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孙家往事(二)
“说起那桩让孙家倾家荡产的旧事,主要还是因为一个人。
这世上,有些人外表看着谦卑恭顺,事事以你为尊,你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端的是好一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的好人模样。
哪曾想,别人时时刻刻都在等着抓住你的把柄,将你拉扯入那深渊陷阱,剥你的皮抽你的筋饮你的血,连带着再将你整个家族踩进泥塘。
这些无耻小人,披着羊皮揣着狼心,蛇蝎心肠,不仅不会感恩你的付出,还可能成天惦记着你的东西,想着将你赶尽杀绝后,再把你的辛苦所得据为己有!
这个人就是孙家的管家吴德!
他自诩自己天资聪慧,学识和才华样样比父亲强,心怀鬼胎,不念及别人救他脱离苦海,只觉得全天下的人都亏欠了他,一心只想要报复身边所有人!
他将所有人对他的好,都先以恶意加以揣测,不认为世界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帮助自己。
在他心中,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邪恶的,所有表面上对他好的人,暗地里肯定偷偷地议论他、嘲笑他、谩骂他。
或许,他的性格是受了幼年时家庭的影响,以致于自己把自己囚困在了童年,未曾走出。
吴德的身世比较曲折,要说他为什么会心理如此扭曲,还要从他的童年说起,下面的故事有点长……
吴德的童年过得很是凄惨。他的父亲叫吴用,是于凤国一个街头上的泼皮无赖。
吴用整日无所事事,成天不是跟人起冲突,就是躺在大马路上,看到来车就假装自己被撞,索要赔偿。
即便,大多数时候都会遭到毒打,只要能要到钱,他也丝毫不在意。
成天骂骂咧咧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跟那些乞丐没有什么区别。
有时天寒了,就提着求来的一点酒水,摇摇晃晃地走到别人家门口,看到有晾在外面的旧衣衫便顺手牵羊,扯了下来,胡乱地披在身上。
偶尔被人发现,他也无所谓。最多遭受几句谩骂,被人拿着扫帚当成恶棍驱赶。有时,看到妇女跑出来,还会开着黄腔调戏几句,气得妇人提着扫帚追着他满街满巷地跑。
有时妇人向家里男人哭诉,家里的男人气急,便会揪着他打,看着他一副被打后,还咧着嘴,笑嘻嘻地调戏那妇人身材,男人便下了重手,打得吴用在街角躺了好几天,才能动弹。
后来吴用家里的叔伯看着自家侄儿家里没有爹娘管教,成日里无所事事,只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滥事儿。
几家人天天被人追着帮他收拾烂摊子。大家便商量着,或许帮他谈成个亲事,能够让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几家叔伯婶娘,到处走,最开始真谈了一个。可是,那女方的父母一打听,就知道这人是街头上的小混混,便觉得被欺骗了。
将吴用的叔伯婶娘拿过去的物件全部扔了出去,骂骂咧咧的,说是不求找个富家贵公子,至少得是个勤劳肯干,手脚干净的好人家。
后来,便到处宣扬吴用的叔伯婶娘是那黑了心肝的臭鱼烂虾,竟然将一个腌臜泼皮说给自家清白的女儿。
几家叔伯婶娘受尽别人的白眼谩骂,到处解释,说破了嘴皮子,都没有人听,也没有人再与他们谈论吴用的亲事。
大家都觉得吴用这辈子是说不上亲事了。
怎知,忽然有一日,一个女子跟着媒婆找上门来,说是要与他们谈论吴用的亲事。
几家的叔伯婶娘大喜过望,只盼着早早将亲事定下,并未过多去探听对方的身家来历。
等到吴用被几家叔伯婶娘简单收拾干净,带着见了那女子,只一眼,吴用便心头欢喜,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起来,直盯着人家姑娘看。
几家的叔伯婶娘知道这事肯定成了,双方一拍即合,草草将婚事定下,便回家布置起来。
等到新娘子进门,吴用确实收敛了许多,没有再到街头四处招惹些乱七八糟的混蛋事儿。
可是,好景不长,吴用只碰了新娘子一次,新娘子便不愿意再与他同床共枕。
