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往事并不如烟

    儿童乐园是小区里孩子们的天堂。沙坑、跷跷板、滑梯、摇摇椅、秋千应有尽有。白天的时候总能见到一群追逐嬉戏的孩子，还有几个靠在一旁边聊天边关注孩子安全的家长，这些家长们看起来也多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每天幼儿园下课后到晚饭这段时间，这里总是挤满了人，叶棠偶尔路过都会感叹：我以后可千万不能有这么能折腾的孩子，看着就感觉心累。

    但每天晚上十点以后，这里就鸦雀无声了。基本上来说不会有家长会允许孩子这个时间还在外面疯玩，回家兴奋得入睡困难、第二天起不来床的连锁反应没有家长愿意轻易尝试。

    计如柯换掉了白天的裙子和高跟鞋，此刻正穿着毛衣外套和条绒裤，坐在一个秋千上轻轻晃，因为秋千的高度是给儿童设计的，计如柯的脚始终没离开地面。

    风有些凉，可计如柯的表情比风还冷一些。

    忽然，计如柯感到一阵暖，她回神看到叶棠把一件厚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又递给自己一罐啤酒。

    叶棠坐在旁边的秋千上，把啤酒打开，冲计如柯微举了一下杯，喝下一口。

    计如柯也打开酒，咕咚咕咚喝下半罐后才开口。

    “为什么？”

    计如柯盯着叶棠的侧脸，“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我你的郁老师是坐轮椅的？”

    叶棠又喝了一口啤酒，不敢直视计如柯的眼睛，“我觉得…这不重要…”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连自己听了都心虚。

    计如柯腾一下从秋千上站起，音量不大，话语中却带着责备和心酸，“这不重要？！叶棠，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说这不重要？！”

    在叶棠的记忆里，计如柯从没有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表情严肃得像一场审判的主裁判官，而自己，就是被告席上听候发落的犯人，不敢也不能做出任何反驳。

    是啊，怎么可能不重要。

    尤其是计如柯，在这件事上，她绝对有足够的发言权。

    计如柯的父亲，也就是叶棠的舅舅计方年轻时是个在他们当地叱咤风云的男人。迪斯科、大背头、拖地裤，当时流行什么他就第一时间尝试什么。

    起初，计如柯的母亲柯丽萍也是追逐潮流的人，对于这个时代的弄潮儿、走在潮流前端的男人百般喜爱。

    可随着九十年代中期计如柯出生，柯丽萍渐渐安于家庭稳定，她更希望自己的丈夫稳重起来，担起一家之主之责。

    然而，计方毫无收心之意，在计如柯不满一岁时又买了辆当时最流行的摩托，天天风驰电掣驰骋在城镇盘山公路间，演绎着速度与激情，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众多年轻人羡慕效仿的对象，同时也是长辈们极具厌恶的那种带坏自家孩子的人。

    终于有一天出事了。

    计方因车速过快躲闪不及，重重撞在了一棵树上，脖子以下从此失去活动能力。柯丽萍终日以泪洗面，一边喂养尚且年幼的女儿，一边还要照顾全身瘫痪的丈夫，计方也一下子成了反面典型，被用来警醒那些好出风头的年轻人。

    计如柯的记忆里就没有见过父亲站起来的样子，她连父亲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都是长大后才知道的。

    小时候，计如柯和妈妈一起会推着爸爸去晒晒太阳，后来她长大了一点，也能帮着妈妈喂爸爸吃饭。

    在年幼的计如柯心里，母亲一直是不快乐的，守着什么都做不了的父亲唉声叹气。计方是在计如柯九岁那年去世的，因为柯丽萍的精心照料，计方这种情况竟然又活了那么多年，连医生都觉得算是个奇迹。

    计如柯的奶奶一直很感谢柯丽萍这个善良的儿媳妇，感谢她没有在计方出事时抛弃这个家，还一直默默守活寡近十年。同时他们也觉得对不起她，于是便在计方去世后主动张罗让她改嫁。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柯丽萍就遇到了佟刚，也就是计如柯的继父。佟刚是个很老实本分的男人，经济条件也尚可。他在大学里教书，由于自己身体原因不能要孩子，于是便将柯丽萍带来的计如柯视如己出，从没要求计如柯改姓，物质上更是没亏待过她，让她重新体会到完整的家庭温暖。

    然而对于亲生父亲的记忆即便已经不再清晰，照顾这样一位病人的艰辛困苦计如柯都深深印在脑海，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年母亲的哀怨神情。

    叶棠见过这位舅舅没几次，只知道小时候去计如柯的班上找她一起出去玩时，计如柯总会说晚上要早点回去，还要带爸爸出去透气。

    那时候叶棠的父母和姥姥也会偶尔轮流去计如柯家帮着照顾。

    直到有一天起，叶棠没再见过舅舅，舅妈也不常领着计如柯回姥姥家了。

    那年叶棠不满八岁，她不知道舅舅的情况给她全家人带来了多少的痛苦，但隐约中母亲和姥姥后来看到坐轮椅的人都会条件反射似的别过头去，以回避那段不愿回首的记忆。

    计如柯见叶棠脸上有些哀伤，语气又软了下来，“叶棠，我知道，他应该是个很优秀的人，不然你也不会句句都在夸他。”计如柯边说边观察叶棠的反应，“但是，工作关系，可以，其他关系，不行。”

    叶棠低着头沉默不语，她不知该如何反驳。

    从小到大，自己那点小心思一直逃不过计如柯的法眼 ，对于郁辰的好感也从未刻意向计如柯隐瞒。

    她很想辩解些什么，但她知道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郁辰的真实情况计如柯都看到了，他在天台上的话计如柯也都听到了。

    还能怎样呢？早已预计到的结果，坐实了而已。

    计如柯用袖子擦了擦叶棠有些湿润的眼角，“这件事你放心，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告诉姑姑姑父和奶奶。但是叶棠，除非你就此打住，否则你只会比现在更难受。”

    计如柯抱住了叶棠，拍了拍她的背。

    这一刻，计如柯有些后悔当初帮她投了简历，仿佛是自己将她一把推入这个火坑的。

    计如柯把外套又搭在叶棠身上，转身往小区外面走。“我回去了，今晚的话我希望你都听进去了。”

    叶棠蹲在了地上，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她觉得头很疼，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整个人都像是在梦中一般。

    星光依然很亮，可叶棠却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打开手机无意识地翻看着朋友圈，企图转移注意力，平复一下心情。

    突然，她发现，许久未发过动态的郁辰一个小时前竟然更新了朋友圈。

    他分享了一首歌。

    一首来自康姆士乐团的歌，歌名叫《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

    看不懂用意的朋友圈一定不是发给自己的，叶棠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还是忍不住把这首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