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悬街上的少年与白衣
<b>最新网址:</b>牛头板凳腿二人百无聊赖的在巳午坊的悬街上靠着护栏嗑着瓜子。
当然他们现在长得板板正正的,既没有牛头,也没有探着一双板凳腿。
槐都不入巳午之治,哪怕现而今正是巳午时分,妖族自然也只能装作世人的模样,生存在其间。
“你说天狱的人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抓到那个凶手?”
名叫瘪的牛头转头看着一旁的板凳腿问道。
板凳腿在那里晃着腿用膝盖撞着护栏,说道:“我哪知道呢?”
瘪低头看着板凳腿不停前后踢着的腿:“你怎么这么喜欢晃来晃去?”
板凳腿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腿,而后笑嘻嘻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以前只能在那里干杵着,你看世人都喜欢开玩笑,说什么有什么东西有腿但不能走?答案不是桌子腿就是板凳腿。你听得多了,就会想啊,凭啥桌子腿板凳腿就不能走路?我偏要走,我还要抖腿,还要跷二郎腿——拒绝定义,我们板凳也要有自己能够自由支配的腿!”
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看着板凳腿,瞪着眼睛问道:“那我们牛牛应该怎么拒绝定义?”
板凳腿认真的看了瘪很久,而后转回头去一面憋着笑一面说道:“你要当一个怯懦的智者,今天回去,就开始读书,开始学习”
瘪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板凳腿后面的话,只见他肩膀在那里不停的抖着。
“你激动得哭了吗?”
板凳腿抖得更厉害了。
“啊,对的,是啊是啊。”
“”
二人继续嗑着瓜子。
瘪在那里四处闲看着,板凳腿却是在认真的看着下方巳午坊的入口。
今日没有一个撑着伞的少年出现在那里。
二人一直将手里的瓜子都嗑完了,才用衣服的下摆兜着放在了一旁的瓜子壳,走下悬街去。
垃圾不落地,槐都更美丽。
将那些瓜子壳处理了之后,二人才重新晃悠着走在了巳午坊的街头,一直走到了街头,板凳腿才在那里靠着墙踢着腿停了下来,重新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瓜子嗑着。
瘪也下意识的伸进怀里想要找瓜子,可惜大概他并没有带那么多的瓜子,于是瞪着眼睛看向了板凳腿。
后者瞥了他一眼,伸手把那一把瓜子漏了一半给瘪。
“最近很闲的,下次记得多带些出来。”
瘪笑呵呵的嗑着瓜子说道:“好的好的。”
板凳腿这才重新看向了远处的街巷。
巳午坊中自然没有天狱吏在这里游荡,只是巳午坊外却是有很多,那种架势,颇有一种是巳午妖府把人藏了起来的意味。
这群狗日的王八蛋——这是瘪某天忿忿的骂着的粗鄙之语。
当然,狗日的王八蛋到底是什么东西,大概也没有什么人能知道。
应该是一种不存在的东西。
板凳腿当时问了瘪一句,你见过狗日王八吗?
这个问题给瘪问住了,在那里挠着头想了半天,最后改得合理了一点叫做王八日的王八蛋。
不过现在瘪还是想骂狗日的王八蛋,板凳腿之前不是才说了嘛,不要被定义。
所以狗日的未尝不可。
瘪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有些愁苦的四处看着那些黑袍的人们,困在巳午坊中虽然没人打扰,总归还是憋屈的。
嘿,这小日子过得,还真是狗日的一样。
瘪在那里站了一阵,又看向板凳腿问道:“你说槐都真的坏了吗?”
板凳腿依旧在看着坊外长街,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只要它有坏的好处,那肯定就会坏的。”
瘪若有所思的想了很久,说道:“所以好处是什么?”
板凳腿嗑着瓜子说道:“我咋晓得?”
瘪却是突然兴奋了起来,伸手一指远处街头。
“你看,那个少年又来了。分明没下雨,还打着伞,你说他是不是傻子?”
板凳腿默默的看着那个少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收起了手里的瓜子,拉着瘪往坊中走去。
瘪有些不解的看着板凳腿。
板凳腿却也是没有说这件事,只是在街头走着,认真的说道:“其实我有关节炎。”
瘪一脸懵逼的看着板凳腿。
“然后呢?”
“但我不说,我还开心的晃着腿,你看得出来吗?”
板凳腿很是惆怅地说道。
瘪下意识的看向了板凳腿,说道:“你怎么会有关节炎?”
“我不仅有关节炎,还有老寒腿。你想啊,作为一条板凳腿,自从断了之后,就被人丢在杂物堆里,又潮湿又阴冷,还有各种虫子在你身上爬来爬去筑巢,肯定一堆小毛病。没有被当成柴烧了,反倒变成了一个妖,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板凳腿一面走着,一面诚恳的说着。
瘪低头看向了板凳腿的腿,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有时候走路确实有点高低肩。
“那我有什么问题呢?”
