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秉烛夜谈
等再回到哈密市区，几人已是增黑了几度，摘下牛仔帽露出了被晒出的两种颜色。
高考出分迫在眉睫，新疆牛仔团也即将踏上返程之路。慕逸父母对儿子依依不舍，几个年轻人也对与家乡景色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表示眷恋。
欢送宴被安排在了一家名叫“西北第一宴”的烤全羊店里。
不满一周岁的羊羔味道最为鲜美，去除内脏和双蹄后用各种调料调成糊状均匀涂抹至全身。用一根一米长的木棍贯穿其中，固定架牢后放入特制的新疆独有馕坑内。坑口被严格密封，坑内不断翻转木棍以求受热均匀。
一个小时左右，便是香味四溢，引得大家口水连连。
会有美丽的新疆姑娘把放在餐车上的烤全羊头上挽系红彩绸，打成花结，更在嘴部镶嵌小束芹菜以表吉祥。
带着“朵帕”的姑娘推动餐车围绕，为每个人亲手切下羊肉装盘食用。而刘悦晟拿起刀跃跃欲试，殷切地给在座的长辈们切下羊肉，忙的不亦乐乎。
“吉年吉月吉如丰 丰年丰月如丰增”
一边切肉，他的嘴里还念念有词，让本来因离别而伤感的慕逸父母笑的前仰后合。
漂亮的新疆姑娘跳着舞离开了，剩下满桌子的人狼吞虎咽。
“明天是各位回乡的日子，也是几个年轻人高考出分的日子。叔叔希望你们前程似锦，所想皆如愿。叔叔和阿姨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希望上了大学以后你们还可以结伴来新疆，叔叔再带你们去探险。”
话音落地，慕逸父母双双仰头饮尽杯中烈酒。一顿饭在热闹欢乐的氛围里，吃到宾主尽欢。等到散场的时候，慕逸妈妈给每个人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伴手礼。
二位爸爸各得到一瓶慕逸爸爸亲手酿造的桑葚酒，而妈妈们得到了一瓶和田玫瑰精油。
刘悦晟从慕逸爸爸手中接过了一本新疆少数民族新锐作家瓦尔创作的历史悬疑长篇小说《西域生死书》，高兴得爱不释手。而林初从慕逸妈妈手里接过了一串和田玉手链，上面嵌金包玉，显得格外贵重。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
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慕逸母亲唱起了歌，声音高亢嘹亮，带有特有的沙哑嗓音从包间传到了餐厅庭院，一直传到了庭院中爬满了葡萄藤架子上，在杏子树和桑葚树四周围绕。
林初摩挲着手串，心里感觉沉甸甸的。
而慕逸随着父母来到了新疆的家里，他第一次踏入父母的家中，家里一切的摆设都熟悉而又陌生。
新疆的房子比老家的更大，客厅宽敞无比。但摆设与家里十分相似，好像个扩大版本的家。一样的黑色皮沙发，上面罩着白色三角巾，前面放着个胡桃木色的茶几，和慕逸小时候写作业的茶几一模一样。
一侧的餐桌是原木色，靠边放着同色系餐边柜。而餐边柜里面零散地摆放着一些石油工程方面的书，大部分还是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和用过的物件。
慕逸走过去看了又看，才发现原来自己以为不翼而飞的漫画书、皮球还有穿过的外套，都凭空出现在了这个家里。
消散的记忆复现出来，慕逸伸手触碰着自己曾经的记忆。他不知道的是，父母在过往日子里想念自己时，也是一样的姿势抚摸着每一件老物件儿。
“原来他们都来了这里。”慕逸轻声说。
“每年你爷爷都是把一些你用过的东西寄给我们，我们就看着这些东西想象着你是如何长大的。”
“这小衣服一开始还是童装，没几年就变成了大人的样子，有时候我都能穿下。”
“你的爱好也从玩皮球、玩具车，慢慢地开始看漫画书、推理小说，再后来爷爷说你又开始天天跑出去打篮球了。”
“妈妈很遗憾没有参与到你的成长中，缺失了那么多年的陪伴，但也是隔着这么远的地方，一直默默关注着你。”
“从你们每次回来带的礼物能看出来，你们都是关注我的。每次带的篮球鞋都是最新款，惹得我们班男生都很羡慕。”
慕逸转身拍了拍妈妈的肩膀，他现在已经比爸爸还高大了，妈妈在他面前像个小朋友一样。
