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溪雪与檐雪小故事
<b>最新网址:</b>木屋檐下生起了小炉子。
虽然梅溪雨想要让许春花进小屋里烤烤火。
但是偷偷喝了许多酒的姑娘却是不肯,说是要看雪,看雪白头。
梅溪雨拗不过她,便只好生了炉子,搬到了木屋檐下,依偎着看着这场林间静谧的溪畔之雪。
小白伞被无情的遗弃在了廊道外的风雪里。
“你去了南方做什么呢?”
许春花偎在梅溪雨怀里,抬着头笑眯眯地看着青天道的年轻道人。
梅溪雨轻声说道:“一些小事而已。”
“有多小?”
梅溪雨想了想,说道:“大概就是镇上有人发生了一些争执,然后过去劝解了一下而已。”
“那也不小啊。”许春花轻声说道:“去年镇子里就有人打架,打破了头,差点救不回来,托人送到槐都去了。”
梅溪雨缓缓说道:“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修行界的事,一般除非万不得已,很少会打得这么激烈。”
“但是修行界的事,肯定比镇子里的事大啊!”
梅溪雨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行,这是一些大事。”
许春花看着梅溪雨说道:“有多大?”
梅溪雨扶住了额头。
过了许久,才在女子的笑意里轻声说道:“总之没有你偷偷喝了这么多酒的事大。”
“咦,溪里有条鱼诶。”
许春花顾左右而言他。
梅溪雨只是轻声笑着。
“对了。”
许春花却是突然在木廊上坐正了起来,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小袋子,递给了梅溪雨。
梅溪雨接过那个小袋子,好奇地说道:“这是什么?”
“这是当初说的,黄粱的花种啊。”
许春花笑吟吟地说道:“本来这些种子应该早点送过来的,但是听说黄粱那边出了些事,很多东西都过不来了,我爹托人东奔西走,找了好久,才在东海一些小镇子里,找到了一些陈年的花种,不过那人说虽然不是当季的,但是保存的很好,还是能够种出来的。等到明年开春,我们就可以拿把小锹子,去挖一些土来种下去了。”
梅溪雨看向雪中的那个花架,这才想起来了,很早之前便说过的种一些花的事。
本来梅溪雨打算种一些北方常有的花,但是许春花在小镇街上捡了一本不知道谁掉的名叫《渡妖记》的传记,对于书里所说的那个叫勾芺的人在院里种的花很是感兴趣,于是便一定要种黄粱的花。
梅溪雨看着那个花架,心思自然没有在那本万恶的传记是谁掉的上,只是看了许久,而后打开了手中的小布袋,将里面那些黑褐色的种子倒了一些,放在掌心。
“再过三年,这些种子还能长出来吗?”
许春花歪头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可能会坏死了。”
梅溪雨沉默了下来。
许春花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的说道:“怎么了?”
梅溪雨将那些看了许久的种子又倒回了袋子里,轻声说道:“没什么,我可能还要离开一段时间。”
许春花听到这句话,便紧张地看着梅溪雨说道:“怎么了?山里出什么事了吗?”
梅溪雨摇了摇头,说道:“观里不会出什么事,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许春花紧紧地盯着梅溪雨的眼睛。
过了一会,梅溪雨才轻声叹息着说道:“我有一些事。”
许春花转过了头去,盯着不远处那柄在雪中静静地积着雪的小白伞。
“什么事?”
“我要替观里承下一些事情,作为向世人的交代。”
梅溪雨说的很是平静。
许春花只是看着那柄伞,说道:“为什么要是你?”
梅溪雨轻声说道:“只是命运恰逢其会,而我出现在了那里而已。”
山上观里走下来的年轻道人——或许也并不年轻了,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并不年轻的道人转头看着那个扭过头去的小镇女子,轻声说道:“而且,我也要通过这件事情,来摆脱一些东西。”
许春花依旧没有回过头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雪中小白伞。
林间溪雪依旧,只是好似已经换了一种意味。
过了许久,许春花才站了起来,走过去拿起那柄伞,站在雪中,回头看着木屋檐下的那个青天道道人。
过了许久,这个小镇女子才轻声说道:“三年之后,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和别人成亲。”
撑着小白伞的女子温柔娇俏。
只是大概总有一些喜欢偷喝酒的烈性在其中。
梅溪雨轻声说道:“好。”
小白伞在雪中缓缓离去。
梅溪雨静静地坐在廊道上,炉子里的火大概落了一些雪进去,却是快要熄灭了。
满溪寂静。
梅溪雨将手里的那个装着等不了三年的花种的小袋子放在了窗边,而后起身将炉子搬进了雪中,转身离去。
过了许久,那柄小白伞却是去而复返,停在木屋前,看着窗边的那个小袋子。
而后
伸手将它取了下来,再度转身离开。
花种自然等不了三年。
但是花可以。
陈鹤已经不卖豆饼了,豆饼做得太好吃了,导致成天忙来忙去,都闲不下来。
所以他改行了。
改卖诗词了。
小四轮车便停在小镇雪檐下,那个曾经摆过铁板豆腐,也摆过豆饼的黑盒子,现在摆着许多的纸张。
陈鹤便坐在檐下的炉旁,颇为清闲地看着手中的传记。
一个身影停在了陈鹤的雪檐诗词铺前。
陈鹤也没有在意,如果这场面摆的是豆饼,陈鹤可能还会担心会有人偷偷摸摸顺两块吃了,但是摆的都是一些自己瞎写的诗词,自然便无所谓了。
正经人谁偷这玩意?
