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很可爱”
凌鹿没有再去想“厉行洲是不是看见了”这个问题。
这种距离,这种角度,要是还看不见,除非他瞎。
据自己所知,先生不瞎。
接下来怎么办
凌鹿只觉得身体又冰又烫,额头上的冷汗不住往外冒。
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哭声,骂声,还有枪声。
有人在尖叫,还有人用枪口指着自己。
凌鹿想起来他们在叫什么了。
他们在叫“怪物”。
头上长角,身后有尾,浑身血迹的自己,是怪物。
凌鹿的牙齿开始上下打架咯咯作响。
他想问厉行洲,“你害怕吗”。
但他问不出来。
不敢问。
这时,他看见厉行洲的嘴唇动了。
凌鹿的身体下意识往后退去直到椅背抵住了他。
厉行洲,要说什么
“怪物”
“你头上是什么”
厉行洲的神色平静,声音也很平稳“会洗碗吗”
诶
凌鹿愣愣地盯着厉行洲,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厉行洲又问了一遍“会洗碗吗”
确认自己没听错的凌鹿,迟疑地开口道“不不会”
“不过,小水壶会”
凌鹿尝试过帮江婆婆洗碗,结果洗一个坏一个,江婆婆看不下去了说还是她自己来吧
遂凌鹿给小水壶增加了洗碗功能。
凌鹿拍了拍手,将无事可做停在一边,屏幕上全是“zzz”符号的小水壶唤到跟前,说了声“洗碗。”
厉行洲将盘子递过去,小水壶伸出机械手,夹住盘子,咕噜咕噜地滚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水声。
餐厅却又恢复了安静。
凌鹿重新看向厉行洲。他整个人依然是呆呆的。
厉行洲站起身,走到凌鹿身边,伸出手“来。”
凌鹿的身体轻颤一下,犹豫几秒,还是把手放进了厉行洲的手里。
这人的手和下午一样,掌心干燥,手指有力,指侧覆着一层薄茧。
厉行洲牵着他,穿过不算大的客厅,推开了阳台的门。
凌鹿怔怔地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眼厉行洲,完全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厉行洲道“你吃完东西不是喜欢在阳台上看风景”
凌鹿“对哦。”
厉行洲的房间布局和凌鹿的完全一样,阳台也不例外。
从阳台看出去的风景,也和素日没什么差异。
远处的灯,近处的人。
微凉的夜风徐徐吹过。
确实是个看风景的好时候。但此刻的凌鹿,哪里有
心情看风景
他望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终于还是艰难地问出来了“你,你,不怕吗”
厉行洲没有回避,也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
他扫了眼凌鹿头上那深红色还有点弯曲的小犄角,淡淡道“有一点。”
凌鹿的心猛地一沉。
不过,倒也没太意外,反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踏实。
厉行洲继续道“看到这对小角冒出来,我就很想伸手去拧一拧又有点怕就这么给你拧坏了。”
凌鹿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角,大声道“不行,不能拧”
最多摸一下就行了,哪里能拧啊
沉沉夜色里,看不清厉行洲的表情,只听见这人轻轻笑了一声。
凌鹿这才反应过来,厉行洲刚刚是在开玩笑
他嗫嚅着松开自己的手,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此时可以说什么。
一旁的厉行洲轻叹了一声,道“谢尔盖的秃顶,你会怕吗”
凌鹿“啊”了一声。
秃顶
这有什么可怕的
凌鹿皱了皱眉“我连谢老师的机械臂都不怕,为什么会怕他的秃顶”
厉行洲道“是啊。断臂不可怕,秃顶不可怕,脑袋上长出一对可爱的小角,又怎么会可怕”
