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说书人
燕小树灵机一动，捂住肚子，便借口要去茅厕拉屎。
胖大姐满脸狐疑之色，也不再言语什么，便让他去了。
看管杂物室的鬼面黑衣人监守，不仅人数少，而且也远比在兵工厂工作区的监守松懈。
在杂物室，鬼面黑衣人不会从头到尾盯着，最多便是偶尔远远瞅上两眼，只要众人按时按量做完事，便不会遭受他们鞭打责难。
想来是杂物室除了新进来的燕小树算是个半大小子，其余皆是女子的缘故，管理起来极容易，也没有刺头。
顾明月身旁堆得小山一般高的脏衣服总算是洗完了，洗净衣物后，她便提着一大桶湿衣物去热滚滚的冶炼炉旁烘烤，令顾明月万万没想到的是，烘烤衣物的架子离垂钓老者关押处极近，老者正低着头坐在地上。
刚过去时，她也装作专心烘烤衣物的模样，后来见此处监守松懈，顾明月瞧见个机会，便与脖子上套着铁箍的驼背老者偷偷说了会儿话，打听关于这座地下兵工厂的消息。
顾明月轻轻一脚，踢了颗小石子到驼背老者面前，老者见到滚动的石子，转头抬眼便见到了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顾明月。
顾明月低声问道：“老伯，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老者摇头苦笑道：“我都不知道在此处被关了多少日了。”
顾明月不由得奇道：“哎，那倒奇怪了，老伯，你还记不记得我？”
老者一怔道：“当然认识，咱们方才不是还在溪岸边说过话吗？”
顾明月越发迷惑了，轻声问道：“老伯，既然你都被关在这里了，为何方才又会出现在溪岸边钓鱼？”
老者反问道：“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顾明月也反问道：“为什么我要知道你是谁？”
老者颇为自矜道：“我本名柳敬亭，人称‘柳大麻子’，乃是大梁帝都金陵城最著名的说书人，金陵城的百姓都来听过我说书。”
顾明月借着火光，果然在老者脸上瞧见几粒大麻点，她不曾听过此人名号，心中忖度着此人的说法估计有不少水分，不过自己方才听他讲过一段鬼故事，倒也知晓此人是有能耐在身的，忙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柳先生，方才听你讲鬼故事，怪不得如此绘声绘色。”
老者叹了口气，摇头道：“可还是没把你吓跑，你非要闯进牛首山，如今跟我一样成为阶下囚。”言毕，还晃了晃牵在自己脖子上的铁链子。
顾明月突然神神秘秘地问道：“柳先生，你在此地待的时日比我久，能否告知一些此地的情况给我？”
老者打量了顾明月几眼，好意警示道：“告诉你一些此间的情况倒不要紧，但我奉劝姑娘一句，不要试图逃跑，之前逃跑的那几个，被抓回来之后，下场一个比一个惨，都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多谢老伯好意，我自是明白的，你放心，我不会想逃，我只是打听打听情况。”旋即顾明月转口问道，“老伯，你们都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老伯又叹了口气，道：“我本靠着三寸不烂之舌给人说书谋生，承蒙百姓们厚爱，这些年来积攒下不少银钱，前些日子金盆洗手后，便收拾了包袱细软，离开生活了三十余载的金陵城，还特意雇佣了几名镖师沿途押运护送，本指望靠着这些银钱回乡下老家颐养天年，谁知我的车队这一路都顺风顺水，路经牛首山却被一群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给劫持了，我和镖师们也都被关押到此地。”
顾明月心中暗忖道：“我们三人也是在牛首山被包围，弃剑投降后便被押入此地，分配去做苦力，想来此地的苦力都是这么被强行捉来的路人，至于那些空无一人的村落，村民们只怕也是被关来此处做苦力。”
顾明月继续追问道：“老伯，既然你也被捉进来了，为何别人都在打造兵器，你却还能跑出去钓鱼？”
“姑娘，你看老驼子这把年纪，真让我去抡大锤，你觉得我抡得动吗？”老者摇头苦笑道。
顾明远如实回答道：“好像不能。”
“我年老体弱，既不能去工区做体力活儿，又不像女子一般，可以去杂物室洗衣做饭，于是便被人拴在此处。”
“你也知道，我本是个说书先生，肚子里就是一座戏文库，能三天三夜讲不重样的各类稀奇古怪的故事，之前便靠着每日给头领讲些江湖掌故，得以侥幸保得一条命。”
“如今牛首山苦力早已够用了，反而更不希望时不时有生人靠近牛首山，若是此处被人发现，便麻烦了。”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牛首山前，还能悠闲自在地钓鱼，便是头领命我化身垂钓老者，每日等在溪岸边，通过讲鬼故事，将路人统统吓跑，省得有生人擅自靠近牛首山，耽误了他们正事。”
顾明月插口道：“老伯，我猜，牛首山闹鬼吃人的说法，是否便是从你这里流传出去的？”
