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杜七月被女婢扶着,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她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一是因为身着荷叶罗裙,抬脚快走不太方便。
二是因为最近玩心确实重了些,有失仪礼,杜预军务傍身,已经无暇顾及到她了,她不想再给阿父平添烦恼。
三是因为她平日里早已习惯了这般走路,日常外出均是坐辇车,极少步行。宅邸虽大,快走慢走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西晋时期,蔓延奢靡斗富之风,杜预虽是出身仕宦,但是却从来不追求富贵,一心扑在治国上。
杜预身兼数职要职,这宅邸也不能太寒酸了,没得办法,他也就只能答应了。
书房在第二进院落正房西边的耳房内,杜预正在书房内研究战事地图,见杜七月来了,便把竹简卷起来,放在了一边,又挥了挥手,让女婢退下了。
女婢作了一个揖,退出时,顺势关上了书房的房门。
东边一般都是通向后院的通道,自然是没有什么位置做书房的。
西边采光最好,再其次,家主也是住在正房的,书房设在耳房内,也是图了个方便。
晋国早已磨刀霍霍,做好了灭吴的一切准备。但又因为种种原因,灭吴之战竟也如此拖沓。
泰始元年正月初十,公元269年,晋武帝司马炎开始有了灭吴的志向,任命尚书佐仆射羊祜为都督,荆州诸军事,镇守襄阳,开始为伐吴之战正式做准备。
羊祜对荆州远近的百姓都加以安抚,深得长江和汉水流域百姓们的欢心。
对待吴国的军民,也是开诚布公讲求信义,并下达命令,现想投降的人,可返回吴国,听任他们离开,并减少戍守和巡逻的军队,还让他们开垦八百顷田地。
羊祜刚到荆州的时候,军队的粮食还不够吃上一百天的,可是到了后期,积存的粮食竟然能够吃上十年!
羊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披甲,在他居住的军营中,侍卫也不过十余人。
杜预看的地图,便是吴国周边山脉的大致走向,山丘、河流、城镇、要塞、线路等。女子不可议事,简书自然是要收起来的。
杜预虽然闻名遐迩,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没有几个,长的什么样子,知道的人甚少。
杜预一心扑在国事上,士族门阀之间的攀扯他很少参与。
有事论事,无事免谈,除了官场上的幕僚,士族上流不一定都见过杜预,更何况是寻常的百姓人家了。
没见过杜预的人,光听名字和事迹,还以为会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
以为他身材高大魁梧,身穿长孺外披彩色鱼鳞护甲,手持利刃上阵杀敌,头戴鹖冠,脚穿方头方口翘尖履。
但其实…人不可貌相。
面前站着的这位老者便是杜预了。
杜预知识丰富,简直是本活字典,人称“杜武库”。
杜预跟人们想象中的样子并不太一样,他虽然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但本人却手无缚鸡之力,射箭射不到靶子,骑马也骑不好,而且…他还有大脖子病,脖子上肿起来一个大包,脖子又短又粗。
杜预穿着朴素,头发有些花白,束一个普通的发髻在脑顶,跟寻常人家的老翁并没有什么区别,完全看不出来是位学富五车的智者,周身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看起来倒像是一位年纪渐长的学者。
“阿父!”
杜七月甜甜的亲昵的叫了一声,跑了过去,挽住了杜预的胳膊。
虽然刚刚女婢说,主公面圣回来脸色不悦,但她知道,阿父只是心系战事,并不是要苛责于他,要不然也不会放任她去游玩了。
杜预佯装生气,语气平平,道:“虽然阿父任你放肆,但你也不可真的放肆,日日缠着令郎作甚?不好纸笔,又日日跑到山上去。你是幺女,阿父疼爱你,但你也不可这般不听话呀?阿父公务缠身,管不了你许多,你便要再自律些。人皆养子望聪明,哎!罢了,惟愿孩儿愚且鲁…你日后要是再敢回来这么晚,我就叫你亚母过来管制你!”
“阿父说的是,七月记下了。”
杜七月也不争辩,乖乖听着就是了。
“可用过晚食?”