凌鹿这下真的震惊了。
这几样东西,是可以放在一起比较的吗
而且,可、可爱的小角
他再次艰难地张嘴道“哪里可爱了”
就连江婆婆,也只是说她不害怕,从来没说过这对角可爱啊。
厉行洲道“在我看来很可爱。”
凌鹿的心,方才还沉甸甸还往下掉的心,突然轻快地蹦跶了两下。
他垂下头,低声道“那是你审美比较奇怪吧。”
厉行洲望着远处朦胧昏黄的街道,声音沉沉的“不奇怪。”
凌鹿也望着那深深浅浅的夜色,呆呆想着这个人,是真的不怕。
他不怕我的角。也不嫌弃我。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有点脱力,在夜风里轻轻抖了一下。
厉行洲又拉住他的手,牵着他回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此时小水壶已经洗好了碗,安安静静地站在餐桌边待机了。
凌鹿深吸一口气,小声道“先生,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他有些磕磕巴巴地讲了起来
其实从冬眠舱里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是有犄角的。
因为担心会吓到人,所以平常都小心地收起来。
不过,有的时候,比如太高兴了,太紧张了,就会控制不了犄角。它有可能会自己冒出来,还有可能迟迟不肯消失。
现在估计就是因为蛋包饭太好吃了,又想到以后都能和大家一起吃饭太激动了,导致犄角收
不回去了。
说完之后,凌鹿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顶着一对深红色的小角,忐忑地望着厉行洲。
厉行洲靠在沙发背上,姿态看上去很自然甚至有点放松,淡淡问了句“还有别的吗”
凌鹿迟疑了下,摇摇头“没了。”
其实还有两件事他没说
他没有告诉厉行洲,自己担心会吓到人,是因为记忆中那些扭曲而凶恶的面孔。
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除了角以外,自己还有一条尾巴。
厉行洲“噢”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许思索地模样,不急不慢地说“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种疾病”
无论“犄角”还是“长尾”,都是一种罕见病症的表现,是那本中世纪恶魔研究里的结论。
几个小时前,厉行洲对这个结论嗤之以鼻。
他现在依然不相信这个结论。
但他知道,眼前这吓坏了的少年,急需找到一个足以安抚内心的借口。
和厉行洲料想的一样,这句话说出来,凌鹿那皱得紧紧巴巴的小眉头终于放松了些,眼神也明亮许多,急切道
“是吧是一种病吧我也这么想的”
“而且,我问过江婆婆,不会感染其他人的。”
厉行洲“嗯。”
凌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喃喃道
“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也不知道要怎么治才好”
“或许我就是因为这个病,才会躺进冬眠舱的”
厉行洲看着凌鹿的脸,斟酌了下用词,道“凌鹿,如果你不反对,明天我带你去做个检查”
凌鹿都没有问“做什么检查”或者“去哪里做检查”,只乖乖点头“好的,是明天早上就去吗”
厉行洲道“对。”
少年的眼底写满了担忧“唔,不知道到了早上,犄角是不是已经消失了。”
“我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的角”
虽然厉行洲真的不害怕,但医生会怕吧路人会怕吧
就像记忆里那些,那些指着自己骂“怪物”的人一样
厉行洲抬起手摸了摸凌鹿的脑袋,声音低醇“那就等消失了,我们再出门。”
他的掌心,隐隐流出一股暖意,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
