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村里死人，我最开心
我认真的数了一遍又一遍，永远都是十。
这时，二叔走了进来，冲我招了招手“小丫，干嘛的？”
“二叔，我在算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对他伸着双手。
“那，小丫数清楚了吗？”
我嘟囔着嘴“没有！”
二叔笑着打哈哈“那，小丫可要快点数清楚幺”。
“嗯”我点头应着，继续数手指头。
二叔走进屋“娘”。
奶奶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奶奶一生有两个孩子，大的是我爸，小的就是二叔，二叔很好，二婶子从不来。
二叔坐在板凳上“前头的麦子叔老了，我想问一下，这上账多少钱？”
我一听死人了，瞬间高兴起来，因为可以吃好吃的了。也不数手指头了，走到门边往里瞅。
奶奶说“上二十”
二叔又问“我大哥那一份？”
“你大哥有留的钱，够了。”
二叔干笑两声“那行，明天我来找爹一起过去上账”
奶奶没有搭话，依旧弄着手里的针线框。
二叔临走时又和我说了几句话。
我跑回屋里问奶奶“奶奶，我明天可以去吗？”
“怎么，丫，想吃席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双眼放光的看向奶奶。
“明天随你二叔和爷爷一起吧”
“奶奶不去吗？”
“奶奶，不去”
我开心的开始想明天能吃到什么好东西了。
……
次日，一早我便跟着爷爷去上账，二胖狗蛋还有很多小伙伴都来了，大人们都在说麦子爷爷的生平和他家里人的哀痛。我们则开心的四处窜，勾肩搭背拉帮结派，早早的便占了一张桌子，等待上菜。
很多大人都不愿和我们坐一起，因为一上菜，就会被我们哄抢一空，菜上完了我们也一个个吃的肚子圆圆的。
狗蛋剔着牙说“要是天天死人多好，天天都能吃上肉”，这句话让他挨了大人一巴掌“小孩子家，胡说什么！”
别看狗蛋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会怕大人，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
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幸亏我没有先说，要不然挨骂就是我了。
撤了席桌，我们这些孩子一哄而散，又去追逐打闹。
下午，哭声传来，一群穿着丧服的人，一排跪在地上，前面一位老人开始讲一些听不懂的话。
冬天天冷，受不住的老人总会走的匆忙，麦子爷爷是今年第一位，别人总说，有了第一位引路人，后面就会接二连三，直到开春，阎王才收起生死簿。
一个月时间死了五位爷爷奶奶，这一个月，是我最幸福的一个月，吃的油水多了，脸也胖了起来，身上也有力气了，也不怕冷了。
……
我坐在炕上，终于数够了日子，十天，我的爸妈就要回来。
我每天都会在路口等待，天数一天天的少，身边一起等爸妈的伙伴也一天天的少。
很多人家都开始置办过年用的东西，我依旧蹲在村口看向远处。有时二胖也会陪我一起等，我们无聊时就在村口玩闹一番。有时狗蛋也会过来说些不讨喜的话，我总会追着打他。
这日，天未亮，外面传来阵阵敲门声，奶奶起身时，一阵凉意钻入被窝，让我被迫从梦里醒来。我睁着惺忪睡眼，看向门外进来的两个人，我疑惑是哪位亲戚来串门，毕竟他们全身上下都被军大衣包裹，只有眼睛露出来。
奶奶连忙喊我“丫，你看谁回来了！”
我依旧怔怔的看着他们，直到其中一人摘下帽子围脖，「是妈妈」。我惊喜的连鞋都顾不得穿，快速跑到门口，一热一冷让我打了一个喷嚏。
我妈心疼的连忙领着我一起进屋，语气责怪“怎么也不穿棉袄，感冒了怎么办？”
我一把抱住我妈，把头藏在她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妈，我好想你们”。
我妈把我抱上暖炕，替我重新围上被褥“妈妈也想丫了”。
我委屈的看向她，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流“那妈妈，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丫，每天都在村口等着爸妈呀”
“下次，爸妈争取早一点”我妈的眼睛更红了。