瘪在那里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板凳腿转过头去,好像又激动
得哭了。
“哦,你没啥毛病,不用看了。”
“那好吧。”
南岛停在了巳午坊外某条悬街上。
好端端的上午,并未下雨的槐都里,背着剑撑着伞的少年自然是惹人注目的。
只是人们也没有多想,哪怕当初天狱说要缉拿某个人的时候,也没有披露关于那人的具体信息。
方才街头那两个嗑着瓜子的妖族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便消失在了那里。
这大概确实是一件古怪的事情。
南岛有些犹豫的停在了那里。
人间日色渐渐过午,只是对于已经停滞下来的槐都而言,似乎过不过午,大约也没有过往那么重要了。
南岛默默的看着那一处巳午妖坊许久,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一个很是年轻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细雪剑南岛?”
南岛在听见这个声音的一刹那,瞬间汗毛竖起,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了起来,身后鹦鹉洲微微轻鸣着。
一直过了很久,这个少年才缓缓转过了身去。
身后有个白衣华服的年轻人正在那里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人间大妖,门下侍中水在瓶。
南岛自然杀过许多大妖,在白鹿云绝镇的时候。
只是师兄之间自有差距,大妖之间亦然。
一如卿相也是大妖一般。
南岛沉默了许久,而后呼吸渐渐平稳,不动声色的行了一礼。
“见过侍中大人。”
水在瓶微微笑着看着这个伞下少年,而后抬头看着少年手中的那柄伞,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一个岭南剑修,初来乍到,应该不认识我才对。”
南岛站在悬街之上,微微低着头,说道:“恰好在槐都闲走时见过一面而已。”
“原来如此。”
水在瓶微微笑着,依旧是看着南岛手中那柄伞,而后缓缓说道:“听说你手里的伞是个好东西,不知道可否让我看一看。”
南岛抬头长久的看着这个白衣大妖,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此伞不能离开南岛之手,还望侍中大人恕罪。”
水在瓶轻声笑着,也没有强求,只是抬手在伞沿上摩挲过去,而后看着指肚上一线弥散着妖力与剑意的血色。
“既然如此,自然不好勉强。”
这位侍中大人说着,负手走到了悬街护栏边,与南岛并肩站在了一起,低头看向了那处巳午坊。
“南少侠虽然只见过我一面,但是我倒是见过你不少次。”
水在瓶轻声说着。
“你好像很喜欢巳午坊的风景。”
南岛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在下南衣城人士,身居同流初始之地,自然对于这样一座帝栖之都中两族并存之事颇为好奇,自然免不了多看几眼。”
水在瓶轻笑了两声,而后颇为感叹的说道:“华丽有余,但诚意不足,在这样一个故事里,槐都不如南衣城。”
南岛倒有些诧异的转头看着水在瓶,后者脸上那种感叹惋惜的神色倒是不似作伪。
“两相忘,自然是人间最好的选择。”水在瓶倒是认真的说起了这样一件事。
南岛沉默少许,轻声说道:“那么槐都为什么还要这样?”
水在瓶平静的说道:“你该问陛下,而不是我。”这位白衣侍中大人停顿了少许,而后缓缓说道,“或许是各美其美,而不是天下共美。”
南岛若有所思的站在那里。
水在瓶却是轻声笑了笑,说道:“当然,现而今说这样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必要了,南衣城已经毁于一旦,天下同流之事,或许确实不可行。”
南岛握紧了手中的伞,转过头去,长久的看着槐都街巷,而后一字一句的说道。
“南衣城为何会毁于一旦?其实此事我一直有所不解,还望侍中大人解惑。”
水在瓶微微一笑,说道:“最好的,往往是不切实际的。”
这处悬街之上,那些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里,只是有着这样一句简短的回答落了下来。
又似乎确实是极为真挚而正确的答案。
“剑圣大人当然登崖一年而人间无敌,枯守高崖三十年破天而去,人间想起最好的剑修,往往便是那样一个人。只是世人做不了那样的人,哪怕穷极一生,也只能成为那些被白衣打哭的剑修们。至上至下,至盈至虚,都是不可及的东西。世人做不了太好的圣人,也做不了极致的恶徒,往往间于其中不上不下。两族之事亦然。势同水火不可长久,同流并生亦不可长存。天下之事,在于一个折中二字。”
水在瓶看着人间,无比平静淡然地说着。
南岛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所以大人不喜欢的东西,便要让它毁去?”
水在瓶只是淡淡的说道:“天下任何人对于不喜欢的东西,都会选择将它毁去,如果你没有将它毁去,只是说明你对于那样的东西的情绪还没有到达极致。”
“比如?”
“你吃饭的时候,能够接受自己的饭桌上有坨屎吗?”