吴用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招惹了新娘子,让她不高兴了,便有点羞赧地在地上铺上一层干草,打起了地铺。
半个月后,新娘子每次吃饭都呕吐,吴用觉得奇怪,便告知家中婶娘,婶娘们一听,便知道吴用媳妇这是有了。
吴用一听,大喜过望,抱着自家媳妇满院子走,边走边说,‘我要当爹爹了,我也要有儿子了’。
后来,新娘子在家都不用做事,吴用包揽了家中一切事务。
几家的叔伯婶娘暗道,果然男人就是要成家了,才会有担当,有责任心,大家都很高兴见到吴用的变化。
不到十个月,吴用媳妇便生了,大家都说早产儿身子比较较弱。
吴用看着自家的儿子,心中欢喜,看着也没有那么较弱,跟别人家足月的孩子一样嘛。
吴用便一直说自己是个有福气的人,这孩子是上苍送给自己的宝物。
吴用媳妇也没有解释,默认了这一切。
几家叔伯婶娘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吴德,希望他品德端正,做个勤劳善良、能干懂事的好孩子。
吴德出生后,颇受家里叔伯婶娘的喜爱,家里的父母也是心疼地紧,成天不让他干这个,不让他干那个,只让他乖乖坐在家里。
吴德渐渐长大,到了三岁,还不怎么会走路。
有天,吴用去上山捡柴火,背着一担柴火高高兴兴地回家。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附近的孩子们将吴德围在中间,吴德呆呆地站着,身上的新衣沾满了泥土。
吴用刚想上前训斥一番,便听到有个孩子王说了一句,‘吴德,你怎么跟你爹长得都不一样啊?’
吴用一听,心中一滞,迈出去的左脚往回缩了缩,站在原地,心脏狂跳。
吴用想着逃离,觉得不该继续站在那里。但是,双腿好像定在了原地,怎么都提不起来。
吴用看着远处的吴德,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吴德的长相。现在仔细一看,真的跟自己长得不像。
自己是竖眉,吴用是倒眉;自己是三角眼,吴德是下垂眼;自己是插葱鼻,吴德是鹰钩鼻;自己是方嘴,吴德是四方嘴。脸型和轮廓也没有一点像的地方,跟自家娘子长得也不一样。吴用确信,自己没有抱错孩子!
吴用越看心里头越慌,身上的那担柴火,好像千斤重,压得他直喘不上气,又好像要把他的腰背压弯,将他捻进泥土里,再将泥土翻上。
吴用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媳妇和自己同床共枕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己看着儿子欢喜,便也没有太过强迫她,心里还偷着乐,自家媳妇真是个单纯的小娘子。
谁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臭娘们原来是把自己当成了白痴,竟然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强行带在了自己头上。
呵,想起这几年自己当了那便宜老爹,那宝贝儿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天天嘘寒问暖,有什么好的东西第一时间就想讨来给吴德。
有一次,吴德说想要吃鸡肉,自家也寻不出鸡来。吴用便偷摸到附近庄子里,抓了两只鸡,谁知道,还没有走出庄子,便被发现了。
庄主人气得指使下人们,拿起棍棒直往吴用身上招呼。后来,吴用求着他们能不能给自己一点鸡肉,庄主人便让他绕着庄子爬了十圈,边爬边学狗叫,做得好了,可以赏他点鸡翅膀。
吴用为了满足儿子的心愿,边爬边叫,叫得小声了,还要被那庄主人的儿子,拿着藤条往身上招呼。
那庄主人的儿子还大笑着说,‘不要脸的臭无赖,趴在地上学狗叫’,吴用还要勉强陪着笑。
吴用饱受屈辱,回家却没有说半句。
笑嘻嘻地将几只鸡翅拿给吴德吃,吴德又说,自己已经不想要了,气得吴用想要揍他,又舍不得,只能放下鸡翅,默默地找个角落,将在路边采来的一点草药,简单碾碎了,把汁水抹在身上的伤口处。
吴用越想越生气,越觉得自己真的是一门心思帮别人养大了孩子,还成天笑呵呵的,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太多。
没想到,没想到啊,那婆娘居然将自己当成了收破烂的!
