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九章 洗于秋水,观于沧海
岭南剑修愣了一下。
南岛也愣了一下。
三人一齐回头看着那柄剑。
张小鱼拔出剑来,皱眉看着这柄剑刃比菜刀背还厚的剑,想了想,朝天上丢去。
“咣当。”
剑掉了下来。
“怎么师弟你又被嫌弃了?”
张小鱼捡起剑,看着南岛说道。
“”
南岛默然无语。
三人还在研究着南岛的破剑,那柄秋水却是开始散发着无尽寒意。
于是一河秋水,自渺远夜穹倾落下来。
那是万千剑修之剑汇成的剑河。
自星河之上坠落,砸向那柄悬浮的秋水。
漫天剑意扩散开来,人间大风起,是剑意之风。
在南衣城上空,如同有人在倾倒银光,洗着那柄秋水一般。
随着剑河与秋水剑的相遇,漫天剑鸣自上而下的坠落。
但是并不刺耳。
相反如同天地大音一般。
足以清心宁神。
人们怔怔地看着天上那一幕,剑河坠陨,又折返而上,反复冲刷着那柄秋水剑。
终于,直到某一刻。
剑鸣之中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响声。
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众人惊愕的看着那柄在月色剑河之中骤然碎裂的秋水剑,满城寂然。
一条真正的秋水长河自剑中奔涌而出,那是在秋水剑中凝练了千年的剑意。
此刻化作剑意长河,将那些闪烁着银光的长剑全数卷了进去,而后在夜穹之中化作了一柄擎天之剑。
岭南剑修此时却也没有念叨自己的剑了,怔怔地看着天上那柄剑。
“磨剑崖”岭南剑修喃喃说道,“果真是天下最大的道理啊!”
人间最讲道理的便是剑。
最讲道理的剑便在磨剑崖。
南岛亦是怔怔地看着夜穹。
他的剑意直至今晚才凝练出来。
以此观之,如观沧海。
张小鱼却是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轻声说道:“接下来,你可要看仔细了。”
南岛看着张小鱼,疑惑地说道:“师兄你说什么?”
张小鱼没有说话,抬头看向天穹。
那柄擎天之剑屹立在月色之中,而后月华洒落,长剑开始崩解,化作长河。
化作剑海。
这是要做什么?
天地之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此剑,观沧海。”
南岛愣在了那里,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高楼之巅,一袭白衣长裙迎风而立。
秋溪儿。
那袭白衣平静的看着天穹之上的剑海,向着夜空一步踏出,有剑意而来,在她脚下生成一阶剑梯,再一步踏出,剑梯又生。
人间仰头,沉默地看着那个白裙女子一步步向天而去。
她要去做什么?
不止是南岛,人间诸多剑修都是抬头看着那个向天而去的女子,心中满是疑惑。
秋溪儿一袭白衣,迎着风也迎着漫天剑意星河,踏步苍穹,而后停留在那片剑海之下。
向着南衣城伸出了一只手。
南岛怔怔地看着那里,而后便见自己鞘中之剑倏忽破空而去。
拖曳着剑意尾光,落在了秋溪儿手中。
秋溪儿立于剑海之前,倒执桃花剑,回头看向人间,眸光平静清冷,看着同归碑下某处。
那里有个撑着黑伞的少年。
秋溪儿看了一眼,而后转回头去,看着那些被碎裂的秋水剑意汇聚而成的沧海。
一步踏出。
手中长剑之上,漫天剑意开始喷薄而出,灿若星河,寂如寒光。
万千剑意汇聚在桃花剑上,剑随人动,向着剑海而去。
譬如清溪自青山而出,经长河而不乱,见寒江而不馁。
于是那一剑桃花。
得观沧海。
夜穹月华之中万剑涌动,势若沧海。
那一剑却是直接破开了剑意之海,所见尽皆避让。
秋溪儿一剑刺破剑海,漫天剑意自桃花剑中扩散而出,万剑倒射而出。
那一剑。
星河倒卷。
夜空澄明,有若碧湖。
而白衣女子执剑立于沧海之中,神色平静。
人间一片死寂。
而后万剑如高崖飞瀑,自天穹坠落下来,落在了那些剑修身前。
人间尚自看着自己被剑意洗礼过的剑,便听见那个清冷的声音再度在天穹之上响起。
“自今日起,磨剑崖邀剑天下。”
众人抬头,只见那个白衣女子在天穹之上踏着剑梯而去。
“至死方休。”
人间沉默了下来。
黑暗里似乎有人在看着那里,但是什么也未曾说。
南岛怔怔地看着天穹,有柄剑落了下来,便落在南岛身前。
南岛依旧处在震惊之中,下意识的便去握剑。
才始握到剑柄,便痛呼一声,甩开了手,低头看着手上,掌心已经被烧焦,散发着阵阵肉香。回头去看插在身前的那柄剑,剑身一片通红,表层还在燃烧着青色的火。
这一剑到底有多快?
