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出鞘与出壳
<b>最新网址:</b>瑶姬安静地站在夜色高楼屋脊上,静静地看着人间某处街巷之中的那场战斗,而后缓缓说道:“倒是我小看这个道人了。”
柳三月安静地站在一旁,平静地说道:“能够在黄粱这种冥河之力浓郁的地方,这般年轻便入了大道,自然不能小看。”
瑶姬转回头,看着这个同样天赋极为出色的道人,却是轻声笑了笑,说道:“在那个北方剑修眼中,杀你与杀他,是同样的价钱。”
柳三月平静道:“神女大人想说什么?”
瑶姬看着神色淡然的柳三月许久,收敛了笑意,转回头去说道:“倘若你没有经历那些事情,比他如何?”
柳三月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是槐都兵部之人,是人间之人,论道之事,并无意义,更何况,不欺人间年少,二十五岁之前,除非真的想要像当年白风雨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世人听见他的名字,世人一般不会走得太快——我们很珍惜在人间的岁月。”
瑶姬平静地说道:“原来是这样。”
二人没有再说什么。
也无人在意那些夜色里光芒清冷的铁索。
齐敬渊坐在风雪街头,静静看着那些落向人间的雪花。
这样的等待很是单调,很是无趣。
但是正如寒蝉所说,修行界是一个极其枯燥的世界。
而修剑势之道的齐敬渊,大概也更能忍受这样的枯燥。
曾经在丛冉的时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看着那处剑渊。
剑渊之中,自然是与剑势无关的东西。
只是在那里,人间一切剑意,都会被压制下去。
于是用剑的人来了,在那里丢了剑意,捡起了另外一些东西。
势。
当年磨剑崖红浸珊,被林梓观竹寒引诱至剑渊之侧,一身剑意无法驱使,却也是用上了剑势之道。
用剑之人,身上自然都有势。
只是很可惜的是,终究红浸珊不是修剑势之人,也许因为曾经崖上有过那样一个一剑开崖的师兄,让她也曾修行过一些剑势,只是终究未入上乘。
最后死于竹寒之手。
在这一方面,齐敬渊大约面对着红浸珊,那个曾经红衣的孪生姐妹,都是有些一些自己的傲意。
修行之道,他自然远不如曾经崖上的那个人。
只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李二的剑术,也许连人间剑宗的弟子都不如,但是并不妨碍他成为那一代人间,唯一的圣人。
齐敬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剑。
剑是插在雪中的。
自己也是。
双腿微微松开,像是闲坐一般坐在街头,而后深深地插在雪里。
而后有人便在雪中走了过来。
那个来自北方的,三十一岁的剑修微微笑着停在了不远处。
“先生来得这么早?”
齐敬渊抬头看了一眼深沉的夜色,而后缓缓说道:“你不也是?”
寒蝉抱着剑,继续向着长街里走来,说道:“毕竟先生都来了,学生总不好不来。”
齐敬渊低下头来,看着不远处缓缓而来的寒蝉,轻声说道:“走进来了,先生便不是先生了。”
“我知道。”
寒蝉轻声说道。
“只是怀里揣着两万贯,便这样停在这里,说出去,总归是会让人嗤笑的。”
齐敬渊听着那种脚步声,轻声说道:“杀手收了钱,便一定要把人杀了吗?”
寒蝉停了下来,站在离这处长街十丈的位置,挑眉看着齐敬渊说道:“先生什么意思?”
齐敬渊缓缓说道:“人间话本里,总有着这样的故事,杀手接了悬赏,前去刺杀主角,而后被主角大义所感动,倒戈而击,成就一个仁义的美名。”
寒蝉微笑着说道:“那说明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杀手是不需要仁义的,仁义是一种虚名,我们只需要爱钱就行了。更何况,人间大义,还没有感动到我。而且先生自己也说了,那是话本,不是传记。”
“你其实很清楚,这样一个故事是为了什么的,不是吗?”
