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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不眠剑怀民与少年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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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最新网址:</b>小少年胡芦一路走回了剑宗门口,或许是担心自己偷偷跑出去买好吃,被师兄们逮到了会被骂一顿,所以犹豫了少许,又退了回去,躲在了河边的一棵树下,贴近树根的位置并没有什么雪,小少年于是盘着腿坐在那里,一面瑟瑟缩缩的看着这场南衣城的大雪,一面大快朵颐的吃着那些炸豆腐。

    小鱼师兄现在应该在打牌,梅师兄应该在河上划渡船。

    二者在冬天时候虽然都是比较艰难的事,但是大概收益也会很丰厚。

    冬天打牌是很艰难的事,这是张小鱼告诉胡芦的。

    因为下雪的时候,你要抵御住被窝的诱惑,爬起来走在风雪里,穿过人间,去找一处牌馆,这个过程会把人冻得神志不清。

    当然,对于张小鱼而言,这是虽然艰难但是收益并不丰厚的事。

    胡芦都不记得小鱼师兄是否赢过钱。

    自己都能够赢钱了,而小鱼师兄依旧在欠着一屁股债。

    胡芦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便竖起了耳朵,把那些吃的往一旁藏了藏,小心翼翼的从河边那棵树后探出来,向着街边看去。

    “他妈的,这些牌桌上到底是谁在赢啊!”

    张小鱼的声音从那里传来,而那个白衣剑修正松垮垮的背着自己的剑,和那个叫做苏广的年轻人一面搓着手抵御着寒意,一面骂骂咧咧的走着。

    苏广并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搭着眉毛,很是愁苦的样子。

    张小鱼转头看见苏广这副模样,伸手搭着苏广的肩膀嘿嘿笑着,说道:“你不会今晚回去要挨揍了吧。”

    毕竟这小子今天才从苏氏客栈里,直接偷偷摸走了一些钱,跑去和张小鱼在南衣城南的牌馆里继续奋斗去了。

    只可惜就像张小鱼的那句话一样——牌桌上到底谁在赢?

    反正不是他俩。

    偷钱的苏广,借钱的张小鱼,二人都输得一塌糊涂,血本无归。

    苏广默默的打开了张小鱼的手,只不过看着这个剑修,大概也是有些羡慕。

    “剑宗里的师兄们看见你天天这么输牌败坏剑宗的牌名,他们就不揍你?”

    张小鱼的手被苏广拍开了,于是又缩回了袖子里,顺带着把头也缩了缩。

    “他们揍我干什么,他们估计巴不得我输得更惨一些,好肆无忌惮的嘲笑我。”

    这个二十四岁的剑修有理有据的说着。

    “我输得多了,对于他们而言,大概也是好事,这样别人就会更乐意和他们打牌,让他们赢得盆满钵满。”

    苏广很是惆怅的叹着气。

    二人在雪中走了一阵,在剑宗附近停了下来,张小鱼看着苏广问道:“明天还能出来吗?”

    苏广在那里踢着雪哈着气,像是在吃着一些热气腾腾的东西一样,但是实际上二人差点连短裤都输掉了,自然啥吃的也没有。

    “我也不知道,看我能不能搞到钱吧。”

    张小鱼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

    两个病友局的牌搭子在长街上分头而去。

    张小鱼向着剑宗走了一段,突然便皱着眉头停了下来,自顾自的喃喃道:“什么玩意这么香?”

    说着便四处张望着。

    小胡芦连忙把头缩了回来,顺手用衣服把那些吃的盖得更好了一些。

    风雪这么大,师兄还能闻到,难道他不是张小鱼是张小狗?

    等了好一阵,好像没有动静了,小胡芦这才小心翼翼的扒着树干向着那边张望而去。

    只是小少年的头才始伸出去,就撞见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给小葫芦吓得跳了起来,差点直接拔剑把面前的人一剑劈了。

    “师弟啊,你在吃什么好吃的呀,可以让我尝尝吗?就一口!”

    张小鱼一面信誓旦旦的说着,一面伸头往胡芦身后看去。

    胡芦才不会相信这种输光了饿了一天的人的鬼话。

    最开始的时候,小少年看着这个师兄人模狗样的,便信以为真的把自己的糖油粑粑递了过去。

    结果问的时候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白衣剑修,接过那个糖油粑粑就直接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给它全吞了下去。

    当时还没有开始修行的胡芦那里见过这种阵势,直接仰着头伸着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个没良心的还在那里边咽边笑。

    好在当时那个抱着一杯枸杞茶的高大师兄走了过来,给他头上狠狠的来了一下,然后责令他马上出去给胡芦重新买一个回来。

    是以再次听见这样的鬼话,胡芦直接头一扭,嘴一撇。

    “没有!”

