不是,漂亮极了!那说是仙女娘娘也不为过。可惜捕快都是群粗人,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这一路上可不好走,我瞧她那双脚,这辈子恐怕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要是我啊~”

    “是你怎么着?是你怕不是这把老骨头都支棱不起来,搁人家裙子底下躺着办案。可别说了,喝你的茶吧!”

    两个馒头塞进肚子,花生一颗不剩,茶叶末也喝得干净。祝眠留下几文大钱,抱着刀晃出茶馆。

    雨还未停,不再撑伞,淋着雨在街巷中徐徐走着。

    也不知,那伙人到了没有。

    逛了半条街,迎面是药铺的招幡,祝眠顿住脚,进了药铺,抓了几副驱寒退热的药。手中无伞,药又不能淋雨湿水,只好塞进怀里,一路抱着刀继续慢慢悠悠地走。

    天完全黑时,他走到软玉楼门前,见贴了封条。

    封门自然难不倒他。

    轻车熟路地绕到三楼,翻窗进入枯坐禅。

    比他离开时更乱了。

    也是,屋子的主人被官府铐去,没人收拾,自然是一片狼藉。

    淋了一路的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他将药包丢在桌上,褪去外衣。这是女人的屋子,房中翻找一遍,没找出件男人衣裳。无奈,只能将衣衫上的水拧干,挂在窗边上迎风吹着。人则往床上一躺,拉过暗香阵阵的棉被,睡觉。

    后半夜时睡醒,瞥一眼时辰,刚过丑时,正是人们最困的时候。夜间行事,此时最佳。

    他将衣裳穿好,虽还潮湿着,但总比能沥水时强些。临走前,又在浴桶边上搜出小锅小炉,恰巧能将药煎上。

    ……

    潜入牢房的事,祝眠干过多次,也是驾轻就熟。

    刚进牢房,他便发觉事情有异,但也在常理之中。狱卒们被扒了衣裳,歪七扭八地昏倒在地。探过两三人的脉息,还活着,便不再理会,向内行去。

    夜里太静,牢房深处的动静便格外分明。

    ——“师兄,又昏过去了!”

    ——“这也太不经打。”

    ——“毕竟是个女人,还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算了。把人带走,等醒了,换个法子再问。”

    祝眠拍拍牢门,侧首探看进去,随意问道:“豆腐脑和油条好吃吗?”

    “祝眠!”牢中五名穿着狱卒服饰的人齐齐回头,亮出兵刃,“纳命来!”

    “才五个。”祝眠松松垮垮依靠着门框,“平云寨好歹还来了六个人。”

    李珠枫无门无派,无家无室,住在长平山腰的平云寨中。平云寨原是一帮悍匪,有次见李珠枫孤身一人,下山欲抢,被他收拾了一通。而后他便在平云寨住下,悍匪再不敢劫道,老老实实地做工养活寨子。李珠枫也没闲着,替谢华君押镖,也是为了赚些银子,养活那一寨子金盆洗手的土匪。

    前几日,李珠枫不敌祝眠,死了。

    昨夜赶至枯坐禅与祝眠夜斗的六人,便来自平云寨,是替李珠枫复仇。

    此刻牢中试图审问春容的五人,来自沙漠,是殊花阁的弟子,寻祝眠自然也是为了复仇。为越殊花复仇。

    “明日黄昏,银州城观星台,叫上你们的兄弟姐妹一齐来。”祝眠动了动刀,未出鞘,“省得一波又一波,麻烦。”

    祝眠若约了时间,哪怕天崩地裂,亦不会毁约。

    殊花阁五人先后撤去,牢房内空旷起来。

    春容孤零零吊在梁上,衣衫仍潮湿贴身,愈发显得身形纤弱,摇摇欲坠。祝眠轻跃起身,刀出鞘,切断绳索。

    人落入怀中。

    轻飘飘一个人,抱在怀里,仿佛是揽了件衣裳。衣裳上还有阵阵浮香,与牢房的肮脏臭气格格不入。

    她本不该在这儿。

    祝眠动了动手臂,使其脑袋靠在自己怀中,免得她醒后脖颈难受。

    他的衣裳不厚,春容额头抵上来时,热意透过衣衫,直达胸膛。

    真烫。

    看来药没白熬。

    祝眠抱着人,大摇大摆地走出牢房,一路回到枯坐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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