那个身影正在看着最上方的一层中,一首叫做南歌子的词。
画眉如山青,红装自娉婷。低眉初见笑盈盈。脉脉回首欲去、羞还迎。
落花应有恨,归鸟却无情。执伞独看溪雨停。幽幽却问娥宫、何时明。
陈鹤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撑着小白伞的女子会把这些东西念出来。
可能是为了凑字数吧。
那个撑着小白伞的女子静静地看了许久,看向一旁正在看传记的陈鹤,说道:“这个多少钱?”
陈鹤随意地说道:“三文钱,让我去买几个包子吃就行。”
“好”那个女子一面说着,一面便要掏钱,只是说到一半,却是又发现了下方的另一首词,于是停了下来。
陈鹤一面看着传记,一面伸着手。
只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铜钱入手的声响,于是将眼前的传记放下去了一些,看着面前的那个小花裙的女子。
而后目光落到了她正在看的那一首上。
“啊哈,这可是上古时候的宝贝了,写得很糟糕,如果不是最后一句还行,我都懒得翻出来了。”
陈鹤笑呵呵地说道。
撑着小白伞的女子缓缓说道:“昨岁飞絮未入怀,今岁遣雪来。临窗风动瘦枝静,唯见吹乱无数碎云影。还疑是梦欲相问,掌心犹余温。离别多是今时节,梅梢雪尽化作眉梢雪。”
女子抬头看着陈鹤,轻声说道:“确实一塌糊涂。”
陈鹤倒也不尴尬,微微笑着说道:“毕竟少年时候的东西,可以说是老古董了。”
“但是最后一句话我也喜欢,还是三文钱?”女子看着陈鹤问道。
陈鹤想了想,说道:“这首虞美人太差了,只卖最后一句的话,算你一文钱算了。”
“好。”
女子从腰间的袋子里摸了一文钱,陈鹤却是看了她许久,并没有接过那文钱。
“你不是镇尾那家酒肆掌柜的女儿?”
陈鹤看着她问道。
许春花点了点头。
许春花未必是小白伞小花裙的镇尾掌柜的女儿。
但是镇尾掌柜的小白伞小花裙的女儿,自然是许春花。
陈鹤收回了手去,笑着说道:“那算了,你等会回去之后,帮我打壶酒来,热的可以,没热的也可以。”
许春花看着掌心的一文钱,说道:“一文钱不够买一壶酒。”
陈鹤想了想,说道:“那你多挑几首?”
许春花说道:“我就要这一首。”
陈鹤叹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钱袋子,无论是卖豆饼还是卖铁板豆腐,都赚了不少钱的陈鹤自然不会缺钱到窘迫的地步。
只不过是懒得再拿钱了。
从袋子里数了一些钱,递给了许春花,这个撑着小白伞的女子才拿着那首虞美人转身离开。
只是走到一半,又回头看着陈鹤手里的那本传记。
“你是不是丢过一本传记?”
陈鹤愣了一下,说道:“对啊,你知道在哪里吗?”
许春花继续向着街尾走去。
“我等会一起带给你。”
陈鹤在原地挠着头,原来被她捡去了?
挠了半天头,陈鹤又继续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那本。
雪下了半晌,许春花才重新回来了,将手里那个酒壶递给了陈鹤。
“热好了的。”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放那里就可以了,放那里就可以了。”陈鹤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那本。
许春花将手里的酒壶放到了一旁的炉子上,而后将那本捡到的放到了陈鹤的摊子上。
只是却没有离开,撑着伞站在雪檐外很久,而后轻声说道:“书里的那个秋水,便是当今人间,东海剑崖上的那个秋水吗?”
“啊?”陈鹤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许春花于是又问了一遍。
陈鹤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的吧。”
许春花却是轻声叹息着,撑着伞走到了一旁的雪檐下。
陈鹤好奇地看着她,说道:“怎么了?”
许春花轻声说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混蛋,才会写秋水亲手杀了自己的青梅竹马,而后独守高崖一千年——也许是看了书中故事,让人联想到自己,我有些担心自己的命运。”
许春花以
前从来不说命运这个词,小镇的人哪怕说,也只会说命,而不是命运。
今日听了梅溪雨的那句话,许春花却也是学到了命运这个听起来总是让人觉得很沉重的词。
陈鹤轻声笑着,将摊子上的那本传记拿了起来,随意地翻看了一阵,说道:“谁知道呢,可能乱写的吧,也许那个叫勾芺的,其实也没有死,好好活着,寿终正寝了而已。”
许春花只是撑着伞,怔怔地看着长街上稀疏的行人,还有那些细密的白雪。
陈鹤转头看着她,想了想说道:“其实担心命运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总是担心明天会发生什么,便是今天也过不好了。你是不是刚刚和心上人分别了?”
