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钱为王（2）
“做不了是因为快要死了。”
老薛粗粝低哑的嗓音在机器运行中有些模糊但不妨碍沈霄脊背划过一阵寒意、竖起一大片汗毛。
“希望你能撑久点吧。”
老薛重新转回身面向工作间，“这咱们新来的同事，大家趁着空闲指导一下。”
“好的。”
一个清亮温柔的女声响起。
“谢咯，祝你们工作顺利。拜拜。”
老薛摆着手走了。
“也祝您工作顺利，再见。”
这次多了另外两个声音零零散散的回应，沈霄没反应过来，只跟上了最后的“再见”。
沈霄握了握拳振作了一下精神，转过头和工作间里的三个新同事摆了摆手：
“你们好，我叫沈霄。”
“你们好，我叫哒哒！”
里面一个和自己一样穿着全套防护服的人热情的回应，但回应有些奇怪。
随后温柔女声响起：
“你好，我是玛格丽特，是玛达，也就是哒哒的姐姐。”
“你好，我是赵岩。”
玛格丽特和赵岩除了免费的工作服外，只穿戴了头盔和手套。
“你们好你们好！”
“哒哒旁边是空位，你就在她旁边吧，工作台下面是工作器具，你可以根据需求使用。”
沈霄听从玛格丽特指导，在哒哒左边、赵岩对面的工位站定，然后弯腰看了看工作器具。
“……”
沈霄要哭了，都是粘着黑血的刀具，这工作台也和猪肉分割台一样，这到底是什么工作？！
“你看，这里的按键按下后就可以从窗口收接污染物了，骨骼中枢剔出来后可以放入前面的传送桶。”玛格丽特看着沈霄抽出来一把血迹斑斓的刀，“额，之前这个工作位的同事不太讲究，用过后没清洗刀具，你如果介意的话可以在那边冲洗一下，按键再按一下表示停止工作。”
沈霄感觉自己和污染物、割肉过不去了，白天刚刚干完，晚上又来。
“那我先去洗刀具吧。”
虽然自己不害怕，但这些刀不仅看上去脏不拉几的，还伴随着一阵阵腐肉的恶臭，实在让人很倒胃口。
“好的。”
玛格丽特点点头，和哒哒一起坐着。另一边的赵岩按下了按键开始接收污染物。
沈霄来到门口的水池旁拿起钢丝球开始刷刀。
整个工作间很宽敞，却只有四个一米六左右长度的工作台，呈“田”字形分布，每个工作台相邻距离超过两米；工位也采取面对面的形式摆布，工作台一边是污染物的传送窗口，前方是放置骨骼中枢和晶髓的传送桶。沈霄关掉水龙头，看着这个布局，感觉有种在防备同事的诡异感。
免费的钢丝球很好用，刀被沈霄洗过后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锋利。
懒惰的沈霄本来只准备刷一个，但看到对面的赵岩有收到污染物碎块，而且估计自己在这里打工时间不会短，所以把剩下的一桶刀都提走冲洗了一遍。
结束后觉得整个人又被榨干了一次，再次回到工位后就是赵岩在歇着，玛格丽特和哒哒在剔骨头。
沈霄皱皱眉，准备盯一下新同事的休息节奏。
或许是因为本身职业病对身体异常节奏较为敏感，也或许是因为在陌生、危险的世界里被迫提高的第六感让沈霄不安，沈霄想着老薛关于“快要死了”的回答，边剔骨边关注玛格丽特和哒哒的工作节奏。
“你可真厉害，处理的又快又干净。”
对面的赵岩突然发出一声有些神经质的喟叹。
“啊，谢谢啦。您也很厉害呢”
沈霄哈哈笑着，看着赵岩起身，按了开始工作的按钮，然后拿起刀，抬头看着沈霄说：
“你可真厉害，处理的又快又干净，今天一天能赚很多钱吧。”
“还行还行。”
沈霄没被老薛普及过工资情况，这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沈霄在找工作时就了解到的信息，所以沈霄只能含糊的回应过去。
