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234
白斩翊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个浑身浴血如同野兽般的孩子。
支离破碎的黝黑上衣，裸露出的白皙肌肤上鲜血淋漓，除了密密麻麻鞭笞的疤痕外，身前有许多是刀剑所伤。
哪怕面对的成年人，无论体型还是人数都足以将他淹没，但这个不过五岁大的孩子还是没有让自己的后背在战斗中负伤。
他喘着粗气，瘦弱的身躯蛰伏在地，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扑食恶虎。鲜血沿着那锋利的指甲一点一点滴落下来，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静静地盯着眼前灵力汹涌，恶狠狠将之包围的五人。
而更远的地方，早已尸横遍野。
他根本就没想要逃。
一路且战且退，利用灵者对抗凡人的轻敌与不屑，拿严重到几乎毙命的伤去换取对方的性命，刀尖舔血、千钧一发，纵然血流不止，但每次，都让他活了下来。
以至于，五位灵者只敢呈包围之势，灵力大放护住周身，却无一人敢上前，承受他困兽之斗般的必杀一击。
然而，他先动了。
以手为爪，后肢发力，矫健的身躯似一匹捕猎中的饿狼，敏捷而迅速地扑向猎物——指甲如刃，直入咽喉，鲜血如注，灵力喷薄，惊人的灵力波动将他弹开，却被他利用，沾满鲜血的指甲在冲劲下划过脖颈，又是一阵爆炸般的灵力波动，他终于被震飞而出，身体重重地落在地面，拖出好长一段血痕才开始翻滚，缓和冲劲。
转瞬之间，便倒下两位灵者。
他本就残破不堪的上衣又增一道口子，右手臂血肉被磨碎，猩红中隐约可见森然白骨，他却恍若未知，任凭口吐鲜血，双手撑地，挣扎爬起。
地面上血花绽放，有死去灵者的血，但更多，是他的血。
目光早已开始恍惚，双手也无法控制地颤抖。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伤，但无处不在的疼痛却时刻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三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着，有一人想要动手，结果他缓缓抬起头，只是舔了舔唇边的鲜血，平静的目光看向那人，就吓得那人后退几步，再没有了动手的欲望。
他已没有再战的力气。
三人都知道他油尽灯枯，甚至站起身都成问题，但是他们依旧无法判断，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到底还能否杀人。
白斩翊看着他，眼光毒辣如他又怎会看不出，不让自己彻底倒下，已是这个孩子最后的力量。
鲜血一滴一滴落地，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在提醒他，自己的极限已然不远。
这时，白斩翊轻柔的声音飘然入耳，“小家伙。”
他耳朵微动，野兽般的本能竟让他听出了堂堂尊者的位置，但是他没有回头，或许是没有心力，又或许，命悬一线的他根本不感兴趣。
“你是何人？”
无需他多费口舌，三个灵者便对着白斩翊叫嚣起来，“我炼血堂清理门户，闲杂人等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对此三人，白斩翊从始至终就没有多看一眼，他慢悠悠地走到男孩身旁，然而还未开口，男孩便用嘶哑的声音低吼，“走！”
白斩翊眯着眸子，心中大骇。炼血堂三人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为首那人再次威胁，“听到没有？炼血堂行事，远不是你能够承受得起的！”
白斩翊一手按在男孩肩头，柔和的灵力波动缓缓凝聚起来。
他轻飘飘的声音在男孩再次开口之前，蛊惑似的传入其耳中，“小家伙…需要，实力吗？”
这位大陆最年轻的尊者，一手快刀睥睨世间的男人，那本该刀光剑影、所向披靡的灵力此时却温和得如同涓涓细流，在一个孩子体内轻柔地洗涤着。
伤势一点一点愈合，整个身躯都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生机，一股股纯粹而神秘的力量在体内缓缓流淌，不过几息之间，整个肉身都变得截然不同，异常充盈的力量感遍布全身，速度、破坏力仿佛都来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层次。
“你…到底是谁？！”
炼血堂三人惊骇莫名，男孩不明白，他们可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得到，紧靠灵力波动便带来的远超修为的威压。
如此实力，必然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荒凉小镇，又为什么，要帮助他？
“快…快跑！”
他们来不及想，实质般的杀气便将三人包围，男孩缓缓站起身，平静的目光下，杀机汹涌！
跑？
晚了！
此时此刻，男孩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信手一拈便是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风起云涌，飞沙走石，只要意念一动，便是天地色变、狂风怒号，压制得三人丝毫动弹不得。