凌鹿的身体极轻微地颤抖一下,突然意识到今天早上,厉行洲摸着自己的脑袋,摸着摸着尾巴不就没了
那会不会现在再多摸摸,犄角也没了
凌鹿顿时有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看着厉行洲“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你继续摸,不要停”
厉行洲“嗯。”
凌鹿一边不自觉地半眯上了眼,甚至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一边努力想着小角,听话,收回去呀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
沙发边的小水壶一声不吭睡得很香。
外面是安安静静的夜。
就这么过了大约一刻钟,凌鹿轻轻唔了一声,身体又是一抖
他的犄角,消失了。
凌鹿抬手摸了摸,确认那对角已经不在脑袋上了。
他两眼放光地看着厉行洲,心跳得比往常都快了些,激动道“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张开手臂,极其自然地往前一扑,搂住厉行洲的脖子,欢快地大声道“我好啦先生又把我摸好啦”
厉行洲“”
凌鹿松开手,从沙发跳到地上,跟个小兔子一样蹦跶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好了”
他又看向厉行洲道“先生,你好厉害那以后如果我再突然冒出角或者尾尾危险的东西,是不是只要找你摸摸就好了”
厉行洲的神色极其微妙,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凌鹿,我想,这是你自己精神放松的原因。”
凌鹿愣了一下,反问道“可是,如果你不摸我,我也放松不下来啊”
厉行洲“”
指挥官先生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凌鹿便被厉行洲带去医院做了各种检查。
除了之前做过的血液检查、常规体检,还有一些没做过的特殊项目。
负责检查的医生态度很温柔,解说得也很细致。而且厉行洲开完会以后就赶来陪着他,所以凌鹿全程都没觉得害怕或者不适。
折腾了快一上午,凌鹿看到了自己的检查报告
所有项目都是“无异常”。
凌鹿拿着那几页纸,小声嘀咕着怎么会都是无异常呢
厉行洲自然也看到了。
他对此的解释是有的疾病确实会在肢体上留下一些表征,但对人的身体状态其实没有什么影响,也不用特意去治疗。他还说了几个凌鹿没听过的名词。
总之,凌鹿听完之后的理解是除了外表会有异于常人,自己其他方面都挺正常的。
这下凌鹿彻底放心了。
他兴高采烈地和厉行洲说了再见,准备自己坐公交车去工作站。
还没走到车站,他想起一件事,轻轻“啊”一声,转身又往厉行洲的方向跑过去。
此时厉行洲正要上车,尽职尽责的周中尉已经为他拉开了车门。
瞥见凌鹿的身影后,厉行洲停下动作,朝着凌鹿快走几步,直到这少年喘着气停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厉行洲微微低头问着。
凌鹿深吸一口气,道“本来说好是我让小水壶学会做蛋包饭给你吃的。”
“结果,你做的蛋包饭先被我吃了”
厉行洲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微翘一下“是噢。”
凌鹿原本就因为跑动而泛红的脸,现在
更红了。
他很认真地仰头盯着厉行洲的眼睛“所以,今天晚上,我一定会让小水壶按照你的菜谱,做出很好吃的蛋包饭”
“你要回来吃饭哦”
或许是万里无云的晴空蓝得太纯粹,或许是秋日的金色阳光太过明媚,又或是路旁梧桐树洒下的树影太过斑驳,有那么一两秒,厉行洲的神思有些恍惚。
直到凌鹿不解地侧了下头,深红色的眼睛也眨了眨,厉行洲才回过神来,应声道“好。”
说完,这人将自己的备用钥匙递了过去“我晚些回,自己进门。”