只是赵岩……沈霄认真地捕捉着耳边熟悉的心跳节奏。
“对呢，看沈霄分解的又快又干净，我们这里计件算工资，这一晚干过去沈霄肯定赚不少。”
“你可真厉害，处理的又快又干净，穿了整套防护服，身体也会被保护的很好。”
“嗵——嗵——噗通——”
“噗通——”
“你还这么年轻，身体也很健康，不像我，已经废了，需要花很多钱，很多钱，很多钱，”赵岩在分解完污染物后手颤抖着把中枢放进传送桶，然后累极了一样地撑着桌子，大口喘气，“才能，勉强维持生存。”
“噗通——”
“嗐，沈霄你别介y——沈霄！”
玛格丽特本来要调和气氛，结果刚转头就看到沈霄冲向赵岩的残影，等眼睛跟上沈霄时，赵岩已经被卸了两条手臂。
“快！稳定剂！”
沈霄按死了不断挣扎的赵岩。
“你赚钱这么厉害，还这么年轻，身体也很健康，不像我，已经废了，已经，已经废了！”
赵岩带着哭腔不断挣扎和重复，后半段的声音都出现了重声，这是被污染的前兆。
“他被污染了，需要稳定剂。”
沈霄对着因为惊吓而定在原地的玛格丽特喊到。
十秒，二十秒，四十秒，一分钟过去，还是没有人行动。
身下的赵岩开始膨胀，可是在晃动灯影下站着不动的玛格丽特和哒哒比赵岩还可怕。
“像他这种程度所需的稳定剂我们买不起。”玛格丽特出声，“你赶紧过来，咱们先离开工作间，工作间可以完全封闭污染。”
“不，不需要稳定剂，但也请不要离开，让我死，让我死！我不要变成污染物！”赵岩像是突然惊醒，“求求你们，求求你！”
沈霄看着赵岩头盔里流出的腐肉，无法言语。
赵岩完全不想活了，他不想成为污染物，但也不想活下去。
“沈霄你别听他的，我和哒哒要出去了，你要一起吗？”玛格丽特边说边拉着自己的妹妹往外走，并且念着沈霄提前发现污染并告知自己而多嘱咐了一句，“你可能会觉得残忍，但我建议你和我们一起离开。”
“你赚钱这么厉害，还这么年轻，身体也很健康，你已经拥有了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连帮我这个小忙都不愿意！”
赵岩看着犹豫不决的沈霄，心里更加愤恨。
沈霄听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终于起身。
“不，不要走，救救我让我死，救救我！”
赵岩被污染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整个人已经开始腐烂流脓，腐肉与脓水组成了一个新的物种，将异化出的骨骼中枢包裹起来，成为腐肉中生长出的蛆。
在沈霄后脚刚踏入门外，玛格丽特就拉下了工作间的闸门，赵岩对沈霄的攻击被全部挡在门的另一半，沈霄当即拉下头盔，吐了一滩。
……
沈霄一整天没吃过正经饭，所以吐了半天只有刚出门时吐出的残留在胃里维持饱腹感的营养液和反流的胆汁。
“给。”
玛格丽特递过来一张纸。
“还有水水。”
哒哒在旁边小心的搭话。
“……谢谢。”沈霄接过卫生纸和水，边擦嘴边移了一点距离，然后抱膝坐在地上，“抱歉，我先缓缓，等会儿就收拾。”她把头埋在臂弯，声音有些含糊。
“没事你先缓着，我帮你，也算是报答你的提前通知。”
沈霄在自己臂弯中的空隙里看着玛格丽特的腿移来移去，在帮自己清理地板。
“如果不是你那么早就发现赵岩被污染的话，不论是精神影响还是身体受伤，对于我们这种穷人都是承受不起的巨创。”
“没关系。”沈霄精疲力尽的回应，然后又问，“所以工作间的格局是为了防备同事被污染么？”
“对，毕竟天天接触污染物呢，而且我们做不到良好的防护，所以被污染的概率很大，虽然这边工资很高，工作强度也完全取决于个人情况，但依旧很少有人能坚持干下去。”