锋利的指甲悬空划过，转瞬间，炼血堂三人的身躯轰然炸开，血雾如同火树银花般绚丽，在狂风中肆意绽放。
男孩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白斩翊收回手指，庞大的灵力在男孩体内缓缓逸散开来，所有的速度、力量逐渐消失，身体恢复成原样。
恢复成男孩，作为五岁小孩的体质。
白斩翊默默地站在男孩身后，直到他转过身，用那野兽般冷静的目光审视自己。
“我可以让你拥有这样的力量。”白斩翊轻飘飘的声音缓缓响起。
男孩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但表情上却不为所动，依旧是嘶哑的声音淡淡地道，“条件。”
银灰色的瞳孔里罕见浮现出淡淡的情绪波动，白斩翊看着他稚嫩却刚毅的小脸，温和而认真地道，“传吾衣钵，承吾意志。”
男孩的目光垂了下去，他依旧警惕，不愿相信任何人，但是眼前提出的条件，他无法拒绝。
“传奇落幕，不过…一抔黄土。”白斩翊看着眼前的男孩，竟有一刻失了神，他用男孩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我用余生，许你君临天下，你是否愿意，把一生…赌在我身上？”
男孩抬了眸，怔怔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挣扎。
白斩翊见状，转过身，悠悠道，“若你不愿，我不强求。相见是缘，炼血堂之流，我帮你覆灭。”
他一步跨出，身后便传来膝盖着地的声音，这一刻，男孩终于低下了头颅，恭恭敬敬跪地行拜师之礼，“师父在上。”
白斩翊神色恍惚，他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把男孩扶起。
男孩没有看他，没有哼声，低眉顺目。这一瞬间，他仿佛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骄傲，师父二字，亦师亦父，于他而言，一出口便已是所有。
白斩翊对他，无论是当前还是往后，从来没有多余的废话，伸手抓住炼血堂一具尸体的脖子，眸光微亮，灵识扫过其灵府，他生前关于男孩的记忆被一点一点提取出来。
……
自从这个男孩出现后，就好像占据了记忆的大部分。
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幼儿。
父母惨死，为了一个馒头被带到炼血堂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组织，从此以后，关于他的存在就从未淡出视野。
一个年仅三岁的幼儿，还未开始牙牙学语便已经哭干了眼泪。他出现之日起，不哭也不闹，被关在不透露一丝亮光的屋子里挨饿，哪怕周围的孩童哭声尖锐，凄厉悲惨，他都只是闭着眼，静静地坐着。
他可以为了馒头面无表情地杀遍所有人。
他不怕死，所以其他的孩子恐惧、哭闹，他只是闭上眼。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但是他又是那么渴望活下去，只要有食物，他可以为之做任何事。
无论是多么凶险的任务，还是不问缘由的鞭笞、羞辱，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流了多少血，他都会挣扎起身，迈着踉跄的步伐，走向那个馒头。
哪怕掉在地上混合泥沙，夹杂死人的血肉和内脏，他都会一点一点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眸子早已磨去了人类的情绪和波动，双手的指甲因为杀人而锋利如刃，他仿佛已经丧失了人类的感情，变得像一匹凶残的恶狼，不择手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一击致命。
他本应该是这个组织最优秀的棋子，直到，玉坠被人发现。
一块刻着“白”字，质地不凡的雪白玉坠。
炼血堂主贪婪地想要占有玉坠，他拼死不从，狠辣的鞭笞让他昏死过去，但却在玉坠即将离体的那一刻，他猛然惊醒，终于对炼血堂之人下了杀手。
对于这个给他吃和住的地方，直到抢走玉坠的最后一刻，哪怕被打得死去活来，他都没有想过要反抗。
他浑身染血，拖着沉重的镣铐逃出炼血堂。
面对一轮接一轮，到来者越来越强的追杀，他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倒在他面前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直到……战死为止。
……
白斩翊看了看眼前的五岁孩童，颀长的身形迈出仙气飘飘的步伐，“走吧，去找…炼血堂。”
对于他的到来，隐月并不感冒。
“白兄，隐月可不是孤儿院。”
高层会议上，左暮听到突然闯进来的白斩翊的需求，确认他并非天生异瞳，也非纯灵之体后，皱着眉拒绝了他。
“当做贵族子嗣处理即可，他会让你们满意。”
白斩翊只是撂下这句话，便轻飘飘地离开了，留下一众长老面面相觑。
左暮无奈地看向郑峤，想要听取他的意见，郑峤也是迟疑片刻，才道，“能被绝刀收徒，此子身上必有过人之处，只是…当做贵族子嗣，对于一个五岁孩童而言，未免太残忍了些。”
『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