    张小鱼瞬间蔫了下来,唉声叹气的说道:“师弟啊,你也不想你的师兄饿死在街头吧。”

    胡芦只是疯狂的摇着头,而后突然瞥见了某个人,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从身后抱起那些吃的,就往剑宗河岸边跑去。

    “梅师兄啾咪,小鱼师兄又要抢我的吃的了。”

    河边梅曲明正在那里停着船,系着缆绳,突然听到这样一阵呼喊,很是茫然的抬头看去,之间胡芦正在向着自己跑过来,而不远处树下张小鱼正在那里

    嘿嘿笑着。

    “本来我想让梅师兄揍他一顿的。”

    胡芦安静的站在雪里树下,身前是一些在狼狈的奔跑里很是凌乱的脚印,不远处有艘小舟正在微微晃悠着,渡船的人已经回剑宗烤火去了。

    程露看着身旁的少年,问道:“看来没有揍成。”

    胡芦轻声说道:“是的,因为小鱼师兄直接就跑了。大概也知道欺负师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欺负师弟当然也不是真的欺负。

    小鱼师兄也不是张小鱼。

    这是一个只存在于过往,在当下是一个虚构概念的人。

    二人便在树下安静的站着,不远处那艘停在渡口的小舟晃悠的弧度正在缓缓平息下来。

    也意味少年口中的故事,正在缓缓过去。

    程露安静的看向了这处剑宗,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所以身临其境了,你能够记得当初的这个冬日,发生了什么吗?”

    胡芦很是认真的站在风雪里想着,过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大风历一千零二年十二月的人间,当然是发生过不少的事情的。

    只是那些无比寻常的事情。

    譬如胡芦买了好吃的,张小鱼输光了钱,在剑宗里愁眉苦脸的想着应该去哪里借些钱。

    又比如丛心的秋千好像被雪压断了。

    胡芦想到这里的时候,却是蓦然皱起了眉头。

    程露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个少年。

    胡芦当然也不止是回到过往,看看那个曾经繁盛热烈的人间。

    这样一个生活在剑宗与南衣城的少年,在过往的人间里,所能够提供的帮助自然是巨大的。

    否则对于程露而言,他所能倚仗的,便只有日记上那些含糊不清的东西。

    “应该便是今日,丛心的秋千断了。”

    胡芦轻声说着:“于是把师父从睡梦里揪醒了过来。”

    这个少年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雪中天色,人间大约有些晚意了,阴沉的雪后压着一些很是细微的橘色。

    “大概就是过一会。”

    胡芦轻声说着。

    “那时我应该还在和师兄们告着状。然后突然便看见师父懒懒散散的晃悠着走了出去,梅师兄问了一句师父去做什么,师父说丛心的秋千断了,去外面买根结实的绳子来。”

    程露许久没有说话。

    胡芦转过头去,只见这个流云剑宗正在默默的看着剑宗门口。

    “你没有记错。”

    程露轻声说道。

    胡芦转头看去,那处剑宗门口,有个很是懒散的剑修在那里看着大雪叹着气,而后很是无奈的样子走进了雪中。

    少年长久的安静的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激动情绪,也没有穿过大雪冲出去。

    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

    就像早已接受了一切理应逝去也已经逝去的东西。

    只是当程露转头看着这个少年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程露默然很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那个懒散的剑修一袭白衣便在雪中安静的向着人间走去。

    大概像极了当初胡芦在梦里所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丛刃很是懒散的靠在街角一处悬着挂雪灯笼的檐下,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被风雪遮蔽了的南衣河岸。

    一旁那家店铺掌柜看见有人靠在那里,好奇的伸头看了一眼,看见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白衣男子面容的时候,先是愣了一愣,而后用了许久才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

    于是瞬间换了一副面容,笑容满面的走了出来,在那里行着礼。

    “宗主今日怎么出来了?”

    丛刃转头瞥了一眼这个店铺掌柜,后者大概五十多岁,脸上已经渐显苍老之意。

    那个掌柜看着丛刃的这种略有些疑惑的眼神,很是认真的说道:“是我啊,刘七岁啊,小时候宗主还逗过我玩呢。就是因为七岁那年被宗主逗过了,我爹才给我改名叫做刘七岁,说我以后肯定会成为人间大剑修。”

    只是显然并没有。

    丛刃倒是认真的想了很久,而后很是诚恳的说道:“记不得了。”

    掌柜的倒也不失望,只是笑着说道:“没关系的,宗主这么多年,如果所有人都要记住,那自然是很累的事。”

    这个说着小时候还被丛刃偶然出来逗过的五十来岁的掌柜很是唏嘘很是感慨的看着丛刃。

    “我记得就行了。”

    这倒让丛刃有些惭愧,轻声说道:“没关系,下次再见,我就会记得你了。”

    掌柜的自嘲的说道:“下次谁知道我还在不在呢?”

    丛刃笑着说道:“没关系,会有人记得的。”

    掌柜的大概不是很能明白丛刃的意思,只是看着这个白衣宗主又看向了剑宗方向,于是好奇的问道:“宗主在看什么?”

    丛刃想了想,说道:“这是一个很难说的东西,大概就是剑宗或者说南衣城来客人了。”

    掌柜的犹豫了少许,轻声说道:“是不是很严重的事?”

    丛刃轻声说道:“严重倒是不严重,

    只是有些奇怪而已,对了,你这里有绳子吗?”

    “什么绳子?”