“爸爸知道缺失的陪伴是无法弥补的，你内心永远没有办法像依赖爷爷一样，依赖我们。这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败，选择了在边疆建设，就没办法陪你长大。”
“但爸爸依旧很欣慰看到你如今长成了一个勇敢善良的男子汉，比爷爷更强大，比我更敏锐，这是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最自豪的一点。”
“你即将步入大学，从此就掌控你自己的人生了。妈妈也希望你能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学一个自己热爱的专业，以后像我和你爸爸一样从事一份从内心热爱、能够一辈子坚守的工作。”
“你们在新疆的工作快乐吗？”慕逸问
“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就来到这片土地了，有过不适应，也有过迷茫。但这么多年的工作，眼看着工地一点点建设起来，每年为国家贡献那么多的石油产量，我们内心是无比自豪的。工作中的成就感支撑着我们度过了对你的思念，也让我们成为了更好的我们自己。”
“是啊，做父母我们是不及格的，但是作为生产建设者，我们可以说是优秀的。”
在父母闪闪发光的眼中，慕逸对于从小无父母陪伴的孤独和悲愤逐渐和解。但他们都知道，父子间可以与与怨恨和解，但分别的那些时光永远横亘着，两代人永远无法亲密依赖。
“妈妈希望你找一个喜欢的姑娘，两个人有着共同的理想追求，互相扶持，共同面对成年人道路上的风雨。妈妈相信你的眼光，也祝福着你。”
慕逸妈妈拍着儿子的手，许多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此时的她感觉自己并不具有母亲的资格，说教只会让儿子越走越远，所以只能默默地祝福着儿子平安顺遂。
“等上了大学，经常带女朋友来新疆玩玩，去别的地方也行。祖国大好河山，要趁着年轻去游历。如果缺钱了，随时和爸爸说，我们就是你的小金库。”慕逸爸爸出言冲淡了煽情的氛围。
“我会的。”慕逸轻声说道。
一家三口在沙发上絮絮叨叨了许久，这冷清的客厅第一次温暖了起来。
第二天在车站，挥手告别慕逸父母，几人坐上了回乡的绿皮火车。与来时的疏远冷漠不同，慕逸与父母已经相处融洽，此时也增添了丝丝伤感。
“等下个暑假，可以再来新疆。”
林初看出了慕逸有些沉默，偷偷发着消息。眼看着慕逸坐在窗边，神情落寞，一脸愁眉不展地回了消息：
“好的，下次再带你见我爸妈。”
林初看完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只觉得这个男人有双重人格。
“看出来了吗？”
林初妈妈坐在床上，拍了拍在一旁研究相机的林爸爸。
“看出什么了？”
林初爸爸一脸懵，心思全在那台内存不够的相机上，研究着怎么把换一个更大的内存卡。
“你女儿的心思！来的时候咱们两个说什么了。”
林初妈妈此刻对丈夫有些不满，小女孩的心思她早就看穿了。
“我没看出来啊，女儿不是和两个男生都有说有笑的。”
“知女莫若母，你没发现小初和刘悦晟说话的时候就是伶牙俐齿，和慕逸却总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
“哈哈，果然小初喜欢聪明的男生，女孩子慕强很正常。”
“你这个做父亲的神经真的太大条了，和你说了也白说！”
林初妈妈对于丈夫的反应十分不满，赌气地不再开口，任凭他怎么央求也不再提一个字。林初爸爸十分困扰，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拉着妻子，真正的两头都搞不定。
“女儿的性格就是越喜欢什么，就越故意和什么保持距离！”
林初妈妈沉默了一阵，一手把相机从丈夫手里抢过来，自己研究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把新的内存卡替换了进去。
“咔嚓”一声
拍下了此刻目瞪口呆的林爸爸。
他此刻才知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没看出来的女儿心思。
