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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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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羁说:“因为林栖虹是不世出的帅才,又受贵国先帝大恩,一定会忠于陛下。这等人才若接掌兵部大权,贵国的军事实力不久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逆帝还是与逆帝结盟之人,自然都不愿意看到。”

    真玉陈述事实:“林栖虹初上战场,全军覆没,本人被生擒。”她不愿相信,但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可还是不甘心,“她回国之后,举国恶评,讥嘲她为何不自尽以谢天下。民间甚至造了个词,叫‘栖虹点兵’,来形容浮夸无能之辈。”

    彭羁说:“即使有如此败绩恶评,贵国先帝三年后就重新启用她,而且是直接提到兵部知事这等高位。”

    真玉不语。

    彭羁继续说:“能让贵国先帝和我母亲都积极争取的人才,自然不同凡响。陛下记得贵国的任剑锋将军吗?”

    真玉说:“朕当然记得,她是最后攻破椿国,生擒旧帝的功臣。”

    彭羁问:“那陛下知道这位将军最后是怎么死的吗?”

    真玉说:“任老将军是炎州人氏,战后她携全家老小荣归故里,炎州在南边靠海,她从海上走,途中遇到风暴沉船,不幸殉难。”她说到这里,已经几乎猜到了,但还是问,“你想说什么?”

    彭羁坦率说:“臣虽没有那么大的神通知道贵国多年前的秘辛,但想来是贵国先帝命人动的手。”

    真玉既想斥责他,又想问罪他诬蔑先帝,但是什么话都没说。

    彭羁也没卖太久关子,接着说:“因为林栖虹兵败被擒,正是因为这位任老将军把她的排兵布阵泄露给我国的。”

    “若任剑锋通敌,又怎么会最终获胜,且生擒旧帝?”

    彭羁说:“想来是因为林栖虹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颓势,衬托得这位统帅格外无能,甚至可能很快会被撤换问罪。所以她想要借我们的手,来除掉林栖虹,为此,甚至不惜牺牲众多己方将士。

    真玉问:“这事我朝先帝为何会知道?”

    彭羁说:“我母亲告诉贵国先帝的。任剑锋本意并不是要归顺我们,仅仅是利用我们除掉自己的同袍。这种卑鄙小人,即使她的作为令我们受益,我们也不会感恩,只会唾弃。再说了,最后擒到我母亲的也正是任剑锋。也算是礼尚往来,为自己报仇了。”

    真玉面无表情,过了半天才说:“所以你在庆典之前,魏遥刚到玉京时,就得了消息。那时候你就该想到自己以后只能依附于朕。可是你没有早早来找朕说出逆帝和魏遥阴谋,而是坐等玉凤坠落伤人,又坐等林栖虹含冤而死,直等到朕昭告天下,定她的罪抄她的家。”

    彭羁说:“陛下,”他只说了两个字,突然又停住,笑了笑说,“臣本来已经准备好整套说辞,但陛下如此聪慧,臣似乎也没必要再砌词狡辩。没错,只有既成事实,陛下才会视逆帝为仇雠,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就是臣在等的变数。”

    真玉说:“你倒坦诚。不怕朕杀了你。”

    彭羁说:“我国民风彪悍,贵国吞不下,——不然两百年前就吞了。陛下铲除逆帝,总要再扶植起一个。而臣,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有遗诏给的正统身份,却是个男子,在本国又无根基人脉。就算得登大位,也会备受攻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能全心依附陛下。椿国从此就再也不能成为陛下的威胁。所以陛下生气,但不会杀臣。”

    真玉说:“这你就想错了。朕素来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撩开袖子,露出固定在左臂上的袖箭。右手搭在机括上,箭尖对准彭羁,一脸杀意。彭羁叹了口气,仰起头,闭上眼睛,做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柔顺样子。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真玉说:“滚。”

    彭羁逃过一劫,居然还不肯走:“陛下不要忍着怒气,小心伤了身子。都是臣的错。夜还长,臣听凭陛下处置,让陛下消气,好不好?”最后几个字语调暧昧,满满的暗示。

    真玉说:“好得很,一到十八你选一个数字,让朕消气。”

    彭羁一愣,旋即记起她说的是之前威胁自己的那所谓“十八重地狱”的刑罚,连忙一跃跳下床,长揖到地:“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告退。”

    真玉扯动铃绳,宫人进来,带彭羁出去了。

    真玉心中憋屈烦闷,命宫人召温谨过来。宫人答应了出去,曾和睿进来劝谏:“陛下虽然年轻,也莫要太贪玩。不如明天再召温掌书吧。”

    真玉从小得她照顾,虽是主仆君臣,也自有敬重,并没有不耐烦:“朕有分寸,只是叫温谨过来说话。让他穿常服,不必沐浴更衣。”

    曾和睿就不再劝了。

    温谨很快就被带过来。宫人把他往床边一推,静静退走,关上了门。

    真玉说:“坐。”

    温谨站着不动,问:“陛下何事相召?”

    真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温谨的语气很不恭敬,只顾问他:“从哪一年起,我朝给椿国的岁礼之数突然暴增?”

    温谨疑惑:“陛下深夜唤臣来,是为了问这个?”

    真玉说:“怎么,不记得了?”