南岛并没有看清。
他只看见了漫天剑意,而后剑海散去。
然而桃花剑却是剧烈的燃烧着。
南岛感受着那股尚自残留在剑上的剑意。
孤傲清冷,然而又似乎有着灼热的渴望。
就像那一剑的名字一般。
名为溪儿。
却观沧海。
剑意渐渐散去,桃花剑暗淡下来,变成了一种青黑色的模样。
似乎锋利了许多。
张小鱼在一旁抬手摸了摸剑刃,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比菜刀背薄了。”
“师兄你不烫吗?”
南岛看着张小鱼竟是直接去摸,一脸震惊。
张小鱼看傻子一样看着南岛。
“你修道修道,光修不用是吧。把元气附在手上就可以隔热了啊。”
南岛:“”
用元气包裹着剑身送回鞘中,南岛却是想起了秋溪儿最后那句话,看着张小鱼问道:“先生之前说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小鱼抬头,洗礼已经结束。
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穹之中。
叹息一声,说道:“是欺负人的意思。”
“?”
“秋师姐虽然是小道境,但是她的剑意是崖主境的,说的好听是邀剑天下,说的不好听便是谁的皮痒了,送上来让我打一顿。”
“如果是大道境的人去呢?”
“大道境的人去,邀剑的就不是秋师姐,而是崖主秋师叔了。”
“”
张小鱼叹息着说道,转身向着外面走去:“我才不会上这种当,还是打牌去。”
说着又看了一旁认真地研究着失而复得的剑的岭南剑修。
“你会打牌吗?”
岭南剑修送剑入鞘,开开心心地说道:“打!”
二人勾肩搭背地去了牌馆。
南岛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很是疑惑。
牌真的有这么好打?
看着繁盛的热烈的南衣城,却是又叹息了一声。
先生终究还是不辞而别了。
或者也算辞别了?
南岛背着剑失落地走在长街上。
然后便撞到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
南岛匆忙说道,抬起头来,顿时欢喜起来。
“先生你还没走?”
秋溪儿平静地站在那里,点点头。
“我还有些话想与你说。”
秋溪儿说完,转身沿着街道走去。
南岛匆忙跟了上去。
二人沿着长街一路走去,南岛不知道秋溪儿要去哪里,但是也没有问。
先生总不会害我。
南岛如是想着,又想起秋溪儿说没走是因为有些话想与自己说。
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先生会与我说什么呢?
南岛回过神来的时候,二人已经站在了南衣城城墙之上。
站得很高,所以春日寒风阵阵。
回头便是人间灯火,绚烂的绽放在大河两岸。
秋溪儿站在城头,安静地看着下方的人间。
街头繁闹,有很多是人,也有很多是妖。
但是妖与人之间,很少有特别显著的差异,除非他们选择半化形。
秋溪儿静静地看着人间,南岛静静地看着秋溪儿,等着她开口。
“那日我在湖畔沉思,因为我想起来了一个人。”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那个人我没有见过。”
南岛安静地听着。
“他叫勾芺,是我的父亲,很多年前,黄粱那边的一个人,或者说妖。”
“先生是因为什么想起他?”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因为妖族能够不再屈居幽黄山脉,重新回到人间,便是因为他当年做的一些事情。”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死在了南衣城。死在了秋水剑下。”秋溪儿平静地说着,“所以我带了秋水剑过来,让它碎在了南衣河中。”
“同归而去?”
“是的,同归而去。”秋溪儿低头看着那条人间长河,仿佛人间数千年历史,便是这样流淌在这条汇入云梦大泽的河中。
南岛轻声叹息着,说道:“那他应该是个英雄。”
“英雄?”秋溪儿轻声说道,“不,在那个时代,没有妖族想做英雄。”
“那他们想做什么?”
“做凡人,做世人。”秋溪儿看着人间,看着那些悠然行走在长街之上与世人无异的妖们。“现在他们做成了。”
“这便是万灵节的意义?”南岛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的。”
秋溪儿说完,转过身来,不再去看那片人间灯火,而是看着人间青山。
青山之外有青山。
在更远的地方,是一片海,叫东海。
那里有座三千六百五十丈的高崖。
便是磨剑崖。
“你见山那日所说的那些话,日后你可以记得,也可以当做少年未经世事的冲动愚蠢去忘掉。”秋溪儿平静地说着。
“我不会忘记的,先生。”南岛站在伞下,声音坚定地说道。
“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我希望你记住。”秋溪儿回头看着南岛。“磨剑崖不会等你太久。”
南岛沉默少许,总觉得秋溪儿的话里有些不寻常的意味。
“先生你为什么总是要说这句话?”
秋溪儿看着东海方向,许久,轻声说道:“因为那里有个人就要死了。”
南岛听到这句话,联想到今日秋水剑的碎裂,心中蓦然一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人活着就会死,老了就会死。”秋溪儿平静地说道。
南岛沉默许久,轻声说道:“我知道了,先生。”
秋溪儿点点头,说道:“言尽于此。”
南岛看着身旁的秋溪儿,却是问道:“磨剑崖不会等我太久。”
“那么先生呢?”
秋溪儿转头,静静地看着南岛,什么也没有说。
而后化作剑光而去。
南岛长久地站在城头,看着那抹越过青山而去,消失不见的剑光。
所以是等,还是不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