奶奶连忙走过来打岔“回来了就好，今年又是一个团圆年，回来就好”
我爸把军大衣脱了，里面的衣服还是开春离家时穿的。
我妈哄着我让我再睡一会，我不想睡。
我妈拿礼物诱惑我“丫，听话，睡醒了，有礼物”
我满心期待的问“什么礼物，妈妈”
我妈故作神秘的说“等你睡醒了，我就把礼物给你，听话，丫”
无奈的我只能听话蒙头装睡。
我妈起身与他们坐在一起，我爸面色愁容的叹着气“今年，又要难过了”。
爷爷问“怎么了？”
奶奶倒了几碗热水递给爸妈“暖暖身子吧，路途劳累，歇歇再说”。
我妈忍不住的流泪，声音气愤“那些杀千刀的包工头，把我们坑死了！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如今连人都找不到，这世道哪还有我们这些穷人的活路了！”
我爸拍了拍我妈的后背，安慰“娃他妈，别这样，再哭眼睛就坏了，明年我们与工友合伙再去找他！”。
爷爷沉默的拿出烟袋往烟头里塞满烟丝，却没有抽。
奶奶愁容的叹息。
我在那一声声的叹息中，沉沉睡去。
……
清晨醒来时，我妈的眼睛更肿了，手里攥着一个袋子。
我一心在礼物上，忽视了我妈那红肿的眼睛，期待的看着那袋子“妈妈，礼物呢？”
我妈看向我时扬起笑容把手里的袋子打开“丫，不是想要新衣服，这是妈妈给你买的，喜欢吗？”
我满心欢喜的拿起里面的衣服，是一件红色的花袄，最上面还有一层纱纱，我迫不及待的就穿上， 然后原地转了几圈“妈，真好看”。
我妈看着那略短的袖子声音有些愧疚“就是有点小了”。
有新衣服就非常开心了，从不在乎长短，我下炕穿上鞋，就跑出去，对着奶奶又转了几圈兴奋的问“奶奶，你看我妈给我买的，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好看，丫穿什么都好看”奶奶拉着风箱夸我。
“是妈妈买的衣服好看，所以我穿着才好看”我又一蹦一跳的出了院子，从东走到西，不管是谁，我都炫耀一番。还特意去找那些坏孩子，谁让他们前段时间说爸妈不要我了，我偏要去打他们的脸，我告诉他们“我爸妈不仅回来了，还给我买了美美的衣服。”
路过酒蒙子家时，我害怕的特意离得远远的，从他家对面走。
“姐姐”糯糯的声音让我停住了脚步。
我看向他家门口，糖娃正一脸羡慕的看我。
“姐姐，衣服，真好看”
我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可她没有动，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糖娃，过来”我再次招手。
糖娃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院子，刚才还开心的小脸，变得害怕“爸爸，会生气，爸爸会，打妈妈”。
我鼓足了勇气走过去，非常大方的说“姐，让你摸摸好不好？”
“嗯，真的吗？”糖娃眼里多了光，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袄面上“真好”。
这时，屋里传出一阵碗筷落地的声音，糖娃害怕的抱着身体，缩在门框上。
我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安慰“糖娃，你别哭，我带你去我家，我爷爷奶奶和爸妈都可好了，以后你就是我妹妹，我爸妈也是你爸妈！”
糖娃摇着头，总会看向那不断发生声响的屋子“我有妈妈，妈妈，很疼，我”
“哐当”一声，酒蒙子把门踢开，手里拎着衣衫不整的小媳妇，狠狠的扔在地上，呸了一口唾沫“扫兴！给老子滚”。
我知道他又喝酒了，吓得我连忙跑远，边跑边回头看酒蒙子有没有追来。
气喘吁吁的跑回家，奶奶打趣着“被狗追了，跑那么快。”
我努力恢复呼吸，然后摇了一下头。便进屋把衣服小心翼翼的脱下，然后放进柜子里。
环顾四周发现爸妈和爷爷都没在家，重新穿上那打补丁的旧棉衣来到外面问奶奶“我爸妈呢，奶奶？”
“他们去备年货了”。
我有些后悔的嘟囔“我也想去，早知道就不出去偏衣服了”。
奶奶把柴火放进灶洞里，拉着我进了屋“刚才又去哪疯了？”
“奶奶，糖娃好可怜，我们去把她要来，正好我也想要一个妹妹”
“她有自己的爸妈，你把她要来，她爸妈会伤心的”
我想起刚才的场景，就有些气愤“她们根本就不疼糖娃，奶奶，你不知道，今天酒蒙子又打老婆了，糖娃害怕的都哭了，哭的可伤心了”
闻言，奶奶叹了一口气“丫，你问过糖娃吗？她愿意来吗？要是愿意，奶奶把她接来几天”。