“慕逸这小伙子，性格确实不错，但也太瘦了吧。”
过了一阵子，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着妻子挑剔着这个潜在女婿。而林初妈妈却不再搭理他，翻看起了相机里拍的照片。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里的刘悦晟父母也在悄悄耳语。
“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
“可能就咱的傻儿子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就没看出来吧，儿子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
刘悦晟的父母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了坐在窗边埋头看出的儿子。那本厚厚的《西域生死书》在他手里，演变成了一段步步惊心的西域探险，带着他深深陷入了神秘诡异的失落文明。
林初和慕逸对着坐在车窗边，两人默默无语。像来时一样，林初继续看着那本《嘉莉妹妹》，而慕逸接过刘悦晟的《东方快车谋杀案》看得入迷。
两个人静坐无言，只觉得岁月缠绵。
随着夜幕逐渐降临，火车上的七个人又开始惴惴不安了起来。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高考成绩结果即将揭晓。
比较淡定的是刘悦晟父母，他们早已接到了招生办老师的电话，几个知名学校正在争抢。而刘悦晟父亲作为教育工作从业者，对此表现出的淡定给足了刘悦晟底气，他基本已经确定去了北京，只等着聊一个最想要的专业结果。
而林初和慕逸都在暗自紧张着，三年的奋斗成果即将揭晓，谁都希望能有个满意的答案。
刘悦晟一家凑在房间里和招生办的老师打着电话，从几方学校老师的诚恳态度中推测出儿子的成绩应该相当不错。
而林初一家把慕逸叫到了房间里，一家四口紧密地坐在一起，一边闲聊着一边等待十二点的到来。此刻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让林初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还是慕逸去给她塞了瓶水，告诉她肯定没问题的。
11：50
11：55
11：59
十二点终将来临，几个人分别用手机操作着，去查询那个最终的结果。
火车上的网有些卡顿，但也抵挡不住众人急迫的心情，一阵转圈圈后林初和慕逸的成绩先后展现了出来。
慕逸和林初分数相近，都远远高出一本线，当着父母的面两个人相拥而泣。
而刘悦晟的成绩传来，依旧是全校第一，全市前十，手机早已被报喜和招生处打爆。
几个人先是各自给家里打电话报喜，然后聚在一起听刘爸爸和招生办讨价还价，然后互相打听八卦着关系较好的朋友们的成绩。
等到安静下来，已是凌晨三点。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充满了希望的光亮。
这个毫无困意的夜晚，大家决定相聚在一起等待日出。七个人聚在刘悦晟家的隔间里，一边下铺挤着林初一家，一边下铺挤着刘悦晟一家，慕逸和刘悦晟勾肩搭背着，齐齐地看着窗外。
“我应该是稳了，去北京读物理。你们俩呢，想好了吗？”
刘悦晟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一条康庄大道仿佛就铺在眼前，只等他一脚踏入。
“我应该也可以去北京，学什么专业还没想好，应该是学经济或者金融吧。”
林初小声地说着，两个眼睛闪闪发光，她没想到慕逸能如此超常发挥，十分为他开心。
“我想去读石油专业，和我爸妈一样做个油田建设者。”
“石油大学也在北京，那我们三个又能一起去北京读大学了吧！”
三个年轻人都开心地叫了起来，为了自己的美好前途，更为了美好前途中还能有彼此相伴。
热闹声中，一缕晨光穿过了云层，透过车窗映在了每个人的眼中。
新的一天，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