    温谨说:“记得。”他回忆了一下,“是从六年前起。岁礼暴增数倍,之后也逐年上涨。”

    真玉听了,久久无语。过了一会儿,又问:“翼王中风是在什么时候?”

    温谨说:“五年前。”

    真玉问:“你没记错?”

    温谨说:“臣没有记错。那年洪灾溃堤,数万人流离失所。却因为翼王突发急病昏迷,导致安民政令拖延数日无法下达。以致发生灾民哄抢粮仓之事。”

    真玉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又问:“椿国之战时,林栖虹战过几场?”

    温谨说:“五场。前四场大胜,最后一场大败。”

    真玉问:“那为何世人只记住最后一场?”

    温谨说:“林栖虹年少出征,前线将士并不心服。最初她手下兵马只有千人之数。待她连续几次以少胜多之后,先帝亲自遣使嘉奖,破格授她统领大军之权。结果她率大军冒进,却遭遇惨败。前几次的大胜规模甚小。最后那次大败,却败得天崩地裂。自然世人就只记得最后这一次了。”

    真玉又沉默下来。她平日思路敏捷又清晰,很少有这种看似零碎不知所云的问话,而且说一两句就神游天外。

    温谨忍不住问她:“陛下这是怎么了?”

    真玉说:“质子同朕说了很多话。”

    温谨垂下眼睛说:“想必质子很得陛下欢心吧。”

    真玉哼了一声没说话。她这才发现他还站着,累她总要仰头跟他说话。就说:“怎么不坐下?”

    温谨说:“陛下心不在焉,想来是太过劳累了。若无其他事情,臣就先告退了。”

    真玉说:“过来,陪朕待一会儿。”

    温谨不仅不过去,还往后退了一步:“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真玉的注意力终于转到温谨身上。她看看他:“你竟敢抗旨?”

    温谨说:“臣只是关心陛下凤体。”

    是关心还是别的,真玉分得出。但她本就心思烦乱,懒得理会这些小事,就给他找个事做。

    她给温谨看固定在小臂上的袖箭。说:“给朕解下来,勒得难受。”

    温谨只好走近过来。一边解开一边问:“这是什么?”那袖箭在她胳膊上固定得极紧。解下来时,胳膊已经被勒出了红印。

    真玉说:“杀人用的玩意儿。能射三十步远。”

    温谨说:“陛下召人侍寝,居然还佩着如此凶器。”

    真玉说:“万一质子是假意投诚,其实是要舍命行刺朕怎么办?”她摸摸自己胳膊上的印子,“朕刚才险些控制不住杀了他。”

    温谨问:“质子是投诚?”他一直以为真玉是见色起意。

    真玉长长叹了一口气,把与彭羁之间的对话都慢慢说给他听。最后说:“一想到彭羁坐视事态发展至今,还敢觍颜过来求朕庇护,朕真想立刻杀了他。”

    温谨说:“他是椿国人,自然以自己和本国的利益为先。”

    真玉说:“朕冤了林栖虹。当时不该将她即刻下狱。”

    温谨说:“这个局从一开始要的就是死无对证。一朝事发,就做出林栖虹和魏远双双自裁的假象。即使陛下只是下令闭门思过,恐怕结局也是一样。刑部那个狱卒后来也莫名死了,说是因怕被追责昼夜难安,是以忧死。想来都是提前设计。”他说,“陛下应该速速昭告天下,洗脱林将军罪名。”

    真玉叹了口气说:“现在还不行。”

    温谨问:“为什么?”

    真玉已经反复想过:“玉凤坠落引起轩然大波,直到刑部破案,有了林栖虹这个靶子,才让民心稍安。如果朕朝令夕改,一来会让人觉得朕愚蠢轻信不堪为君,二来那些国运不祥之说又会甚嚣尘上。”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而且朕若宣布林栖虹无罪,就是打草惊蛇。待到查清幕后主谋之人,朕会为林将军洗脱冤屈。会追封,会风光大葬,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

    说到这里,她停住想了一会儿,问温谨:“近六年来的岁礼,总数大约多少?”

    温谨心算了一番,告诉她。

    真玉说:“按一边一半来计,这钱虽多,但若用以国战,又不充足。”

    温谨说:“怪不得椿帝用战争威吓,却又怕我国真的应战。”

    真玉冷笑:“朝臣们一心只怕战事重开,国力难支。所以宁愿奉上大把岁礼,也要避战。却没想过对方也是一样畏战。倒是这些给别人的岁礼,都变成了军费,将来又会变成军队武器来打自己。真是一帮蠢材。很好,朕不会再让椿帝和那人拿到钱了。”

    温谨说:“正是。不管是椿帝想要扩张国土,还是谋逆之人妄图改朝换代,都需要大量的钱。岁礼只是饮鸩止渴,万万不能再给了。”

    真玉心中一动:“等等。”她问温谨,“白天你看过椿帝第一次向我国讨要岁礼的国书,还记得具体内容吗?”

    温谨说:“记得。”他记性甚好,将国书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

    真玉说:“你说得对。改朝换代一定需要大量的钱。”她微笑起来,“朕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温谨好奇:“陛下想到了什么?”

    真玉说:“朕在想,朕也许会发一笔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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