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书

    “你假期看什么书？我们布置了阅读两本名著的作业。”褚祎依然是缓缓的语气。

    午子微微镇定了一下，把枣核吐到手里，把嘴里的馍吞咽干净，才说：“我我还没顾上看呢，说是让读四大名著，任选一套。”这次又抬了一次头，看见褚祎的黄裙子、白袜子、白凉鞋，她双腿交叉平放在大席子上，裙子下摆的花边盖过了小腿，露出细细的脚踝，浅口的白线袜缩口上有一圈粉色的刺绣花边，像是一只精致的白色瓷器花瓶，前后开口的白色磨砂皮凉鞋松松的套在两只精致的小脚上。

    午子的心没有刚才那么紧了，但是喉咙依然干干的，他想喝一口鱼汤润一下，可又打消了念头。

    “午子哥，青麦穗来也，还是你烤吧，我怕烤糊了，你又骂我。”二木总算回来了。

    午子心存感激样子，“噌”地站起来，拿过二木递过来的青麦穗，逃到火桶边上。火桶里的木炭还没着完，午子熟练地操作起来，他找来指头粗细的嫩树枝，用青麦穗后面的青麦秸打圈扎在树枝上，麦穗头在前面，手拿着树枝后面，伸进火桶里。然后把手里的树枝慢慢地转着，麦穗头上的麦芒在炭火上开始变得焦黑。不急。过了一小会儿，青麦粒外面的绿壳开始发干、又变焦黄、有焦香味儿散出来的时候，午子就快速抽回树枝，举起来，急急地走到大席子上，用右手撸了两三串麦粒，赶紧扔到左手，两手快速摩擦起来，麦粒在手掌里散着余热，显然温度不低，午子摩擦两下，就掀开手，用嘴轻轻吹走麦皮，同时也给手降降温、散散热，又搓了两下，麦仁基本就全跳出来了。

    “二木，快去找一张干净的纸来，烫死我了！”

    “好嘞！”二木兴奋地喊着。

    “不用了。”小林说着把手里的书翻过扉页伸出来，让午子把麦仁放在《序》页上，午子吹了两下手心，又去搓剩下的麦粒了，麦粒一凉就不好去皮了。

    小林一直等着午子把全部的烤麦仁放在书页上，才把书放在大席子中间，等着大家一起吃。

    “你自己吃吧，我俩经常吃，这些主要是让你尝尝鲜。”午子客气地说。

    小林用细细的手指捏了几粒儿放在嘴里，细嚼起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午子看着她吃麦仁的样子，眼珠子一动不动。“好吃吧？”午子低声问小林。

    小林使劲点点头。

    “你把它们都消灭掉，我再去烤。”然后午子又扑到火筒旁边，细心地烤剩下的青麦穗了。

    上午的天已经大热起来了，二木忍不住热，穿了小裤头去大渠里游野泳去了。

    午子一直盯着小林把全部麦仁吃掉，没说一句话。他从来没有这么专心地看着一个女孩。她捏起麦仁，送到嘴里，咀嚼，眨眼，微笑，喝水。一个一个慢动作，让午子觉得新鲜、刺激、舒坦、喜悦、满足，中间都不舍得多眨一下眼，坐在大席子边上，双手抱着屈起来的双膝，像一只温顺的小羊，静静的、乖乖的，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对面的画面。

    “真美啊！”午子心里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原来，女孩子是这样的！心里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忽然觉得平时不好好上语文课的罪过了。只有不停地轻轻咽着口水，生怕她听到，打扰了她的好心情，亦或是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

    “太香了！我从来没吃过，小午哥，谢谢你！”褚祎看着午子高兴地说。

    午子突然被这感谢声惊醒，声音不高，却让她浑身震颤了一下。“啊！不用谢，家常便饭，小菜一碟，再烤一些让你吃。”

    “小午哥，不了，今天吃了这么多，都撑了。”

    “对对对，今天不烤了，明天再烤，这青麦穗必须现拿现烤，才香。”午子这阵儿说话利索多了，赶忙去把火桶灭了，放回窝棚。

    热辣的阳光都快把大树烤干了，午子平时早就去大渠里和二木打水仗了，但是今天突然没心情去了，可是又不知道该干啥，返回大席子上了又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立着，头上又冒出了大汗珠子，又热又紧张。

    “小午哥，我给你读几段书里的精彩章节，你愿不愿听？”褚祎热情邀请。

    “啊！——，愿意！愿意！”午子喉咙又有点发干了。

    “那你也坐在席子上吧。”

    午子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席子边坐下，依旧抱着双膝，侧过脸对着小林，他没有勇气正脸对着她坐。

    接下来的时间，午子不知是煎熬还是享受，听着什么“盖茨海德庄园”、“达罗沃德孤儿院”、“里德太太”、“罗切斯特”，一堆记不住的人名、地名，还有“冷酷、残忍、折磨、羞辱、传染病、神经错乱”等等令人难受的词语，当然也有“乐观、善良、坚强、微笑的简”。这些信息根本就塞不进他的大耳朵里，但是他看小林讲得津津有味，认认真真，动情动心，他相信她是一个很有欣赏能力、又富有同情心和爱心的女孩。他就静静地、乖乖地“听赏”着。