    “系秋千的绳子。”

    “有,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丛刃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掌柜的背影说道:“下次看见我那些弟子的时候,记得找他们来结账。”

    “好嘞。”

    穿白衣的,大概兜里也干净得很。

    又想潇洒,又想有钱,当然是不现实的。

    胡芦带着程露在剑宗园林的围墙上攀爬着。

    一个成道闻风的剑修,一个小道八境的剑修,穿越了整个人间都很难有人触及的过往的岁月,却是在认真的翻着墙,这大概是很是稀奇的事。

    只是对于二人而言,自然有些不得已而为之。

    剑宗大门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进去。

    三池的后门虽然幽僻,但是池边经常有着一些师兄弟们在打牌,难免就会被撞见。

    所以从二池这边的围墙翻进去,大概是最好的。

    二池有着许多剑坪,是修行练剑之地。

    只是就像抱着暖炉跑出去的买炸豆腐吃的胡芦一样。

    大冬天的,为什么要练剑修行呢?

    打牌不香吗?

    大概唯一可能会遇见的,就是那个打牌心思渐渐收敛,日常喝茶养生闲走散步的陈怀风。

    程露看着骑在墙头上的胡芦,很是认真的说道:“你师兄们真的不会关注有没有人翻墙进去偷东西吗?”

    胡芦同样很是认真。

    “进来能偷什么?”

    程露沉默良久,却也不得不承认胡芦说的是极为正确的。

    人间剑宗虽然为当今剑宗之首,但是这样一个地方,确实没有什么好东西。

    这个黑衣剑修想着自己在剑宗园林里看见的那些。

    无非便是散落一地的麻将,或者一些不知道哪个师兄打牌打得太入迷了,弄丢了的剑。

    程露跟着胡芦一同翻过了剑宗的围墙,在墙边的林子里落了下来。

    人间风雪十二月,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是确实没有看见什么师兄。

    倒是四处都隐隐有着一些洗牌码牌的声音。

    胡芦虽然说着不要紧,只是真的像是做贼一样翻了进来之后,还是很是紧张的四处张望着。

    程露倒是平静得很。

    毕竟翻都翻进来了,就算被逮到,那也是跑不掉的了。

    剑宗里全是上境剑修,自然不可能跑得脱。

    二人在林子小心的走了一阵,而后那些熟悉的园林小道便出现在了眼前,道上有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大概便是不久前正有师兄路过这里。

    胡芦观望了一阵,确定二池附近确实没有师兄的踪迹,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着正在那里沉思着的程露。

    “我们先去哪里?”

    程露背着剑站在风雪里,眯着眼睛看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去张小鱼那里看看。”

    一切的端倪是来自当初张小鱼的那些日记,自然便要从张小鱼那里开始找起。

    只是二人话音未落,剑宗园林里便有剑鸣之声响起。

    程露神色一变,抬手自身后拔出了决离剑,转身一剑而去。

    双剑在林中锵然相交,剑光迸射,二人一触即分,又各自退至了风雪之中。

    一个剑宗弟子正皱眉站在林中,神色古怪的看着这个黑衣短发剑修。

    黑衣短发中分头。

    这样的特征自然很是明显。

    “程露?”

    程露并不认得这样一个剑修,是以目光自剑修身上,又落向了那柄剑上。

    剑名,不眠。

    不眠剑怀民。

    这是在明年三月的故事里,便会死在大泽里的一个剑宗弟子。

    程露默默的收了剑,轻声说道:“是的,流云剑宗程露见过怀民师兄。”

    怀民并未对此有所回应。

    这个剑修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程露身后那个少年剑修身上,眼睛渐渐睁得极大,像是见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南衣城那个卖炸豆腐的小摊贩认不出正在长开的少年,南衣河上那个小妖鼠鼠也认不出来。

    只是胡芦是这一代剑宗唯一的少年弟子。

    往上皆是师兄,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作为剑宗园林里朝夕相处的师兄弟,怀民又如何认不出来?

    所以这个剑修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手中的剑也渐渐垂了下去。

    少年胡芦默然的站在那里,眼眶有些湿润,却也轻声笑了起来。

    “怀民师兄。”

    这是一句真的在少年岁月里久远了的称呼。

    怀民去了大泽之中,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有那柄不眠剑,被姜叶一路穿过了大泽与高山,带回了剑宗里。

    尽管后来,后来胡芦心口的那一道剑伤,便是来自于这个师兄手中的那柄剑——那个伞下少年很是干脆的在河边拔剑,而后刺进了少年心口。

    怀民怔怔的站在那里,这个有着怀民亦未寝之称的剑修,本不该遇见这样一件事情,倘若他依旧如同当年一样彻夜打牌不眠的话。

    只是就像姜叶曾经用来诈公子无悲的那些话一样。

    怀民已经很久不打牌了。

    于是剑宗闲走,撞见了这样两个看似是翻过了围墙而来,实则是翻过了岁月而来的剑修。

    一直过了很久,怀民才轻声说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我今年十五岁,虚岁十六了,师兄。”

    胡芦笑中带泪的说道。

    或许毛十七奔十八。

    少年总是长得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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