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果然如林适所言,两次集训之后,那几个戴眼镜的学霸就开始不来了。
刘教练对此并无异议,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一丝不苟地实施着他的特训。
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地照着自己定制的特训表格,每天完成自己的加强项目之后,再进行集体的练习。
沈嘉木在第一天的加跑之后,没有再遇到林适过。
为此他着实感到松了口气。跟这么号人物相处,他只觉得压力山大。看那天林适别扭的表现,估计他也自在不到哪儿去。
幸好那一群原来禹城一中校队的人,林适的朋友们,后来也没找他什么麻烦。
训练的时候他们归他们,沈嘉木主要和夏炎他们一起结队练习。
两边的队员之间仿佛隔了层隐形的壁垒似的,总也凑不到一块儿去,一到了对战训练总是踢得一塌糊涂。
“哔——”刘教练愤怒地吹了声哨子,“柳目学,你看看清楚你是哪个队的好不好,别老跟沈琛打配合。”
又或者是:
“王晨航,你再加练一组变速跑,让沈嘉木给你计时。”“好的刘教练,不过我还是找林适给我计时吧。”
他们似乎对沈嘉木还是存留着一股天然的排斥,甚至连带着那些新加入的队员一起,被隔绝在他们的原生小团队之外。
这种分裂的现象对一个要想踢出好成绩的球队来说,是极为危险的信号,而沈嘉木,或许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对此他感觉到了一阵无形的焦虑。自己现在是队长。虽然球赛的主力队员还是沈嘉木和夏炎他们几个,但是光有这几个特长生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后续队员的实力和配合度也一定要提上来才可以。
隐隐地,有一种叫做责任心的东西每天折磨着他,提醒他再不想办法解决队内的分裂态势,球队内部必将会爆发更大的矛盾。
“唉。”沈嘉木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有他一个人坐着的教室,被这一声叹息衬托得更加寂寥。
那天和林适分道扬镳之后,沈嘉木在学校外面的小食店里买了份炒米线,三两口胡乱吞了。又拎着书包,照例偷偷潜回了教学楼。
他轻轻地推了推教室的前窗,果然没有上锁。
其实从前门翻窗进去也是可以的,只是这样势必要踩脏前排同学的桌椅,总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于是沈嘉木把上半身探进窗子里,右手尽力伸长,轻轻地去够门内侧的把手。
他个子生得高,天生手长脚长,这么点距离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只听得“咔哒”一声,前门应声而开,沈嘉木重新关上窗户,悄无声息地从前门走了进去。
白天热闹无比的教室里此时空无一人,沈嘉木忽然有种闯入别人领地的不适感。
他只开了自己座位那一侧的日光灯,在后窗外逐渐阴沉的天色里,开始安静地写作业。
除了灯火通明的高三教学楼,只有他所在的一间教室亮着幽微的灯。
幸运的是,学校的保安从来没有来赶过人。
沈嘉木就在头顶吊扇的风声里,写完一张又一张的习题卷子。
日光灯吸引来一只飞蛾,扑棱棱地往灯上撞,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落在了隔着两列座位的,林适的桌子上。
林适的桌面很干净,甚至抽屉也是空的,只在角落放了一个布艺的足球玩偶,在白生生的光照下,显得有些寂寞。
于是沈嘉木莫名地又想起来白天那些糟糕的训练情况,心思立刻被球队分去了一大半,面前练习卷上的数字、公式,就怎么也看不进脑子里去了。
索性扔了笔,站起来活动身体,顺便看看手机上有没有姐姐发来的消息。
姐姐是邻校二中的学生,今年已经高三了。她们学校课业比禹城一中抓得更紧。
家里住着的那栋破旧老楼空间极小,沈嘉木自觉自愿地把房间让给姐姐,自己每天在学校蹭教室写作业。往往自己回到家后,姐姐还在窗前挑灯念书。
未读信息一栏果然有一个加号。点开一看,沈嘉木不禁皱起了眉。
“隔壁的马婆婆送来两条自家钓上来的鲫鱼。明天是周五,你回家吃晚饭吧——爸爸说他来炖鱼汤。”
沈嘉木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父亲,说要回家来,还要做饭给他们吃,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自从那次被人追债上门之后,姐弟俩就没和他打过照面。母亲又南下离家,两人其实过着十分独立的生活。
然而毕竟都还只是高中生,繁重的课业压力之下,谁的内心不渴望着家常饭的味道呢。
要不要回去?
回家吃饭,就要面对父亲。但连吃了好几个礼拜的食堂,沈嘉木看到鲫鱼两个字,脑中自动飘起了鲫鱼豆腐汤,滚着火腿和笋片炖煮的香味。
高中生正处在怎么吃都吃不饱的年纪,一锅奶白色的鱼汤开始在他脑中咕嘟咕嘟地毛泡泡,腹中立刻如雷鸣作响。只纠结了一小会儿,沈嘉木就回复道:嗯,那我早点回来。
到了周五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凉”,风夹杂着雨雾扑面而来,带起了丝丝的凉意。
教学楼下的几株桂花开了,香气混着微凉的雨水,沿着窗棂钻进教室里。
沈嘉木早上出门得早,没来得及带外套。过了一个早自习,指甲盖都冻成了暗粉色。
他也只能咬牙切齿地怪自己昨晚没看天气预报。
禹城的秋天,降温向来堪比大跳水。自己此时只能看着那些穿着外套的同学上蹿下跳的。
不知什么时候,周遭的凉风小了下去,全身的鸡皮疙瘩也褪得一干二净。沈嘉木抬头迷茫地朝前方看了一眼,就见到林适和几个人在教室前门“打架”。
都是几个向来要好的同学,趁着大课间幼稚地打来闹去。
汪泽宇忍无可忍地大叫:“林适你有病啊,才9月份你就不让我们开空调!”