吴用将柴火扔下,抽出一根大概有成年人手臂大小的木头,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吴家院里,吴用媳妇正坐在院子的木椅上,借着日光,手里提着针线,在细细地缝补着吴德的小衣服,脸上一片宁静恬淡的表情。
虽说嫁给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但是,能够逃离那火坑,将那人的孩子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已经是上天给的福分了。
吴用媳妇一边缝补着小衣服,一边怀念着与那人的温情,嘴角带笑,满面春风。
吴用一进门,就看到这般情景,心里想着,自己还以为自家媳妇天天在家等着自己回来,现在看来,可能想的不是他,等的也不是他。
吴用将长木棍往婆娘身上挥去,吴用媳妇一遍躲一遍哭骂道,‘你是疯了吗?你抽哪门子疯 呢!’
吴用一边追着打,一边发出嘶吼。‘对,我就是疯了,我就是疯了才会帮别人养大了孩子,头上顶着那么大一顶绿帽子,还成天乐呵呵的。
都是你这个贱人,欺骗我养大别人的孩子。难怪一直不肯让我碰你,原来是心里一早就藏了别人。你个不要脸的破烂玩意儿,看我不打死你。’
吴用死命地挥着手里的木棍,脸上满是泪水,直到将木棍打断了还不解气,又将刚刚吴用媳妇坐着的椅子,举起来,砸在吴用媳妇身上。
吴用媳妇头发凌乱,脸上身上都是血迹,蜷缩着躲在院子的角落里,嘴里呜呜咽咽地,好似在说着求饶的话,又好似在谩骂吴用是个窝囊废!
吴用打累了,身子摇晃着,回头想找个地方坐下,就看到吴德静静地站在院子的篱笆墙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吴用本来习惯性地想往前走,复又想起什么,看了看角落里的婆娘,又收回了伸出的右脚,满脸阴鸠地看着吴德,啐了一口痰。
那时,小小的吴德看着满面都是恨意的吴用,还有缩在角落里的娘亲,转身便离开了。
其实吴德从吴用跌跌撞撞地走回家时,便跟了回来,听到了所有,也看到了他爹爹打了他娘亲。
可是,他没有上前阻止,他觉得他娘是活该,贱人就该被打。
如果他娘亲不自作聪明,他就不必来到这个世界上。既然大家都待自己别有用心,那么,就让他们全都死去吧。
吴德跑到村子附近的池塘边,拿起石子就往里投。
吴德一直在池塘边呆到了入夜,都没人去找他。
他不在乎任何人,只是觉得心里不解气,走了几步,在一堆杂草里翻找,又跑到树下捡着一根树枝,之后又去一户人家家里偷摸了一块有弹性的皮筋,绑起来做了一只弹弓。
他拿着弹弓,摸黑走到了刚刚那个孩子王家,站在篱笆墙外面。
那个孩子刚吃完晚饭,正一脸笑意地蹲在地上玩沙子。
吴德满脸阴鸠地看着院子里的孩子。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会知道真正的身世,家里也不会变得鸡飞狗跳,他该死!