杜七月不语,摇了摇头。
“女儿家不能议事,阿父也不能与你说太多,讲的太细了也不好。这几日你就不要再乱跑了,乖乖待在闺中练字习书,莫要再缠着令郎啦!”
杜七月点了点头,垂目,不语。
杜预关切的声音飘了过来:“怎么不说话?阿父也没有训斥你吧?”
杜七月又摇了摇头,不语。
“回来的这么晚…晚食的时辰早就过了,要不是放心令郎,我早就派人寻你去了。都怪阿父平日太宠着你了,不在闺阁中习书,日日乱跑。小的时候就好动,以为长大了会好许多,没想到长大了也并无区别。也到了该寻夫婿的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怎可是好?哎…也怪你阿母去的太早了…”
“阿父早些歇息,七月要告退了。”
“嗯?嗯…用了晚食,你也早些歇息了吧,阿父正好有事要做,就不与你攀谈了。”
杜七月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关门,动作轻轻柔柔的。
刚刚跟随来的女婢,现下还在书房门口站着,见杜七月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她也不说话,手里提着照明灯,默默地走在前面,为自家主子引路照明。
方才女婢扶着杜七月下辇车的时候,天也只是刚擦黑,府里又有石灯照明,她手里就没有提着照明灯。
现下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府里的石灯又多点了几盏。
女婢手脚很快,主子们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把照明灯提前点着候着了。
夜深人静,虽然点着石灯,有些地方也还是黑天摸地的。
杜七月出了书房,走了几步路,便转身拐进了东边的一条小道上,这是去她闺房最近的一条路。
路上铺着砖块,砖块上雕刻着一些浅浅的细碎的花纹。
“赏儿,我不饿,晚食就不用了。你一会去小厨房寻一些小食过来,拿进我房里。”
“是。”
女婢叫赏儿,与杜七月的年岁差不多大,也有可能大个一两岁也说不准。毕竟没有人能看得准她到底多大了,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有意隐瞒。
左右不过一个女婢罢了,也没有人太在意。
战争,便是奴婢的主要来源。
晋武帝司马炎也曾赏赐过群臣“生口”,这个生口就是指奴婢。
赏儿初来府上时,还是个女娃娃,也不知道她从前是做什么的。
赏儿刚来的时候,府里的活计一项都不会,笨手笨脚,粗手粗脚的。
杜预为人和善心又软,见她年纪尚小,又跟自己的幼女岁数相当,找人调教了数月,就给杜七月当丫鬟用了。
赏儿刚来府上的时候,姓甚名谁一概不知,也可能是不想再提尘事,她也闭口不提,问不出个一二。
杜预没那闲时间管这些,分配给杜七月的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
按理说,府里的奴仆女婢,名字都是要有讲头的,随便叫一个出来,一唤名字便知了。哦!这就是杜家的啦!但奈何家仆不少,谁天天脑筋子放在这上面啊!久而久之,也就随便叫了,主子随便想起个什么名儿,那你就是这个名儿了。
赏儿跟着杜七月也有些年头了,她早就脑子灵光,眼疾手快,眼睛里全是活儿了。
女婢的命也是命啊!虽然低人一等,但好歹也是个人。
杜家待奴仆们不算太薄,唯一有要求的,便是不可乱嚼舌根子!君子脚下住,还敢乱嚼舌头,脑袋不用要啦?
另外,别人家的普通女子赏可婚配,但女婢们不行。
一时为奴,便终生为奴。为奴的时间,便是取决于你命的长短。
乱世呐,可悲!可叹!可怜啊!
