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为人知
南浦酒楼在白沙城内是家不错的酒楼。
在城中是家老字号。菜品不错,服务公道。
适合老主顾,也适合新客人。
天有些阴沉,雨下的断断续续。凌君回在后厨的小门口往不远处的小街看着。
南浦酒楼的后门对着一条僻静的小街,街上干干净净,柳树在街边不远的小河边上郁郁葱葱,随风飘舞。
雨雾里成行的垂杨柳特别好看,雾气缭绕,朦朦胧胧颇有觉些仙气。
今天的客人不是很多。
在这样有雨的傍晚时分,多少有些闲适,可以无所事事地看着黄昏的落雨,这样的时光让人说不出的愉快。
凌君回就这样愉快地看着后门的小街,倚在门檐的边上。
这样愉快的傍晚,他想起了傅雁行。
他微微地笑了。
就在他心里想要开出花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身着军装的人,从小街的那一头慢慢走来。
那个中年人相貌英俊,身材魁梧,牵着一匹栗色的骏马,身后跟着同样牵着马的两个随从。
他们衣衫考究,都佩带大明阶位不低的军刀。
看这身装扮就知道这个人身份地位不凡。
凌君回默默地退了进来,轻轻地掩了门。
人竟软了下来,连气息都弱了。
他感觉到自己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赶忙找了个墙角,默默地蹲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心疾又犯了。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傅雁行能在他身边。
能将他用力抱在怀里,让他的痛缓解一点。
剧烈的疼痛很快就将凌君回痛的有些神志迷离。
这种痛他知道,不会很久,不会要他的命,可是会痛,痛的他了无生念。
上次痛的时候,傅雁行在身边,他记得很清楚,傅雁行的身上一股淡淡干柏叶的香味。
那种香很淡,却让他念念不忘。
那天的傅雁行真好看啊。
躺在他的胸口真舒服啊。
那天,他第一次见傅雁行哭,虽然哭的克制,他却是能感觉到他伤心的气息。
人在心疼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悲痛欲绝的伤心气息是装不出来的,也掩饰不住的。
这心疾有多少年了?是不是二十年了?
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下着雨。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柳树枝叶婆娑,林间新黄的落叶浅浅地铺了一地。
也是一处柳林掩映的精舍,他站在窗户外面,看着他青梅竹马的师兄周自衡在窗户里面。
还有一个女子。
他的师兄和那位女子,同在一张雕花的床上,影影绰绰……
他永远忘不了。
那心痛的病,就是那天落下的吧。
那天的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打湿了他的衣服,打湿了他的眼睛……
那天,他突然心痛,他的心痛差点要了他的命。
从那时起,他就落下了心痛的病。
此时的心痛,和那天如此相似。
因为他刚才看到那个从小街的尽头慢慢走来的男人,那个就算二十年没见,也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人,就是他的大师兄周自衡。
凌君回笑了,笑的眼泪都流下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闭上眼睛,任由这种疼痛捏紧他的胸腔。
将他的心脏绞成一团地痛。
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这位兄弟,你没事吧?”
凌君回的汗瞬间就从背上冒出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温和的声音就是周自衡的声音。
慢慢地抬起头,凌君回额上有汗滴滚下来。
他痛的脸色惨白,五官有些变形,用努力用平稳的声音道:“无妨。”
很显然,此刻吃惊的人是周自衡,他差点摔倒。
蹲下身子扶住凌君回道:“辰良,是你。”脸色已经变了。
说着就伸手想要将凌君回抱住。
突然间,他感觉到喉间一冷,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到他的咽喉处。
凌君回也就是宋辰良淡淡的声音道:“别动。”
“辰良,是我,我是师兄啊。”
凌君回的眼泪已经落到嘴角,他感觉到此时的自己一定是泪如雨下。
不知是太痛了,还是太难过。
冷声道:“阁下认错人了。”
周自衡急切道:“辰良,我是师兄自衡啊。你忘了我吗,我们年少时……”
凌君回努力稳了稳心神,惨然道:“我与大师兄的情分早已经在二十年前结束了,那年秋天,在林州城罗府的精舍……”
“辰良,你还记得我……”周自衡伸手来拉他。
不想凌君回虽然痛不欲生,脸色惨白,可手下却一点不慢,飞快地挡住了周自衡。
周自衡听到二十年前罗府的精舍,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愣住了。
他似乎明白了当年的宋辰良为什么不辞而别,弃他而去。
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就是那时候,在林州罗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良久,低下声音道:“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师兄弟们怎么都没有你的消息?”