吴德挑出刚刚在杂草里捡到的,一块比较大、尖锐的石子,放在新绑好的皮筋上,看着那个孩子天真的小脸,满脸嫌恶。
吴德将弹弓举起,右手用上自出生以来,从没有使过的最大力气把弹弓拉满,对准那个孩子的额头,透过交缠的篱笆空隙,射了出去。
这时,院中的孩子并没有感觉到危险,脸上还挂着笑容,一脸稚气地抬起头,打算喊他在厨房里的娘亲看自己垒了一个小房子。刚抬起头,左眼便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
院子里的孩子被石子的冲击力,还有左眼的剧烈疼痛惊得整个人往身后倒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放声哭喊,叫了起来。
厨房里的女人吓了一跳,跑出来便看到自己的儿子双手捂着眼睛,血水止不住往外喷涌。
女人尖叫出声,惊醒了一脸醉意的男人,男人跑出来看到满脸都是血的自家孩子,浑身打了个冷战。
男人脸上已经没了酒意,往院子外望了一眼,便抱起孩子往外冲,到处喊着‘大夫快救救我儿的性命’。
做了错事的吴德,此时正躲在篱笆墙外面的一处阴暗的草丛里,嘴里小声地发出咯咯声。
吴德脸上带着一股恐怖的笑意,好似一个来自阴间的厉鬼,刚刚脱了身,到这世间又开始了他的嗜血之路。
吴德心里狠狠地想着,最好是不治身亡,暴毙,哈哈哈哈哈。
后来,吴德知道当天刚好有一个游医经过,见那孩子情况凶险,忙取出药物,将血止住,又将嵌进眼眶的大石子取出,包扎好。
孩子的命是保住了,只是,他的左眼已经完全被石子上的尖峰戳碎,左眼再也看不到了。
知道这个结果,吴德心里还暗暗骂了几句,怎么就没死绝呢。
吴德打伤孩子王后,抹黑回到了家中。院子里乌黑黑一大片,房里点了一盏油灯。
油灯忽明忽暗,好似随时来一阵风,就能把灯火熄灭。
油灯边上,吴用媳妇耷拉着头,衣服和头发凌乱着,整个人好像死了一般,露在外面的肌肤或青或紫。
看到吴德走了进来,她的嘴角想要扯出一抹笑,可是,刚刚牵动嘴角,便疼的嘶嘶声响。
吴德用看妖魔鬼怪般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娘亲。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脱下鞋子,起身躺在了床上。
夜里,蛙声一片。整间屋子里,只有吴德和他娘亲,吴用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一整夜都没有回来过。
隔天一大早,便有邻居在篱笆墙外喊着,‘吴用家媳妇,在家吗?你家男人醉倒在大街上了,你赶紧去看一下吧。’
过了好一会儿,吴用媳妇才从房间里传出一声‘好’。
吴用媳妇稍微整理了一下束发和衣领,看着床上还在熟睡的儿子,抹了下眼泪。
到了街上,吴用媳妇找到了吴用,想喊他起来回家。怎知吴用一看是她,顿时火冒三丈,甩开她的手便直骂‘贱妇’。
吴用媳妇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村里的熟人,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整张脸通红,跺了跺脚,袖子捂着嘴脸,转身跑开了。
街上的人劝说着,‘有话好好说;夫妻哪有隔夜仇;有什么话说清楚就好;你媳妇看着挺好一个人,不要太过分了。’
看着不知道内情,瞎劝一通的众人,吴用淬了一口痰,咒骂起劝和的众人,搞得大家都一肚子火,暗骂了句疯子,便都走开了,没人再去搭理他。
之后,吴用又变回了成亲前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变本加厉。
因为,他不仅成天酗酒,还跟那几家叔伯婶娘扯谎,说是买东西给吴德。
吴用将骗下来的钱,全部都花在了买酒和赌博上。
债主们天天上门,吓得吴用媳妇成日里把房门禁闭,将自己和儿子关在了小屋子里,夜里都不敢点油灯。
那几家叔伯婶娘也被讨债的烦得实在不行了,只能举家搬迁,离开了那片村庄。
吴用也不在意,喝醉了便睡在街上,回到家就打婆娘和吴德,每次边打边骂,‘贱人,还有贱人生的贱种,没人要的腌臜玩意儿。’
久而久之,吴用媳妇被打得好似精神错乱。偶尔会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前,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你不是说要来接我的吗?怎么还不来接我?你是不是变心了?’
吴德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心里厌恶所有人,便也不在乎任何人。
吴德只把所有人都当成了疯子,性子越来越古怪阴暗,成日里自己偷偷跑出去,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