    小林有时也偷偷瞟几眼午子，也看出了他的些许不耐烦和心神不宁。她就适时收场，说：“小午哥，明天我给你带一本《西游记》，我换一本曹文轩的《草房子》，你读一段，我读一段，你看好不好？”

    午子一听是《西游记》，想想还算是对自己的胃口，勉强可以应付应付，要不然这一整天怎么熬过去。就回答：“行吧！我读《西游记》，你读那个什么——？”

    “《草房子》”

    “对、对、对，一言为定！”午子爽快地答应。

    午饭总得拖到晌午后好一会儿才会送来，三个孩子在大席子上狼吞虎咽，午餐很快就打扫干净了。

    一顿饭后，午子和小林都变得自在、自如了很多，下午的天还是老热，午子也困了，失去了听书的耐心。昨晚本来就没怎么睡成整觉，躺在席子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嘴角还流了不少哈喇子，二木倒是精神着，在大渠里一个人拍打着玩儿。

    小林本来也困，但是她不想也不敢在这样的“野地里”露宿，边看着书，边不时地给席子上的午子扇扇飞虫，还“放肆”地打量着午子。晒得黑黑的脸，黑黑的结实的双臂，还有大背心罩着的若隐若现的接近成人的厚实的胸膛，一头浓密的的黑发，大脚板。她的心“咚、咚、咚”地跳着，每次打量时，都担心午子突然睁眼醒来，还好午子睡得沉沉的。她从来没有这么细致、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男生，既兴奋、又难为情，在这个懵懂的花季里，异性的信息深深地打动着她，不想幻想，但是又停不下，自觉脸红了。这就是长大了吗？

    午子一直睡到太阳都快偏西了才醒，二木也早在席子上眯糊着了。猛然间，午子惊醒，发现了四脚朝天的二木，小林没在席子上，他惊出一身冷汗，立马站起身四处张望，搜索着小林的身影，环视一大圈，才发现在麦地里的正在猫着腰、手里掂着熟透了的金黄色麦穗、一动不动地盯着麦穗发呆的小林。

    “褚祎——”，午子双手张成喇叭状冲着麦地里喊，“褚祎——”。小林直起身、抬头、手搭在额头上朝午子那儿看着，招招手，示意让午子也过去，午子溜下斜坡、三步两步就冲到小林身旁 。“吓死我了！你要是跑丢了，齐爷哪里还会领我去打枪去，非让我吃枪子儿不可！”午子着急地说。

    小林笑了笑，“别紧张，我不会乱跑的，你也不会吃枪子儿。”小林转头望向远处的麦田，感慨万分：“自然太伟大了！孕育了这么宽阔广袤的田野，养育了无数的生命，这小小的麦粒儿蕴藏着多么深厚的能量，让我们人类繁衍生息，让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

    午子可说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词句，听着小林这么动听的声音，羡慕不已，又自愧不如，但却一直陶醉其中。

    小林继续着：“看着田野里辛勤劳作的我们的父辈，我忽然觉得自己多么幸运、多么幸福，他们通过自己的辛苦劳动，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多么丰厚的保障。”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午子分享着自己的感触，“他们才是伟大的缔造者，应该受到我们的尊重和敬仰，你说呢？”她并没有看午子。

    “啊！是、是、是，太伟大了！”午子仓促地应付着，显得很外行。

    晚上，午子躺在床上，又失眠了，他把白天的情节一点一点在脑子里闪演着，温柔的话语，闪亮的双眸，瀑布般的黑发，文雅的举止，白色的长裙子，瓷器一样精致的小短袜，纤细的手指，洁白的牙齿，跳动的睫毛，高雅的气质，丰富的内涵，诗一般的情趣。午子不停地在床上“翻饼子”，嘴里很干，他却不舍得起来喝水，怕打断了对小林的思绪，他真想把这所有的的画面定格暂停，然后细细地品味，一帧一帧地观察，那多过瘾！睡吧，明天还能继续这美妙的旅程。最后午子以一个俯卧式的睡姿进入梦乡，做了两个小时的美梦。

    一连好几天，除了小林来之前打一网鱼，午子都要找各种借口不去和二木活动了，开始认真地、有模有样地读起书来，小林带什么书就读什么书，一刻也不离开小林的周围。他俩一起朗读并交流书里的精彩章节，有时候午子也给小林讲着他和二木打鱼的一些小故事，如何戏耍二木，如何摸鱼烤鱼，他俩有时放声大笑，有时又窃窃私语，弄得二木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们的笑料。有时他俩也讲一些各自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的花絮，还嘻嘻哈哈的，面对面也不再腼腆羞涩了，也没有了最初的生分和尴尬。

    他俩在一起，忘了炎热，忘了大树，忘了天空，沉浸在少年无愁的纯真世界里，日子就过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