林适不由分说地护住门旁边中央空调的开关,冷冷地说道:“你才神经病吧,今天大降温,还开冷气。你们难道是照着日历穿衣服不是照着天气预报穿衣服的吗?”
又有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可是教室里好闷!开冷气有助于空气流通啊。”
“闷的话把外套脱掉不就好了?要通风的话把窗户开着不就好了?”
“不要,这可是我新买的外套,限量版,才不脱。”
林适冷冷地看向那人:“你就骚吧。”
“拜托,除了你谁会在这种天气脱外套?”
林适像是一下子被话噎住了,心虚地看了一眼沈嘉木的位子所在的方向,然后收回视线,抓住坐在第一排的小个子:“欸,你把外套脱下来。”
小个子男生是个跳级生,本来年纪就比班上的人小,此刻在秋风里更是缩成了一团,豆芽菜似的瑟瑟发抖。
“快点,很快还你。”林适一米八几的个子,往他面前一站,连哄带骗地扒下了他的外套,然后对着身后已然无语的几个人厚颜无耻地一笑,说:“看,这不是有了么?秋天是流感的高发季节,为了防止班上同学感冒,我们还是把冷气关了吧。”
说完得逞似的朝沈嘉木看了一眼,发现沈嘉木也在莫名其妙地看他之后,随即报以灿烂的一笑。
沈嘉木被他这来得诡异的笑容惊得打了个冷战,心想这人莫不是精神失常。
不过托这位的福,沈嘉木不用再硬挺着去扛额外的冷风了。
一天的课很快过去。明天就是比赛,今天没有训练,每个队员都被命令老实回家,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准备明天对师大附中的比赛。
下了大雨,沈嘉木也不打算跑步。所以放学铃一打,他就收拾书包准备走人。
只是没想到雨下了一天还没有停。天空的底色明亮,云层却又灰暗,如针般的雨丝细密地朝着大地落下。
周遭的同学三三两两地打伞走了,再有的冒着雨稍微冲了一小段路,低头钻进校门外停着的私家车里。
“阿林,走了。”好友们早就集结完毕,纷纷垮上书包,柳目学戳戳林适的胳膊,准备召唤他走人。
“呃,要不你们先走吧。”林适还在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搞什么,八个人打两辆车刚好啊,不是说好一起过去?”
每周五,几人都会去城东商场地下负一层的网咖一起打游戏,那里查身份证查得极其松懈、离学校又远,是禹城学生开黑的不二之选。因此这个不良活动从几人初二开始持续到现在,几乎是雷打不动。
“我要先回家一趟,已经叫车子来接了……等下好了马上过去找你们。”林适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说。
“好吧,那我们先过去了,晚饭就我们先吃、不等你了咯?”
“嗯,不用管我。”林适摆摆手,跟朋友们道别。
雨势太大了,随着风四面八方地乱飘,根本骑不了车子。
麻烦……沈嘉木皱着眉头,站在教学楼的大回廊前发愣。
这雨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地上的水坑里,雨滴砸下,冒起一个个透明的泡泡。听老人说,水洼里冒泡,是这雨还有得下的意思。
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天色渐渐暗下来。
身后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从空旷的走廊远处慢慢靠近。
沈嘉木原本是漫不经心地回头瞥了一眼,谁想却暗暗吃了一惊,心想今天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只见林适慢慢地走上前来。还是斜跨着书包,手里拿着一柄黑色的长伞,直径很长,撑开的话,两个人都一定不会被淋湿。
他的表情没了往日的傲慢,此时竟然显出一种无辜的样子,越是靠近沈嘉木,越是欲言又止地想开口。
他慢腾腾地走到沈嘉木身旁,也站在那里看着雨帘发愣。手里握着伞,也没有撑开的意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雨真大啊。”
……这人是在跟自己说话?左右环顾,昏暗的走廊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于是沈嘉木只好回答:“是啊。”
“不撑伞肯定不行啊,已经立秋了,淋了雨要感冒的。”
“可不是。”尴尬的沉默在空气里盘旋,沈嘉木忽然很想走了。
“明天还有比赛呢。”
“啊,是,你回去好好休息。”
沈嘉木答得堪称敷衍。虽然不知道这人想干嘛,但是这人神经兮兮地跑来说些有的没的,仿佛只是炫耀自己有伞,搞得沈嘉木下意识就地想远离。
“这伞给你吧。”林适忽然说。
“啊?”沈嘉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好吧,你也只有一把伞……”
难道这人是想跟自己撑一把伞?
怪,怪极了。
眼见对方被噎了一下,然后又跨上来两步,似乎还要跟自己推推拉拉,沈嘉木不再犹豫,挤出一丝勉强算得上友好的笑意冲着林适点点头,然后拔腿冲进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