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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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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僵,才缓缓挪动步子,心不在焉地朝后院走去。

    她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有人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直到见她安然回了住处才离开。

    春熙见她回来,连忙帮她打着帘子,忍不住疑惑问道:“夫人,您今日怎么回来了?”

    平时姜莹都是留宿前院的,这段时间很少回来住。

    姜莹眸光微动,却只是轻叹了声,“没什么,帮我备水沐浴吧。”

    “是。”

    春熙连忙吩咐人准备热水和香胰,婢女们鱼贯而入,将东西抬进了浴房。

    姜莹没让人伺候,独自坐进洒满了花瓣的浴桶中,袅袅热气氤氲了她的面容,也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她的手心不自觉地贴在腹部,秀眉笼上淡淡的忧愁。

    跟裴策在一起这么些年,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请郎中来看,也没瞧出什么毛病。

    因着这事,背地里没少被曾经的国公夫人讥讽。

    可那时候裴策后院只有她一人,一时也看不出他们两个到底谁有问题。直到前些日子,裴策另娶新妇,妻子没多久便有了身孕。

    姜莹便知道,怕是她自己身体有恙,难以受孕。

    从前在翠楼的时候,听年长的姐姐说起过,鸨母会在她们的吃食里下凉药,确保她们不会怀孕产子,耽误了生意。

    姜莹是在梳笼前一日逃出来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吃食里有没有凉药。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难有身孕。

    那日,她骗了沈右安。

    她问他想不想要个孩子,可实际上,她根本没办法为他孕育后嗣。

    他们两个夜夜在一起,他早晚会发现她身体有恙,得知她的隐疾。

    而且他不像裴策那么好糊弄,姜莹担心,他会顺藤摸瓜,调查出她的来历——原来她根本不是同亲人走散,不小心被卖入翠楼,很快就逃了出来,而是从小就在翠楼长大。

    即便姜莹自己心里清楚,她在翠楼还没梳笼,从未接过客,可谁会信她的话?

    她是翠楼出身,谁会觉得她是干净清白的?

    姜莹不敢同沈右安说实话,她不敢赌。

    如果沈右安这段时日对她好,是为了更好地报复她,那自己同他说实话,无异于把自己的命门交出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沈右安已经放下了过去的屈辱仇恨,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一旦他得知她的真实出身,还会对她这么好吗?到了那时候,恐怕他恨她入骨还来不及。

    姜莹不会怨天尤人,怪只怪她自己太笨,当初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沈右安,跟了裴策。否则若是她好好地跟沈右安在一起,有这些年的情分在,就算她出身暴露,沈右安不再宠她,沈府也会有她的一席安身之地。

    姜莹倚着浴桶边缘,身子渐渐下沉,整个人都泡进温热的水中,直到快要窒息才浮上水面,拂开脸上沾的温水和花瓣,微张着唇,大口大口地喘气。

    沐浴完,春熙帮她绞干头发,细细涂抹杏花油和香膏。

    “那奴婢熄灯了。”

    “嗯。”

    春熙吹熄了烛火,带上门退了出去,她就睡在外间,里面有什么动静立刻就能知道。

    姜莹躺在床上,时而回想起从前在莲花村的悠闲日子,时而想起这段时日和沈右安的相处。

    不管沈右安是真心还是假意,平心而论,他对她的确很好,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前些日子沈右安受伤,她口口声声说要照顾他,但实际上却连帮他换药都不曾做过。

    沈右安担心她见了伤口害怕,每次换药都会找借口把她支出去,然后再叫沈用万福进屋帮他换药。

    这几日,她自称身体不适,沈右安忍得再辛苦,也没有动过她,更没有让她用其他方式帮他。

    姜莹曾见到过他大半夜的去洗冷水澡,回来等身上暖和了,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莹还知道一件沈右安想瞒她的事——他根本没有歌姬。

    他们第一次的晚上,姜莹便已经知道了。

    沈右安看似从容不迫,实则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甚至不得其门而入。他那时那样茫然无措,姜莹一眼便知,他其实毫无经验。

    再联想到她之前在后院住了那么久,从未见过其他女子,那天沈右安让沈用遣散后院女人时,沈用的神态也奇怪极了……这些足够姜莹确定,沈右安从未碰过女人。

    可他为何要故意骗她呢?

    渐渐地,姜莹觉得自己的思绪越来越迟钝,眼皮也越来越沉。

    彻底沉睡之前,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前天夜里的一件事。

    她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沈右安还没睡,便在他怀里蹭了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察觉额间落下温柔的轻吻,听见他低叹着开口:“你何时才愿意对我说真话?”

    是啊,他们的相识,从一开始她就在骗他。

    甚至当年她的离开,再到他们重逢……她都从没真正对沈右安交过心。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或许是受了阴沉的天气影响,姜莹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院子,亲自侍弄园中繁茂的花草,把铺子送来的账册来来回回算了三遍,尽量不让自己清闲下来。

    忙起来,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姜莹没再去前院找沈右安,因为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若是再提及让他纳妾的事,他定然又要不快。

    她也怕沈右安会问,到底有什么事瞒着他,非要让他纳妾。

    既然如此,还不如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什么都不用面对。

    过了三五日,姜莹折了枝素白的珍珠海棠,插进窗前的花瓶里,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坠痛。

    她回到屋中查看,果然是来了月事。

    等姜莹换了身衣裳从房中出来,却见春熙端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从游廊另一边走了过来。

    春熙抬着托盘走来,放到树下的石桌上,“夫人,姜糖水能驱寒暖身,您趁热喝了吧。”

    “嗯。”姜莹在石凳上坐下,“怎么想起来煮姜糖水了?”