声音惨然。
凌君回笑了,他满脸泪痕,脸色惨白,却努力地笑了。
“我每年都回师门拜谒师傅,师兄说的哪里话?”
“辰良,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周自衡默默地跪了下来,眼圈已经红了。
原来是师兄弟们瞒着他,不肯告诉他辰良的消息。
“我这是二十年前落下的心疾,大师兄不必费心了。”
“辰良,是我的错……”周自衡突然落泪,声音压抑又凄怆。
也许他这些年一直以为宋辰良已经死了。
或者是他一直以为当年的那个对他千依百顺的辰良背叛了他,离他而去。
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他在罗府之事,被他撞见了。
这些年,他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可是总没有他的消息。
他何尝不难过?
二十年前,是他自己的错……
“大师兄言重了。”凌君回此时只感觉自己痛到喘不过气来。
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攥紧了一般痛楚。
“辰良,对不起。”周自衡突然掩面抽泣。
凌君回突然间觉得自己流下的每一滴泪水都是滚烫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热泪吗?
这二十年里,他终于流出了热泪。
泪水就像秋天的暴雨一般汩汩而下。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压抑抽泣,凌君回想伸出手去拍拍他,可是他忍住了。
不曾想过,他们竟还有相对而泣的一天。
只可惜一切美好,都在那个二十年前阴雨的秋天结束了。
此时,天空的雨在小小的天井中簌簌落下,像是零落的细针,却在坠地的瞬间散为水流。
后厨传来孙二江的声音,“君回哥,开工啦。”
凌君回此时挣扎着答应道:“来了来了。”
周自衡一把抓住凌君回的衣角,道:“辰良,你改了名字?”
“我幼时叫辰良,现在凌君回是我的本名。”凌君回挣脱了周自衡道,“我是这家店的帮厨,失陪了。”
“我在店里等你。”周自衡跟着起身,看着脸色惨白的凌君回弯着腰进了后厨。
夜雨看起来有些华丽。
因为城里的灯都亮了,灯光照的路面湿漉漉,亮闪闪。
天空飘落的雨,在灯火的光影中像烟花飘散的雾霰,灿烂又明丽。
周自衡确实在等凌君回。
凌君回在后厨忙完了事情,出了酒店就看到立在门口等他的周自衡。
周自衡换了一身衣服,这身衣服看上去很随意,但也说不出的华贵。
凌君回自顾自地笑了笑。
他的师兄本来就是州府大人的公子。相貌英俊,武功过人。
这样身份的人,就该娶罗府的千金。
毕竟罗府的老爷也是朝廷的大官员。
周自衡回头看着凌君回,笑了。
眼前这个人,曾经在一起渡过了近十年的少年时光。
他找了他近二十年,竟在这白沙城又见面了。
只是不同的是,凌君回变了,变得落拓风霜了些。脸上写满了坦然的淡漠。
凌君回微微笑了笑,道:“走吧,找个路边的小酒馆,我请你。”
找到那次今朝请他喝酒的地方。那家路边的小酒馆。
可是这家的小酒馆并没有顾家的花露白。
原来那天今朝请他喝的花露白是她请人从江南带来的。
周自衡对喝酒并不挑剔,他只想和凌君回说说话,和他在一起多待上一会。
他忍不住想拉凌君回的手,却被凌君回毫不留情地挡住了。
“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周自衡忍不住问。
“在江湖飘荡,南南北北到处走。”凌君回一边倒酒一边回答。
“过的还好吗?”周自衡眼睛里都是关切。
“还好,现在想想,过的真不错。”凌君回想了想才回答。
“你现在在这里,不如跟着我一起走吧,我把你带在身边,我们……”周自衡眼睛里闪着亮光。
凌君回笑了笑,道:“我现在过的挺好。师兄就不必费心了。”
“我是认真的。我每天都将你带在身边,没有问题。”
“我也是认真的,我现在的生活很好,不想改变。”
凌君回的声音低小,却也不容置疑。
“你现在想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周自衡伤感道,“是我不好,对不起。”
“师兄好好生活,升官发财,我知道了,会替师兄高兴的。”
凌君回说的很诚恳。
周自衡又来拉凌君回的手,道:“我对不起你,你要我怎么样都行,答应我,留在我身边做个护卫,我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凌君回避开了他的手,看着他笑道:“谢谢师兄美意。辰良现在的生活很好。请不要勉强。”
话说到这里,似乎就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