“这样的情况，能干的人也不多吧。”
“是，但总会有人来试一下，即使冒着被污染的风险，也会来试一下。”玛格丽特也拉着哒哒坐在沈霄旁边，“因为这里招工门槛很低，工资又很高。”
“刚刚我……”
沈霄口中充满着酸苦腐朽的味道，与车间的味道相比唯一的差别仅在于她嘴里的味道更新鲜，这让沈霄对这个世界的抵触达到顶峰。
“你还是太心软了，我们明明在招工协议上签了字。”
玛格丽特安慰沈霄。
“不能救，不能救，要变成坏坏还债债！”
哒哒扒着玛格丽特的腿，冲着沈霄摇手。
“也谢谢你们。”
沈霄十分绝望。
结合自身情况，估计是每个人都有一笔巨债要偿还，所以在被污染后，没有条件购买药品，更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死亡，因为这里的人类在丧失劳动价值后要成为污染物继续创造价值，以填平欠债。
“就这样关着么？”
沈霄喝了口水，看了眼背后的钢门。
“嗯，看赵岩的欠债情况了，老薛现在都还没来，说明赵岩估计欠的不少，他得长成一个级别相对高的污染物，”玛格丽特后面的话刻意放轻了一些，“才能还完他的债。”
沈霄想起了白日的王辉，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操蛋至极。
王辉是被自己杀死的，他杀了很多人，并且也要杀自己，这是正当防卫，也是协助执法，可是王辉被诛杀的根本原因却不是他杀人的罪行，而是他的欠债。
这里的赵岩，仅仅因为没钱，所以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在金钱为王的社会中，所有规则都被明码标价，规则下生活的人被由里到外的剥削。
真是太残忍了。
这个人性缺陷被无限放大的社会让沈霄喘不过气来。
沈霄喝完最后一口水，戴好头盔，站起身，“现在怎么办？”
“可以缓缓，或者去找老薛重新登记工位继续工作。”
“谢谢，我去重新找个工位开始吧。”
“你……”
“哒哒，也好好工作！”哒哒拉着玛格丽特跟上沈霄，“玛琪，走，工作，玛琪！”
“好，工作。”玛格丽特跟上沈霄，“你的精神阈值一定很高。”
“嗯，是不低。”沈霄想起下午检测时显示的“等级s”。
“刚刚我看你都有些崩溃了，但又一直很清醒。”玛格丽特这时候明显比之前刚来时热情很多，“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勉强，赵岩的精神波动就是之前没有调整好就开工导致的。”
“那你们还敢和他一个工作间。”
“因为如果把被污染的同事处理得当，就可以获得一支稳定剂作为补偿。”
沈霄震惊的侧过头，“……这也太危险了吧。”
“哒哒的出厂基地被污染物影响过，所以她精神值波动非常大，这样对大脑损伤很严重，需要稳定剂来调整。”玛格丽特轻声说。
“那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工作？”
“因为这里工资高而且门槛低啊。”玛格丽特揽着哒哒，垂着头说，“哒哒是一年前报废的残次品，没法找其他工作，但只有我一个人又没办法负担哒哒的开支。”
“哒哒，时好时坏！”
哒哒插话。
“对，只要避开哒哒精神值很低的状态就没事，哒哒很厉害的。”
“原来如此。”沈霄点头，“所以你之前一直陪着我是准备赚两瓶稳定剂么？”
“……嗐，咱们现在不就是朋友了吗？”
“是朋友，今天真的谢谢你！”
沈霄说着就拉开门重新回到老薛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