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盛世孱国
“公主俏,公主俏来郎君笑,金屋造,金屋造毕映奴娇,若问公主哪落脚,凤凰于飞万家邀——”
四五个稚童嬉嬉闹闹地走街串巷,自各个摊铺间搜罗自己的小玩具,唱着人人耳熟能详的童谣。
“大儿!——”鳞次栉比的商铺间,看不清是哪里传来的呼喊,原来是快到晌午,该唤孩童归来吃饭了,
“快回来,你父亲买了你闹着要吃的酥酪!”
“好嘞!”小孩总是能辨别出自己父母的声音,就像是独家破译的加密通话一样,只见孩童们忙着定下晚上再聚的地点,就如蚂蚁一样四散回家了,而那喧闹的楼宇后也纷纷缭绕起香甜的饭菜味。
一只白玉一样的手缓缓放下车厢旁的窗帘,侍女见状忙上前拱手道:
“殿下莫怪,市井小童无知妄言。”
妄议本朝公主,可不是难脱其罪吗?
这却也难怪罪小儿,本朝明珠公主顾盈盈乃帝后亲子,且陛下子嗣稀薄,五十年来唯此一子,出生时朝霞经久不散,百鸟齐鸣,众人甚异之,都贺道公主乃凤凰降世,福佑大燕。
如此尊贵又传奇的身世,对于百姓而言言,这不是现成的话本素材,比那书生私会小姐精彩多了,故以明珠公主为原型加工的话本层出不穷。
人们常常以编造、传播其所谓“辛秘”于口,聊慰自身平平。
“无妨,倒是挺有趣的。”盈盈浅笑一下,喝了一口手边沏好的茶,“去找个地方歇脚吧,本宫也该用午膳了。”
“是。”侍女青肆拱手答,示意侍卫往京城最大的酒楼驾车驶去。
马车停在春晓楼侧门,青肆躬身扶着盈盈下车,只瞧那紫檀车辕两端还包着铜像嵌着金丝,便知是难言的富贵,小厮们见状忙上前去迎,一边将贵客迎入院来,一边去接马车的缰绳。
“贵客大驾,不知姑娘属意哪楼哪处?”
小厮不敢直视那戴着帷帽的小姐。
那袅袅娜娜的样子,妖娆的身段,连他远远瞧过的胡云楼头牌、学了二十年舞蹈的若烟姑娘也是比不上半分的,但这裙摆处金丝钩的莲花,通身的便可见金枝玉叶。
他只得夹紧尾巴低着头,生怕自己粗布陋面,扰了贵人雅兴。
“不必特别安排,包厢清净整洁最要紧。”
青肆扶着盈盈,只需她轻轻一转手腕,她便知公主想说什么。
“是,请随小的来。”
经侧门入,才是避开春晓楼人来车往的大门,直接进入后面的小院。
小院不小,为了招待贵客特意设置每院相距甚远,叫那些官场聚会,公子品茗和小姐们闲聊都有去处,且不担心隔墙有耳,是以春晓楼得长驻京城不倒。
盈盈才落座,侍卫便去观察周围是否有不轨之人,排除危险。
青肆也忙着擦桌抹盏,宫里规格自是与外头不同,连椅子都铺了青肆带的软锦,免得软垫粗糙勾了公主身上衣裙的薄纱。
盈盈倒是闲了下来,点了三五道小菜便倚着窗格,像幅美人图似的不知道看哪里,实际不过在等上菜。
这位附身的公主,看似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实际上烈火烹油罢了。
对内,皇帝无继承人,只此一女,储君只能从旁支选择,未来新帝继位,她作为新帝非亲非故的大长公主,处境实在尴尬。
对外,大燕重文轻武,虽然百姓富足,但边关屡次遭遇骚扰,毫无还击之力,还被迫向西边的科瓦进贡,实在屈辱。并且科瓦现任大汗王性格暴虐,拥有精锐骑兵的科瓦如同达摩克利斯剑一样悬在整个大燕头上。
盈盈勾唇浅笑,想来这就是司命说的命数残缺吧。
她想到她入世时见到的公主原本的命数,脆弱的命运丝线多处断裂,娇弱的大燕明珠风雨飘摇。
先是宗亲们对储君之位争执不下,无论是皇帝亲弟——留居京城的广诚王,还是皇帝叔伯——藩属江南的康安王、远居北门关的和安王通通獠牙毕现,认为自家儿子才是储君最佳人选。
但各方势力僵持不下,难有一平众口之人,就在三方暗地里斗争愈发激烈之时。
和安王竟然首先撕破脸皮,大开北门关,引北边蛮夷入境,妄图借北方外族势力夺权正位,这可给其他二王好大的机会,立刻联合除害,直攻啸门关。
据说和安王的头颅被悬挂在城门之上,美其名曰“以示警告”。