    春熙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是大人吩咐奴婢煮的,还让奴婢不要告诉您。”

    姜莹手中的汤匙落回了碗中,溅起几滴热汤。

    “夫人,您是不是跟大人吵架了?奴婢听洒扫的仆妇说,大人每天晚上都站在院子外面等您,直到夜深了才会离开。如今天气转凉,大人总在外面站着,恐对身体不利。”

    姜莹这几日的恹恹不乐,春熙都看在眼里,她真心希望夫人能早日跟大人和好如初,所以才会多嘴说这些。

    姜莹垂下眼睫,手扶着碗沿,小口小口地喝着糖水,却没有说话。

    晚间,前院忽然派人过来递话,说大人有请。

    姜莹便裹上披风,打着灯笼去了前院。

    来到书房门前,将灯笼放到门口,姜莹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沈右安背对门的方向,负手而立。

    听见动静,他徐徐回身,看到姜莹身上的月白披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姜莹也在悄悄打量他,几日不见,沈右安似乎清瘦了些。

    她拘谨地站在门口,还不知道沈右安叫自己来做什么,便没有妄动。

    僵持片刻,还是沈右安叹了口气,率先开口:“在门口站着作甚?”

    他主动递台阶,姜莹自然愿意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顺着台阶下来。

    她三两下解开披风系带,将衣服挂在桁架上,然后便像只雀儿似的跑过来,欢快地扑进他怀里,圈住他的腰,娇滴滴地开口:“大人,莹儿好想你。”

    若是真的想他,怎会这么些天都不来找他?

    他在后院站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她出来一次。

    沈右安手从姜莹臂下穿过,将她抱起来掂了掂,发现她不仅没清减,似乎还重了一些,既放下心又觉得无奈,忍不住道了句:“没良心的。”

    他们吵完架,他寝食难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到底还是没忍住,派人叫了她过来。

    可她倒好,听下人回报说,姜莹每天悠哉地侍弄花草,比对待他都上心。

    看来那天晚上,他最后那句话,除了气他自己,什么效果都没起到。

    指望她能为了他吃醋一次,怕是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

    姜莹靠在沈右安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前绕着圈,“我哪里没有良心?大人这几天不理我,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沈右安轻轻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好整以暇道:“饭都吃不下,嗯?”

    姜莹脸颊微红,小声反驳:“其实我难过的时候,也会喜欢吃东西。”

    沈右安目光晦暗地望着她,没有拆穿她前后矛盾的话语。

    这几天姜莹不在身边,他想了很多。

    他那日那么生气,无非是因为姜莹心里没有他的位置,竟毫不在意地将他推给别人,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只是,根据他对姜莹的了解,就算是为了银子,她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纳妾的事,想来是有什么隐情。只不过他当时被伤怒冲昏了头脑,没能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不管姜莹是因为什么提出此事,也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他,总归他都不可能放她离开。

    相处得久了,她总能对他产生那么一点依恋,总会一点点软化她的防备,让她愿意向他敞开心扉。

    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他不应该那么着急的。

    沈右安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在她耳边威胁地低语:“有些事你不愿意说,我便不问。但从今天起,纳妾的事不许再提,否则……”

    不再追问缘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这是沈右安能退的底线。

    但她以后若是再敢提起这事,就别想从床上下来了。

    姜莹眸光闪了闪,趴在他肩头,闷闷地应了声:“嗯。”

    沈右安这才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移开,心情终于松快了些许。

    他抱着她往内室走去,又将她放在了屏风后。

    姜莹这次不像上次那么胡思乱想了,脚下刚踩到地面,视线便好奇地环视四周。

    沈右安长眉微扬,明知故问:“在找什么?”

    姜莹收回目光,乖乖地站在原地,“没什么。”

    她只是在好奇,他又将她放到屏风后面是要做什么。

    沈右安没有继续卖关子,他从柜子最上层拿出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

    “给我的新衣服吗?”姜莹歪了歪头,眼眸顿时亮起。

    沈右安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动作称得上小心郑重,掩唇清了清嗓子,“嗯,看看喜不喜欢。”

    他微微握紧了拳,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视线灼亮,暗含期待。

    见他这样郑重其事,姜莹莫名也有些紧张,心脏快速跳了两下,“那我掀开了?”

    “嗯。”沈右安屏住了呼吸。

    姜莹揪着红布一角,顿了顿,才缓缓将它掀开。

    随着红布被掀开,整个房间仿佛都亮堂了起来。

    看到托盘上摆放的一整套绣金喜服,姜莹呆愣地站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了。

    沈右安喉结滚动,轻声问:“喜欢吗?”

    她的穿衣尺寸是他亲自量的,上面的海棠花纹样,也是他亲手绘制,让绣娘比照着做的。

    不知道她是否喜欢。

    姜莹被这件衣服惊得久久回不来神,伸出手摩挲着边缘的布料,诚实地点了点头,“喜欢。”

    谁会不喜欢大红的嫁衣呢。

    回答完,她呆呆地转过头,乌润的杏眸看向沈右安,有些傻乎乎地问了句:“给我的?”

    “除了你还能给谁,”沈右安故作轻松地回答,他握住她的手,微微低头,视线和她平齐,无比郑重地问道:“皎皎,你可愿嫁我?”

    他看上去坦然从容,可姜莹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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