许春花沉默着点点头。
“你不要总想着他会不会从此就不回来了,你要想着,他也许明天就回来了,是不是觉得这场雪都可爱了起来。”陈鹤倚坐在那里,一面烤着手,一面笑着说道。
“你有很多事放不下?做人要潇洒一点,爱一个人未必要和他一辈子的,我喜欢一朵花,未必一定要把它摘下来。我喜欢风,难道让风停下来让我闻闻。我喜欢云,难道让云飘下来罩着我?”
许春花转头怔怔地看着这个闲散地卖着诗词的年轻人。
“不要预设和一个人共度一生,就自然的相处,命运把你们带到哪里就到哪里,天有道自然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天若无道,人就该遵循天命。”陈鹤轻声笑着看着一旁的撑着小白伞的女子。“我看你腰间挂了个小袋子,是装的花种吗?如果你觉得等待太漫长了,可以去种一些花,如果他回来了,就请他看花,如果他没回来,就自己看花。如果哪一天的花开得特别好,你也可以翻越山水去找一找,告诉他,你看,这些花开得多娇艳——我也是的呀!”
许春花低头看着腰间的那个袋子,而后轻声笑了起来。
“是的。应该便是这样的。”
陈鹤转回了头去,将手里的传记丢到了诗词摊上,笑着说道:“所以你还担心自己的命运吗?”
许春花想了想,说道:“没那么担心了,但是还是有一些。”
陈鹤提起了炉上的酒壶,冲着这个撑着小白伞的女子说道:“那是因为你的花还没有开,等你的花开了,你的担心,也许就会变成期待了。你喝不喝酒,虽然你很世俗的没有给我优惠一些,但是看你今天不是很高兴,我也可以请你喝一杯。”
许春花撑着伞走到了小镇街上的雪中,看着这场小雪,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了,我今天已经偷偷喝了许多酒了。”
陈鹤自然也没有继续劝着什么,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舒舒服服地倚在那里开始喝了起来。
许春花回头看着陈鹤说道:“你是修行者吗?”
陈鹤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想?”
许春花想了想,说道:“只是觉得你像是个妙人。”
陈鹤笑着说道:“世人才是妙人,修行者有什么妙的。”
“所以你是谁呢?”
“我?”陈鹤歪头想了想,说道:“我是个生意惨淡但是舒服得要死的坐着轮椅看风雪的过客。”
许春花看着陈鹤坐在雪檐下喝着温酒看着传记的模样。
大概真的舒服得要死。
至少比手忙脚乱的卖豆饼要舒服得多。
小镇女子许春花看着风雪过客陈鹤许久,而后轻声笑了笑,说道:“下次你想喝酒了再见。”
“好的。”
许春花向着雪中走去。
花自然是要种的。
但不是寒冬腊月。
而是明年春天。
许春花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却是又有一个人停在了陈鹤的摊子前,在那里看着那些诗词。
陈鹤心想今日见鬼了吗?
怎么又有人来了。
于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起头来,便看见一个年轻的道人站在自己的摊子前,正在神色落寞地看着那些诗词。
陈鹤看了这个道人许久,而后说道:“你难道也经历了一场离别?”
梅溪雨平静地说道:“是的。”
陈鹤想了想,说道:“你的那场离别和那个镇尾酒肆掌柜的女儿,是不是同一场离别。”
梅溪雨抬起头,看着这个坐在雪檐下温着酒烤着火看着书的年轻人,而后转头向着小镇街尾的方向看去,轻声说道:“如果你说的这个镇尾酒肆掌柜的女儿,穿着小花裙撑着小白伞,那确实是的。”
陈鹤笑呵呵地说道:“原来你便是那个负心人啊!”
梅溪雨轻声说道:“是的。”
陈鹤愣了一愣,看着面前的道人说道:“你不辩解一下?”
梅溪雨也愣了一愣,说道:“我应该辩解一下吗?”
陈鹤笑着说道:“一般这样的故事背后,都是有些难言之隐。”
梅溪雨轻声说道:“有也好没有也罢,难道告诉了你,你就能解决了?”
陈鹤说道:“不能,但是可以让我在这风雪里,有些有趣的故事可以下酒。”
梅溪雨松开了那些纸张,一袭道袍立于风雪之中,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一般,过了许久,却是轻声说道:“下次
再说吧。”
陈鹤虽然不是很喜欢下次再说,但是也没有强求,只是说道:“也许下次你就碰不见我了。”
梅溪雨平静地说道:“碰不见就碰不见吧。”
做人自然要潇洒一点。
陈鹤觉得很有意思,于是请他喝了一杯酒。
向来不喝酒的道人梅溪雨,却也是一饮而尽。
而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