凌鹿接过钥匙,笑着点点头。
他再次同厉行洲说了再见,挥着手跑远了。
待凌鹿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厉行洲才回身准备上车。
他刚一转身,便看见周中尉手扶着车门,脸上精彩纷呈。
厉行洲神色不变,只道“怎么”
其实周中尉脑海里已经飘过无数个问号了
厉将军亲手做了饭
厉将军亲手给小鹿做了饭
小鹿能吃饭了
小鹿让厉将军回家吃饭
但最终,淳朴善良的周中尉,千思百想之后,只憋出来一句话“将军,有弟弟真好”
谁不希望有这么一个可可爱爱,活力十足的家人,蹦蹦跳跳地过来告诉自己“记得回家吃饭”呢
厉行洲瞥了他一眼,不作声地上了车。
19号前哨站。
这是一个位于“大地之城”和“黄昏之城”外围区域交界处的前哨站。
东南方向,能看到大地之城特有的丰富植被,甚至还能在山林间遇到奔跑的野兔。
西南方向,则是黄昏之城独有的岩山地貌,黑色灰色的岩石如书页般层层堆叠,将或大或小的露天矿洞怀抱其间。
陈雪领着赵瑜和汪明远,背着重型火焰发射器,端着测绘仪,沿着前哨站外的污染区边缘,一步一步地小心走着。
这是“畸变期”结束之后的日常任务重新绘制地图、标记安全区范围,为前哨站选址数据。
畸变期里的污染物,无论等级高级,在它们疯狂袭击人类的过程中,都会让污染源随着它们的活动轨迹扩散。历史上,便有着污染源直逼主城,城墙外全是一片黑雾的可怖情景。
但只要击退污染物,那么它们带来的黑雾就会随之消失,沿途的污染浓度也会迅速回落。
如果能彻底击杀污染物,不仅可以将沿途区域恢复为安全区,甚至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收敛”原有污染区的范围,扩大人类的生存活动区域。
在污染区范围往回缩的时间窗口,迅速找准位置建立前哨站,剿灭萌芽期的污染物,杜绝它们日常繁衍壮大的可能性,就能让生存区再安全一点。
这便是现在的人类逐渐从污染区夺回土地、扩大生存领域的方式,也是第三区,或者说
厉行洲一贯以来坚持的策略往外,往外,不能退。
所以畸变期之后的地形勘探、地图绘制与数据搜集显得格外重要,每次军队都会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获得最精准的信息。
陈雪他们的小队便是这次派出来做绘制任务的其中一支。
除了他们,还有一组3人小队,是从与他们直线距离5000米外的另一个观测点出发,双方沿着污染区边缘相向而行直至汇合。
“雪姐,咱们这也算是这几十年来,离开主城最远的人类了吧”赵瑜扛着喷射器,跟在陈雪后面,乐呵呵地问着。
陈雪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动的数字,应了声“是吧。”
赵瑜感叹道“那我这一小步,也算是人类的一大步了”
陈雪翻了个白眼,只想转过头在这聒噪的家伙脑袋上狠狠敲一记。
这时,一直闷声不响的汪明远突然道“不对。”
赵瑜“哎哪里不对还有人走得比我们更远的吗那些偷偷跑去污染区送命的家伙不算啊。”
汪明远看了眼自己腕间的通讯器,道“队长,我们和17小队约定,每半小时联系一次。我两分钟之前发出的信息,现在依然显示未能成功发送。”
陈雪停下脚步,用自己的通讯器做了测试,确认了现在这个区域的信号并没有被屏蔽。
难道是对方不慎踏入了污染区
她对汪明远道“发信号弹。”
在污染区边缘,通讯器信号变差是稀松平常的事,很多时候还不如有色信号弹来得靠谱。
一枚蓝色烟幕弹升上天空。
如果对方能在1分钟内以同样的蓝色烟幕弹回应,那就表明“一切正常”。
一分钟过去。
方圆几公里的区域内,一片安静。
陈雪收起测绘仪,沉声道“变更任务目标为搜救。”
话音落下,三人不再做任何停留,也没有多一句的闲话,速速往另一侧疾行而去。
然而,直到他们到达了17小队出发的观测点,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这个观测点已经非常接近黄昏之城的矿区外围了。