剩下二王也内斗三四年,战争的车轮来回碾压着百姓们,流民饥荒无处不在,直到广诚王胜出,整个大燕也被三王之乱拉扯得摇晃将倒。
于是这时,明珠公主这个新帝眼中钉便顺理成章地被当成大燕吉祥物,送往科瓦和亲,以期保全边疆稳定。
但是江山的更迭怎么会因为美人而减缓呢?再名贵的珠儿,在铁蹄之下也只有被碾碎的命运。
于是顾盈盈才到草原没几天,便被暴虐的科瓦大汗王砍头祭旗,铁骑踏破了京城繁华的金街琼楼。
美丽高贵的大燕明珠,最终也不过是史书上残破的一笔。
盈盈点着窗格上花朵一样的纹路,窗后门口正对的桃花树似有所感般地无风而动,桃花像雨一样洒落而下。
正好惊住了自门外小径路过的人。
他往门里望过来,只见那窗格盘成花朵形状,窗里一位佳人也正望了过来。
那水光一样的眸子,桃花眼尾拉出的殷红如此时春景一般绚烂,她正如被窗格框住的桃花仙,在纷纷花瓣里被凡人窥见仙容,见之难忘。
“王公子,您请这边来。”
引路的小厮打破这氛围,回头看见这公子怎么呆立树下,未跟过来,忙转回来引他。
“哦、哦,好。”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唐突了佳人,失了态盯着人家,仙子般的玉人笑语盈盈,似嘲似笑他从未有过的痴态。
他向来沉静运筹,决胜千里,从来没有这样丢过面子,不由得手脚也不知该往何处放,回过神来再往屋里望,窗上帘子已经被拉了下来,看不到佳人身影。
他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却红着耳根,踏上小厮的脚步,跟去了 。
小厮恭敬地轻叩门板,四五小厮鱼贯而入,举着餐食一一呈上,因贵人喜静,故而免去王婆卖瓜似的菜品介绍,屋内只余衣物摩挲和瓷碗碰撞的轻响。
青肆趁着小厮们上菜的功夫拉下窗帘,皇室用餐不得由旁人窥伺。
一切准备妥当,小厮们便有序退出包厢,只留青肆为盈盈布菜,侍卫留守门口。
“公主方才看见了什么?”
“一只有趣的小狼罢了。”
盈盈撑着下巴看青肆熟练的剔掉鱼骨,将鱼肉盛入她面前的玉盘里。
“公主,皇后娘娘曾嘱咐……”
青肆听得出这盈盈口中的“小狼”大概率是位男子。
“本宫知道了,不过遥遥一望,他又不知本宫身份,能有什么祸事。”
盈盈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青肆却皱起了眉头,也不是她草木皆兵,只因如今距离公主的及笄礼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及笄之后公主就应当选择驸马,出嫁离宫了。
原本大燕女子及笄在十六岁时,但公主预备十六岁时太后病重去世,举国哀悼。
公主自请为太后守孝,再加之陛下唯此一女,也想顺便多留公主几年,便一直守了三年孝满,公主预备十九岁时才准备及笄。
这陛下唯一的明珠及笄,多少京城适龄青年都盯着呢,皇后娘娘虽然与陛下恩爱不疑,从未接触过什么险恶宫斗,但她看的话本多着呢!
那一个个手段阴险的婆婆,背信弃义的负心汉,软弱无能的公子哥,都叫皇后娘娘为自己的明珠忧心不已。
所以此次盈盈出城祭奠太后,皇后娘娘细细叮嘱过身边侍从,千万防着任何接近公主殿下的外男,什么落难书生、树下吟诗,都是居心叵测的宵小之辈。
青肆深以为然,所以才如此紧张,只怕盈盈被那种粉面皮的书生骗了去。
盈盈对此摇头轻笑,负心汉见了她,到时候谁负了谁也未可知呀。
只是那个小狼当真有趣,她点着桌面思考。
那蓝色的眸子,如鹰似狼般的眉眼,好像是科瓦人的象征,但是又是一头黑发挽着汉人公子发型,倒叫人觉得有趣了。
“殿下,屋外有人求见。”守门的侍卫叩门请示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何人求见?”
盈盈挑眉,今日她出宫未摆仪仗,心血来潮轻装简行,怎么还会有人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