“当然。”寒蝉平静地说道,“比如我知道我师兄不是什么好人,比如我知道这个南方的神鬼故事,来自于北方某个神秘组织的煽动,我师兄便是其中之人,他们唤醒神鬼,煽动妖族,甚至还在挑拨着三剑之间的关系。”
“流云剑宗的消息很广泛,我知道的远比你们知道的多。”
“但是先生,大势之中,不是所有人都想逆流的。”
“我只是爱钱,人间又刚好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打情理牌之事,先生更应该在院里的时候与我说,而不是在这里。”
齐敬渊沉默了很久,而后缓缓说道:“所以这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寒蝉轻声说道:“我们剑宗的人向来讲道理,先生如果能够讲赢我,未必不能为谋。”
二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踏雪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街头。
那样的声音很是干脆。
像是反复地收剑拔剑。
当那
个来自北方的剑修左脚踏入了这条长街之中的时候。
那些悬于街檐之下的灯笼微微晃动了一下。
而后人间便消失了那两个剑修的身影。
风雪里似乎有寒光偶然掠过,而后又迅速沉寂下来。
只是那些一地的积雪之中,不断地有着剑痕落下。
一直过了许久,才在一身漫长的剑鸣之声中,二人的身影在风雪街心现了出来。
二人身形交错,侧身而立,齐敬渊双手持剑,为斜斩之势,而寒蝉手中之剑上挑,为拨剑之势。
两剑相错,自剑格一路锵然滑至剑尾,而后匆匆分离。
剑意剑势落向风雪,各去数丈,而后颇有分寸的弥散在风雪之中。
流云剑宗修剑意之道,却是剑不离手,依旧存留着复古流剑道的核心之要。
而剑势之道,同样是手中之剑。
二人相争,虽然未曾搅动风雨,却也是颇为凶险。
无论是寒蝉之剑,还是齐敬渊之剑,自然都未曾触碰到对方身体。
只是那些随剑而来的剑意剑势,俱是越剑而去,这也是那些长街积雪之中剑痕的来历。
寒蝉静静地看着向后踏雪而去的齐敬渊,轻声说道:“先生之剑,似乎势有不足。”
齐敬渊平静地收剑入鞘,站在照雪灯笼之下,淡淡地说道:“再来。”
话音落下,入鞘之剑,再度拔出。
气势却也是再度攀升不少。
寒蝉眸中一亮,颇有些喜色地说道:“原来是这样。”
齐敬渊剑归鞘再出,寒蝉自然不需要如此。
来自北方的剑意之修,神海之中元气涌动,更多剑意落入风雪之中,隐隐有成剑国之意。
齐敬渊一剑而来。
寒蝉后撤踩雪,身形消失。
再度出现时,人间风雪招摇,如同帘幕一般,被截断在长街之中。
齐敬渊一剑直刺落空。
人间风雪之中有寒蝉凄鸣,而寒蝉的身影便带着肃杀之意,出现在了齐敬渊身后,一剑直落心口。
齐敬渊折身反刺,而后迅速扭转身形,两剑再度相交,寒蝉之剑剑意凛然,带着风雪一同落向这个书院先生。
齐敬渊神色凝重。
剑意之修尚且形体孱弱,剑势之修亦然。
一剑挑开寒蝉之剑,而后收剑入鞘,剑势自鞘中而出,却是拦住了那些带着风雪的剑意。
“拔剑是势,收剑亦然,学生受教了。”
见到那些离剑而去的剑意被收剑之势尽数摧毁,寒蝉眸中自然有些惊讶之色。
齐敬渊并未说话,只是收剑而后拔剑,剑势再强几分。
至此那些原本微弱的剑势,终于开始搅动着风雪。
剑势无形,见风雪招摇而知其色。
立于风雪之中的齐敬渊,已经风雪不可近身。