一阵冷风吹过,远处的矿山近处的矿洞,竟发出了呜咽一般的风声,听得人后背发凉。
赵瑜脸色发白,在观测点的简陋木屋里里外外绕了两圈,道“三个大活人,都到哪里去了总不至于还迷路了吧”
陈雪一面用通讯器向分队报告了情况,一面让汪明远做了个简单的计算
通过最后一次收到对方信息的时间,对方的前进速度,判断17小队最后走了多少距离。再以观测点为核心,用这个距离圈出一个扇形范围,在这个范围里继续寻找。
1个小时后。
三人停下来稍作休息,啃着陈雪分发的能量棒。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开始缓缓下落。阳光倒还明亮,照得岩盖闪闪发光。
正啃着巧克力味儿能量棒的赵瑜,盯着不远处矿洞口的一块反光处,渐渐停止了咀嚼。
他碰了碰一旁的陈雪“雪姐,那个洞口,好像有个人在招手”
此话一出,另两人立刻举起望远镜,朝洞口处望了过去。
望远镜里,果真能看见,有一只手准确地说,是一只戴着军用迷彩手套的手,在那里虚弱地一晃一晃,就像是有人倒在了洞里,正用尽最后力气对外求救。
汪明远胸口一震,当即就要往外冲“这人一定是受伤了”
赵瑜也道“难道是17小队他们怎么会在矿洞那边”
按理,这个矿洞并不在污染区边缘,不需要重新定位。即使要在地图上标注出位置所在,也不用侦查小队进洞测绘。
陈雪却厉声喝止了汪明远“汪大狗你站住。”
汪明远不解地看向陈雪。
陈雪脸色很差地说着“前天的简报你们还记得吗里面说得很清楚污染物处于高度进化的过程中,极有可能以新的方式攻击人类不排除它们正在学习如何迷惑人类。接下来的野外任务,务必将污染物视作有相当智力程度的生物,谨慎行事。”
“你们想想,如果真的是精疲力尽倒在地上的人,还能把手举那么高,还能保持那么稳定的频率,每秒两次的不断晃”
汪明远的脸瞬间也白了。
倒是赵瑜,还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着“可是,他,他有手套”
在赵瑜的理解里,所谓“迷惑人类”,简报上那种“5级污染物缩小身形藏在9级污染物体表”就已经是极致了。
污染物说破天也就是凶猛的变异动物,动物还能怎么迷惑人类总不可能穿上衣服伪装成人吧
就跟回应他的话一样,那只手下面的“胳膊”,慢慢抬高,抬高
这根“胳膊”,连带着胳膊往下的躯体,足足向空中延伸出了三米。
尽管它仍然戴着那只迷彩手套,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只人类的胳膊了。
赵瑜的喉咙滚了一下,拿起望远镜再次看了过去
那顶着手套的,是一根确实如成人小臂般长短粗细的“倒钩”,或者说“肉刺”,恰恰好地挤进了手套里面。
而那些倒钩之下,则是汽油桶那么大小,带着一圈一圈体节的肉紫色长条物。
抛开那些倒钩不看,这明显的圆圈状环节,这带着湿滑黏液的皮肤,分明就是一只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蚯蚓。
就在这只巨型蚯蚓的旁边,数只、数十只翕动的圆柱形口器从碎石中破土而出,一根一根直挺挺地立在蚯蚓边上。而这些口器内部,全是一圈圈锋利的、带着倒刺的牙齿。
如今,巨型蚯蚓飞快地蠕动着,用倒钩顶着那只手套,拖着周围那密密麻麻一米来高的口器,朝着三人嗖嗖游了过来。
大地之城。
厨房里的原材料
还有剩,所以凌鹿下班后没去买菜,早早回了公寓。
准确地说,回了厉行洲的公寓。
他带着小水壶进了厨房,郑重其事地叮嘱它“去做蛋包饭吧,今天是做给厉行洲的,一定要做得很好吃哦”
已经输入了蛋包饭菜谱12”的小水壶,屏幕上变化出了复杂的线条,以及一个坚毅的颜文字表情。
凌鹿知道,这是小水壶在说虽然很难,但是你看我的吧我一定可以
他拍了拍水壶脑袋“去吧,加油”
一小时后。
一盘热气腾腾的蛋包饭出锅了。
小水壶的脑袋转来转去,屏幕上显示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符号,显然是在求夸奖。
凌鹿凑过去嗅了嗅蛋包饭,道“嗯很香小水壶真棒”