我情绪有些低落：“她说她有妈妈，不愿意来”
“丫，没事多去找糖娃玩玩，因为她爸爸，很多小伙伴都不愿意和她玩，她很孤单的”听着奶奶的话，我觉得奶奶也有些心疼糖娃。
“可，我也怕她爸”我揉搓着衣角内心还是有些犹豫。
奶奶摸着我的头鼓励我“丫，不是最勇敢的吗？勇敢的人要保护弱小。再说了，酒蒙子要是敢打你，我就让你爷爷去敲他头”
有了爷爷当后盾，瞬间心无顾虑的答应“嗯，我是勇敢的人，我要保护弱小，保护妹妹”。也是从那一刻，我的心里除了狗蛋二胖，还多了一个妹妹糖娃。
……
“小丫！”二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不情愿的出去“你来干嘛？”
二胖从口袋里拿出两颗兔子奶糖，递给我“我妈买的，我特意拿了两颗，尝尝可甜可软了”。
我接过糖果，打开尝了一颗“真甜”，还特别的软，小卖部里都是硬的，我还是第一次吃软的。
二胖笑着的用手抓了抓头发“甜吧，我妈说这玩意县里可时兴了”
二胖家在庄里也算是有点钱的，他们家总有一些我们这些人不常见的东西。
我把另一颗糖放进口袋里，然后拽着他来到那处高坡，目光望向远方。
二胖跟着坐下，也看向远处，过了一会疑惑的问“小丫，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太阳”其实我也不知道看什么。
“太阳？”二胖思索着又看了一眼天空“今天没有太阳呀？”
是呀，没有太阳，我鄙夷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傲娇“没太阳，天怎么是亮的，笨死了，你还是上学的呢，还不如我”。
那二胖委屈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又笑着附和“是我看错了，的确有太阳”。
我没有理他，继续托着腮看向远处。
“小丫，你今天不开心？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酒蒙子又打老婆了，糖娃好可怜”我又想起糖娃那可怜的模样。
二胖抓了把沙土，随风扬起，迷了我的眼睛，我气得捣了他一拳“你有病呀！”
“哎呦”一声，二胖捂着胳膊，又犯贱的扬了一把沙土。
这一次他自己迷了眼睛，我骂着他「活该」。
起身打扑打扑尘土，伸了伸懒腰，就要回家。
“以后，我们去找糖娃玩吧”二胖的声音让我停住脚步。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怕酒蒙子？”
“怕呀，但是”二胖吞咽了口唾沫“但是，我不怕疼，要是酒蒙子敢动手，你拉着糖娃跑，我给你断后”
“骗子，哪有不怕疼的人”我真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都是浆糊。
二胖拉着我的手，眼神诚恳“我真的不怕疼”。
“真的？”我为了测试，重重的对着他的胳膊掐了一把。
“真的，你看我都没喊疼”二胖皱着眉头看向我，依旧嘴硬。
“信你一次，该回家了”我走在前，二胖跟在后面，无聊便踢起路边的石子，踢远了就重新找一颗继续踢，从不会去踢那不在路上的石子。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看爸妈回来吗，结果有些失望，便掏出那颗软糖，递给奶奶“奶奶，可软了，不累牙”
奶奶笑着摇头“奶奶不爱吃，丫，留着回来吃”
我不信，硬是让奶奶咬了一口“好吃吗，奶奶？”
“好吃”奶奶笑眯着眼，品尝着嘴里那一小块奶糖。“丫，怎么不吃？”
我把剩下的放进口袋里，说“这块给妈妈吃，我从外面吃过一颗了”。
奶奶揉了揉我的头发“丫，真孝顺”。
原来对人好就是孝顺，我点头应和“嗯，奶奶也很孝顺，妈妈也很孝顺”。
奶奶被我逗笑附和着“对对，我们一家都很孝顺”
“不对，二婶子不孝顺！”我讨厌二婶子，她从不给我好脸色，每次都不理我，还骂我是累赘。
奶奶沉默后开口“你二婶子人挺好，是奶奶没做好”
“奶奶最好了，坏人就是二婶子”我拽着奶奶的衣服，不愤的吐槽那个坏女人。
奶奶表情有些严肃的插话“不准胡说，不管对错她永远都是长辈，是你的二婶子，知道了吗！丫”
“奥”表面答应，暗地里我恨死那个女人，谁让她惹奶奶不高兴了，惹奶奶不高兴的都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