杜七月在闺房里坐着,等着赏儿给她端吃食。
虽然是女子的闺房,但是房间的摆设却不繁琐,没有那些弯弯绕绕,陈设也不啰嗦。
杜预喜节俭,杜七月也就随着了,真是&39;有其父必有其女&39;啊。
俗话说:“早饭吃好,中饭吃饱,晚饭吃少。”指的只是合理健康的饮食而已,但并不是真的让你早食大鱼大肉,午食撑得肚子滚圆,晚食吃糠咽菜。
稍早前,并没有“一日三餐”这一说,而是“一日两餐”,即为“两餐制”。早餐称为“朝食”,即“饔”。晚餐称为“食”,即“飧”。古人一日两餐,第一顿约在九点多钟,称为“朝食”。另一顿在下午四点多钟,称为“哺食”,即“飧”。
粮食的产量不高,取火也不容易。很多时候,都是将朝食中有意多做的饭,热一热将就着吃了。
就在“二餐制”最盛行的时候,贵族们却已经普遍采用了“三餐制”。这也是阶层区分的一个重要标志。能不能吃的起要另说,重要的是在于有没有资格多吃一顿,这是政治待遇的问题。
其实,在古代封建统治者看来,吃饭的次数和政治地位息息相关,所以“帝王餐”不仅有三顿的,还有四顿甚至五顿的。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再加上阶层观念的不断淡化和打破,魏晋时期,就已经出现平民日食三餐的情况了。
民以食为天,虽然杜预生活不奢靡,穿着也朴素,但在饮食上却很细致。
杜府有一个大厨房,用来负责一家老小的日常饮食。还有一个小厨房,可以做些加餐用的小食。
杜七月在闺房里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倚着凭几,正在无聊的看着鞋尖的坠子发呆,赏儿就提着食盒进来了,她将食盒打开,把吃食一一放在案桌上。一屉牢丸、一碟白茧糖、一碟截饼、一碟粔籹、一碟金丝蜜枣、一碟髓饼、一碗奶茶。
“主子,今日的晚食是牢丸,奴婢也帮您拿过来了,剩下的就是小厨房今日做的小点了,小点怕您吃腻了,奴婢还拿了一碗咸奶茶来,您要是觉得不够用,我再去小厨房寻点其他的来。”
“不必了,这些就够了。再多就要吃撑了,尝尝就好。”
“是。”
&34;你可用过了?”
“奴婢用过了。”
“好。”杜七月不再说话,夹起一块白茧糖吃了起来。
赏儿跪坐在身后,低着头,静静地等着主子吃完。
牢丸即为蒸馄饨。
粔籹又叫膏环,是用兑水的蜂蜜调和糯米粉,手捏成长八寸左右的圆条,并弯曲过来使其两头连接,然后放进油锅里炸制而成的。
截饼又叫馓子,以蜜调水和面,若无蜜,煮枣取汁,或用牛羊脂膏亦可,放至锅中用油炸制成的。
白茧糖即为糯米糕,先用糯米饭舂成糍粑,不见米粒为好。再擀成厚二分许的饼,日曝小燥,先切为长条,再斜切为大如枣核,两头尖的形状,晒至极干,入油锅炸熟,捞出滚蜜而成。
金丝蜜枣,是用蜜糖裹牛油细面蒸炸而成,再用蜜兑奶浇汁,形如蜜枣,却不是蜜枣,是一种甜小点。
髓饼,这种面点是用动物的油脂与蜂蜜和面,烤制而成的。
咸奶茶就是字面意思,用牛乳合着茶叶一起熬煮的。
其实倒也不是因为杜七月是个女郎,小厨房就爱做些甜点,这只不过是当时的一种饮食习惯罢了。
杜七月用完晚食,赏儿又伺候着她洗漱、沐浴、更衣,等这些都忙完,时辰也已经到了戌时,她又赶紧伺候着主子上榻休息,等杜七月睡沉了,她才离开。
赏儿是杜七月的贴身女婢,自然是不和其他婢女一起睡的。
赏儿的房间在主子闺房的西侧,离得很近,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方便晚上起夜伺候。
不过一般也用不到她,有值夜的女婢负责,她只需负责日常的贴身伺候就行了。
赏儿的房间很小,放眼望去,家具陈设一目了然。
赏儿虽是战俘,但对杜家却从来都不存二心,算是忠心耿耿。
她也算运气好一点的,来了杜家,家主也并不跋扈,做奴仆的就能好过一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她早就放宽了心,伺候人又如何?战乱年代,能活着便是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