小水壶满意地“咕嘟咕嘟”起来,跑一边收拾厨房去了。
然而
在小水壶身后,凌鹿暗暗叹了口气。
他刚才撒谎了。
他其实什么都没闻到。
那种酸酸甜甜的香气,那股米饭裹着香料的味道,他一点都没嗅到。
但这不是小水壶没做好。他确信小水壶的程序不会出问题,这盘饭足以完美复制厉行洲做出来的蛋包饭。
是他自己又吃不下食物,也感受不到食物的香味了。
不光是现在这盘,就连今天中午,他想稍稍试着能不能吃下卢阿姨做的饭菜,结果
自己看到那颜色柔和的炖土豆,和看到了一盘泥巴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食欲。
难道自己只能吃得下蛋包饭
就像厉行洲说的,他小时候有段时间生病了,除了蛋包饭别的都不想吃
莫非自己和当时的他一样
然而,面对着小水壶端上来的这盘色泽完美的蛋包饭,凌鹿依然不会产生丝毫“啊,好饿,想吃”的欲望。
更别提那天晚上,对着桌上的蛋包饭就挪不开眼馋得口水直流的状态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凌鹿苦恼地想着。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的凌鹿,绕着餐桌走了一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盘蛋包饭。
黄澄澄的蛋皮,冒着热腾腾的烟。
不过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可是不应该啊,自己那天是一个动作都不落地记录了下来啊。
凌鹿又绕了一圈,终于两手一拍
想起来了那天蛋包饭最后出锅的时候,自己光顾着偷偷擦口水了,忘了记录最后一步用番茄酱在蛋皮上画一个笑脸啊。
意识到这点不同之后,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怎么办这一步小水壶肯定不会做了。
那,要不,自己试着画一个
虽然自己洗碗一定会摔坏碗,洗菜一定会捏碎菜,炒菜一定会炒糊锅但是,只是用番茄酱勾一个笑脸什么的,应该不会比修一架玩
具小汽车更难吧
凌鹿又绕着餐桌走了一圈,定了定神,进厨房找出了番茄酱。
他努力回想着厉行洲的动作,小心地找好角度,对准蛋皮,轻拍玻璃瓶底
噗嗤
一大坨番茄酱落在了蛋皮上。
凌鹿呆住了。
为什么在厉行洲手里就是行云流水般延展出来一条线,在我这里就是糊糊的一坨
这这这,这和那张小笑脸差得也太远了吧
凌鹿瘪了下嘴,皱着眉头去厨房找勺子叉子,准备再动手改造一下这坨酱。
然而,等他拿了工具转回来时,意外地发现,番茄酱自己顺着蛋皮缓慢流动,流出来的形状,竟然活脱脱是一片三叶草的叶子
或者说,是个儿童绘本上才会有的,非常卡通的心形。
凌鹿眼睛一亮,心说干脆就这样吧,这样或许比自己能画出来的更好看呢
于是凌鹿喜滋滋地给厉行洲发了信息
先生,小水壶做好蛋包饭啦
但是我忘了教它怎么在蛋皮上面画笑脸,所以我自己用番茄酱挤了一个。
一开始挤出来不怎么好看,结果它自己变成了一个心形,就还挺好看的。
厉行洲没有回信息。
不过凌鹿早就习惯了这人不及时回信息了。
他乖乖跳回沙发上蹲着,继续看绘本。
这些绘本都是菲莉亚喜欢的故事。自从上次给她讲了小锡兵的故事以后,小姑娘就喜欢上了听绘本。而且一定是要凌鹿讲的,换成其他谁都不行。
好在凌鹿也喜欢看故事讲故事,索性就把菲莉亚喜欢的绘本拿了一部分回家,他自己先看一遍,去探望菲莉亚的时候再慢慢讲给她听。
看完了一本拇指姑娘,凌鹿抬头看了眼挂钟呀,已经快十点了
厉行洲说会晚一点,原来会这么晚吗。
凌鹿又跑到餐桌边,盯着蛋包饭看了会儿。
饭已经凉了,等下还得让小水壶给加热一下不过加热后的味道会不会没那么好吃
早知道自己不这么着急了,等厉行洲快回来的时候再做饭嘛。
正想着,通讯器响了。
果然是厉行洲。
凌鹿迅速按下通话键,急急应道“先生你要回来了吗蛋包饭都凉了”
安静了好几秒,厉行洲的声音才从通讯器里传出来
“凌鹿,我这两天都不回去了。”
“你照顾好自己。”