执剑于夜色之中踏雪而来,剑势已经远在长剑之外。
寒蝉手中长剑脱手而去,掐住剑诀,化作寒光,穿梭在风雪之中。
大约当他踏入流云剑宗的那一刻,都未曾想过,一个流云剑宗的剑修,会有长剑离手而战的那一日。
只是齐敬渊在三度拔剑之后,身周剑势,已经极为浩荡,寒蝉自然需要凝重对待。
虽然流云剑宗,是以复古流剑道为核心的夜雨一剑最为知名。
但是自然便不代表着他们不会剑意之剑。
身为一个道海四叠之修,寒蝉自然也是人间崖主境的剑意之修。
长剑拖曳剑意与寒光,一并穿行在风雪之中,如臂指使,隔风雪而斩落。
只是在剑意之道上,很显然流云剑宗与承袭磨剑崖剑式而来的人间剑宗有着巨大的局别。
他们不会云破月这般剑意式。
哪怕是以剑意驱使,亦是以执剑之式为主。
如同风雪长街之中,有无形之人,于夜雨之中弹剑而来。
于是夜雪凄然,夜雨霖铃。
一剑寒光绕街数周,而后破雪而去。
齐敬渊横剑身前,长街风雪之中剑鸣锵然,那一剑虽然被拦在了身前,然而剑意环流,却是如剑而出,直取齐敬渊眉心而去。
齐敬渊不得不停下前行的步伐,双手握剑,一剑将寒蝉之剑斩落,而后再度收剑。
出剑为攻,收剑为守。
剑意剑势相逢,便化作满街剑风,吹得人间浩然。
然而那些灯笼依旧微微荡漾着悬在雪檐之下。
哪怕至此,剑上之争,依旧颇有分寸。
或许正如当初青天道之中,秦再来所说的那般。
世人尽在大羿之弓的射程之中。
哪怕黄粱已经被神女与槐安割离。
人们依旧安分守己。
那一剑被斩向风雪之中,只是在快要落入雪地之时,却又消失在人间。
齐敬渊正要拔剑,却发现原本立于长街之中以剑诀御剑的寒蝉身影已经消失。
而后眼前一切化作了一场夜雨。
夜雨霖铃。
寒蝉最终还是用出了这一剑来。
齐敬渊立身拄剑夜雨之中,却是如同听见了一阵颇为细密且繁复的声音。
如同有人坐在某处滴雨檐下,安静地磨着剑一般。
下一刻,便有寒光已至身前。
齐敬渊之剑方出三寸,然而那些剑势却是被悍然破开。
寒光才在身前,便已在身后。
夜雨一剑。
也只有一剑。
正如寒蝉与剑院两个小少年所说一般。
一剑而见血。
是流云剑宗的美学。
所以这一剑,确实见血了。
齐敬渊眉心有一点红芒而现。
而后化作一条绵延的血线。
寒蝉的身影出现在了齐敬渊身前,自这个中年剑渊之修的眉心抽出剑来,而后伸手将那柄出了三寸的剑推了回去。
低头看着地上的雪色也是血色。
“先生,你的剑势,绝了。”
齐敬渊屡次拔剑,剑势愈发强盛,寒蝉自然不会再拖下去。
是以剑意为辅,夜雨一剑悄然而来。
寒蝉提剑,转身向着明合坊而去。
只是才始走了两步,寒蝉便停了下来。
盛着风雪的眸光之中满是惊意。
身后再度响起了缓慢的拔剑之音。
转回头去,寒蝉愣在了那里。
四十多岁的齐敬渊眉心带血,安静地立于风雪之中,有一个更为年轻的齐敬渊立于身前,拿过了那柄剑,缓缓拔剑而来。
满街剑势浩荡。
剑势自然在人而非在剑。
出壳亦是出鞘。
剑渊。
赴死剑诀。
刘春风再度落入了冥河之中。
而这一次,他的身前,多了一个提剑而来的黑袍剑修。
“看来他真的分了一万贯给你。”
刘春风一身道韵再起,掐诀立于冥河之上,缓缓说道。
叶寒钟平静地说道:“他一个人做不成这件事,身为师兄的,来帮一帮他,自然无可厚非。”
刘春风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苍山暮雪之中执剑而立的叶寒钟,轻声说道:“你是在帮你师弟,还是在帮瑶姬?”