这大概是一个极其生动形象却也通俗易懂的阐释。
南岛深吸
了一口气。
他确实可以说自己能够接受,但是世人不能接受的东西,嘴硬着说着能够接受,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少年才轻声说道:“但是有些东西,在世俗的观念而言,远不如饭桌上的一坨屎那么严重,大人这是混淆视听。”
“人间是会变的,世俗的观念是可以改变的。而这样的改变,往往是由上层决定的。”
水在瓶依旧平静。
南岛站在伞下静静的看着人间,过了许久,轻声说道:“或许是的,只是大人。”
少年转头看向了水在瓶,缓缓说道:“有时候世人也可以拒绝这样的改变。”
水在瓶微微笑着。
“这是理所应当的。”
这一处悬街之上沉寂了下来。
过了许久,那位侍中大人轻拍着栏杆,缓缓说道:“最近槐都并不太平,人间剑宗来了,青天道也想进来,兵部尚书也突然死了,朝堂之上同样混乱,我有时候就会想,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情况呢?”
南岛深深的看着这个白衣大妖,轻声问道:“是什么?”
水在瓶微微笑着,只是那种带着笑意的眸光之下,却是隐隐藏着一些杀意。
“是天狱玩忽职守。”
南岛站在伞下,面对着那种目光,心底却是生起了不少的寒意。
“十二楼的人横行人间,天狱不曾理会,接管槐都如此之久,却始终未曾找到真凶。”
水在瓶转过头去,淡淡的说着。
“长此以往,难免让世人寒心。”
南岛身后的鹦鹉洲微不可察的轻鸣着。
这个少年沉默了少许,而后执伞行了一礼。
“这样的事情,不是南岛能够听的,在下先行告辞。”
少年执伞转身便走。
水在瓶在少年身后静静的站着,平静的说道:“你真的便这么相信天狱吗?换句话而言,你觉得他柳青河,一定便是什么好人吗?”
南岛沉默的在那里停了很久,轻声说道:“我不明白侍中大人在说什么。”
少年头也不回的向着人流之中而去,
南岛一直走了很远,而后才缓缓停了下来,站在底部长街人流之中,抬头向着那处悬街看去。
那一抹人流之中的白衣依旧长久的伫立在那里,正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少年隐隐约约似乎猜到了什么东西,沉默的转身离去。
一直到真正远离了那处悬街,一切巳午坊的风景都被高楼长街横截下来,再也不可见。
南岛握着伞站在那里,长久的看着槐都之中匆匆忙忙的人们。
便在那条悬街之上,那样一个侍中大人眸中的杀意,并非是针对柳青河或者天狱。
南岛长久的沉默着。
而是自己。
这也是少年拔腿就走的原因。
只是。
南岛很是不解。
在槐都这样一个故事之前,自己从来都没有与那样一个侍中大人有所交集。
那些杀意,又是因何而来?
祝从文在面馆里擦着桌子走着神,而后莫名其妙的挨了顾小二一拳头。
书生茫然的抬起头来。
坐在一旁顾小二正在那里骂骂咧咧。
“你干嘛,都擦到我脸上来了。”
祝从文这才发现自己的抹布正停在顾小二的脸上,这才尴尬的连忙把抹布抽了回来。
好在顾小二也知道祝从文的心思,倒也没有和他多计较,只是很是无奈的站了起来,跑去后厨洗了把脸,而后这才重新回到了面馆里,一屁股坐在了祝从文刚刚擦过的桌子上,转头看着依旧在那里有些出神的书生。
“你还在想着那些事?”
祝从文惆怅的点了点头。
顾小二叹息一声说道:“先前不是说过了嘛,说不定只是那位侍中大人突然脑子犯抽了呢?而且你看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天狱的人,也没见巳午妖府的人出来放个响屁,我估计多半和你没关系了。”
顾小二当然也想替祝从文担忧一下,只是大概书生这段时间一直走神,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了。
不是把面送错了桌,就是走路没看路,一跤摔过去,一整碗面盖在了客人头上。
哪怕后来只让他去打杂洗碗,也一直出岔子。
再这样下去,不说祝从文,便是顾小二他们也得跟着被掌柜的一并开除了。
“再说了,你当时不是看得很开的嘛,说着什么无所吊谓之类的话。”
顾小二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祝从文惆怅的说道:“话虽这样说,但是你想一想,你在面对一件很是艰难的事情,好不容易做了一个决定,违不违背祖宗先不说,但是你都鼓足了勇气了,结果那样一个故事一直便没有发生,长久下去,自然也泄气了。如果就在我做了决定,想着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所谓的那一日,他们来了,哪怕直接架着我去做兵部尚书,我也慷慨赴死的去了。但偏偏什么都没有发生了,换你你也得越来越忐忑。”
顾小二坐在那里想了许久,倒也没法反驳。
毕竟确实是这样。
故
事里最艰难的其实不是抉择。
而是等待。
就像顾小二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喜欢一个姑娘,然后鼓起了勇气,跑去那条巷子里,等着她从那里路过。
顾小二其实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年是怎么做的决定了,但是等在那样一条人影闪烁的巷子的记忆,却依旧深刻的留在脑海里。
顾小二正在那里想着的时候,却是瞥见了窗外长街上有着身影正在那里安静的走着,连忙拉着祝从文说道:“咦,快看,你喜欢的姑娘就在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