老者点点头，继续道：“不仅如此，此事经过失踪的路人与失踪的村庄加以验证，更加令人对闹鬼吃人之说坚信不疑，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十里八乡统统听说这里闹鬼，平日里往来牛首山的路人便也果然少了许多。”
听到此处，老者的话证实了顾明月的猜测，所谓的牛首山闹鬼，果然是别有用心之人的阴谋，目的只怕便是隐藏这牛首山下的地下兵工厂。
顾明月忽然面露疑色，又问道：“老伯，外面已是深夜了，但我看此间情形，似乎是不打算休息，难道这里平常都是彻夜劳作的？”
老者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我被抓进来之后，所有人都是不分日夜，两班倒工作，工作时若是停下歇息或者被他们发现在偷懒，便会挨上结结实实的一鞭子，皮开肉绽，这些被关进来的人，都已被他们折磨得苦不堪言。”
顾明月托着下巴，猜测道：“如此看来，幕后主使者似乎是为了在短时间内打造出足量的兵器、盔甲、火器。”
垂钓老者忽然慨叹道：“我十三岁那年逃荒进入金陵城，之后拜了师傅学说书，师傅教我识文断字，教我五到八技，教我练气练嘴练嗓子，从第一次登台演出到如今皓首苍颜，恍恍惚惚已过了大半辈子。我已经老了，多活一年算一年，年初辞别金陵城的旧友，带了这些年说书攒下的些许银钱，我只希望能回家乡颐养天年，没成想，回家路上遭遇这种倒霉事儿如今辛苦攒下的一点银钱全被人收缴了，自己也不知能否活着逃离此处。”言毕，越说越伤心，竟眼眶微红，似要哭了起来。
顾明月感同身受，好言安慰着老者，同时心念电转，暗暗思忖道：“能在牛首山地底下建造如此庞大的一座地下兵工厂，还敢光天化日之下捉来这么多苦力，当真是好大的手笔，这座兵工厂的头领是位江湖武夫，依我猜测，应该不过是个小头目罢了，也不知这幕后主使者，究竟是什么人，他做这些事，只怕图谋甚巨！”
再说另一边的李三思，他本是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被押去打铁，只怕少不了一顿鞭打。
但他运气却不错，正好与顾明月本要寻找的黄权贵待在一处，而黄权贵之事，在三人遇到鬼面黑衣人之前，顾明月已对快速他讲过了，因而他也知道一些。
由于是锻造刀剑，一直敲敲打打，吵闹声特别大，而且冶炼炉时时刻刻烧着炭火，热浪翻涌，此处的黑衣看守为了让自己好受些，都远远站着，只要苦力们的打铁声不断，他们一般也不会轻易近前查看。
李三思与黄权贵误打误撞相逢后，二人并肩站在一处。
黄权贵双臂赤裸，满脸满身的汗水与黑色污秽，他肌肉虬结的粗大臂膀一次次高高抡起大锤，又一次次重重地敲击而下。
李三思拿起锤子，同样装出奋力敲打的模样。
黄权贵嗡声问道：“我家老父老母，身体可还安好？”
李三思低声答道：“你父母都在盼着你回家。”
没想到看上去身材健硕的七尺大汉黄权贵，一听见父母的消息，他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黄权贵的哭泣让李三思措手不及，他只能好言安慰黄权贵。
黄权贵任凭眼泪流满脸颊，手中却依然在大力敲打着，丝毫不敢停手擦眼泪，生怕被鬼面黑衣人看守察觉出异样。
半晌后，黄权贵摇头叹气道：“这群鬼面黑衣看守，人人都会武功，况且他们还有兵刃，这座山腹内四面八方总共就一处出口，却也被人严密把守着，我们逃不掉的。”
李三思转身目视黄权贵，目光中流露出坚定之色，他认真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所有人出去！”
远处，黑衣人看守眼见李三思的异动，扬鞭“啪”一声抽在硬实的地面上，将尘土激起尺许高，并开口厉声喝骂道：“想偷懒，你是想吃鞭子吗！”
李三思见黑衣人瞧着自己，连忙奋力敲打起来，黑衣人看守瞧了一会儿李三思，便又瞧向了其他地方。
之后在打铁的过程中，也都是黄权贵偷偷帮李三思分担一些，不然凭他这细皮嫩肉的，早因做事不力，挨了几顿毒打。
小半日的苦工终于完成了，众人如同行尸走肉般，依照次序缓缓离开工作场所。
李三思早已哈欠连天，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对于他来说，现下本是他安稳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可如今一夜未眠不说，还抡了一晚上锤子，他早已疲累的不行。
黑衣看守依照惯例站在出入口，挨个检查工匠们。
李三思见状，心生疑惑，出声询问身后的黄权贵。
黄权贵轻声道：“看守是在搜查苦力们身上有没有偷偷夹带工具出去，这里之前有过苦力夹带工具，等到休息时借着工具打开锁链偷偷逃跑的先例。”
李三思依旧装出目不斜视的样子，直直看向正前方，接着偷偷询问身后的黄权贵道：“那这里曾有人成功逃走吗？”
黄权贵默然，旋即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