叶寒钟淡淡地说道:“都是。”
又或者都不是。
只是要让这黄粱风雨,更为混乱而已。
满河颂唱之声而起。
巫诀自然是低沉的,悄然的。
然而落于这样一个冥国之中,那些细密汇合的声音,却也是化作了无数绵长的颂唱。
叶寒钟到来之后,那些巫鬼道之人这一次带来的巫术更为浩荡汹涌。
有人顶前排的巫师,与无人顶前排的巫师,自然杀伤力是不一样的。
鬼术拘役,巫术越行那些术法都被抛弃。
所有人都选择了吟唱更为漫长繁琐的巫鬼之术。
譬如通天,譬如覆巢,譬如不断叠加的冥河之国。
重叠而去,无数冥河直入云霄,如同登天之地。
苍山暮雪垂落人间,便是一身道韵入体的刘春风,都是隐隐地有种虚弱之力。
这个假都悬薜院院的院长,静静地看着那些浩荡鬼术,身侧不断有自冥河之中被招返而回的冥河之人浮现。
一片鬼国。
然而这个三十岁的道修却是轻声笑了起来。
叶寒钟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笑什么?”
刘春风低下头来,轻声说道:“我至此才终于明白了,当初南衣城能够守下来,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这些自南衣城外仓皇而返的巫鬼之人,依旧能够带给黄粱这般震撼,所以我很好奇,槐安槐安,这样一个地方,到底比黄粱高了多少?”
叶寒钟平静地说道:“很多。”
八十万黑甲,近万巫鬼道之人,还有那些自大泽里复苏的古楚令尹所带领的鬼部众,几乎全部折损在了那处古城之外。
山月城转去的那不足二十万的守军,虽然被三十万青甲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在面对着那些黑甲之时,依旧呈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
这自然是最为关键的地方。
而后便是岭南八万剑修,与那些人间剑宗弟子。
一如叶寒钟所说,很多。
所以在叶寒钟与刘春风之间,同样差着很多。
只是刘春风并没有多少慌乱的神色。
只是站在冥河之中,看着叶寒钟,也看着那些冥河之外的巫鬼道众人,轻声说道:“所以,我叫一些帮手,也是合情合理的。”
随着刘春风的话音落下。
人间风雪之中似乎有着许多剑鸣之声落向了这处长街,穿过巫术国度,落向了冥河之中。
叶寒钟沉默了少许,执剑向前而去,缓缓说道:“是的,剑渊的人来了,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
黄粱剑修不多,但是总归是有一些。
而这些剑修,往往活跃在丛冉,在那处剑渊之侧。
世人往往把他们叫做剑渊之修。
有剑势正在破开那些风雪,那些冥河之水正在缓缓倒流着。
叶寒钟并没有在意,只是执剑穿过苍山暮雪,向着那个道韵入体的道人而去。
“但是在这场风雪里,决定故事走向的。”
“是我们二人之间
。”
话音未落,寒光一剑倏然而来。
刘春风一身道韵入体,满衣道文流转,踏星痕而行,避让着那样一剑。
只是剑光在短距离间,永远是比道门之人更快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因为剑修盛行,使得道门之人被迫缩短道诀。
是以刘春风虽然已经避让得极为迅速,那样一剑还是落在了身前。
好在一身道韵入体的道人,骨头确实硬。
刘春风见无法避让,却是直接横臂侧身,将那一剑硬接了下来。
叶寒钟一剑穿越暮雪而来,虽然未曾一剑封喉,但却也是将刘春风一身道韵尽数震了出来,化作道文,气息杂乱地流转在身周,而后再度没入体内,踏星痕而去。
叶寒钟继续执剑而去。
刘春风自然清楚自己不是叶寒钟的对手,所以一直都是在四处避让着。
只是终究也是受了数剑,一身血色,像是污渍一样落在青白二色的衣袍之上。
刘春风一身道韵再度入体,身周道文已经残破不少,却也只是擦了擦唇角的血色,平静地垂下袖子,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些渐渐露出了风雪夜色的冥河天穹,缓缓说道:“不是你我二人,而是四人。”
在明合坊之外,同样有着一场战斗。
叶寒钟沉默了少许,平静地说道:“是的。”
所以走入明合坊的那个人是谁。
才会真正的决定这个故事的走向。
人间似乎短暂地沉寂了一刹。
那些冥河之国,终于在外界的剑势之中,被斩开了一处窟窿。
风雪灌了进来。
夜雪之中,有人提剑出现在了明合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